第十八章 你不要抽烟了,你把我都教坏……
晚上回到家之后, 文棉难得没有画画,而是躲进她的房间里,拿着pad到网页上搜索。
下午的时候, 贺怀告诉她,那样的感觉不是生病了, 而是单纯的害羞。
可她还是不太明白,“害羞”究竟是个什么样的词, 或者……人在什么时候会觉得害羞,害羞这两个字,又意味着什么。
她先是点进了这个词条的释义, 上面写着:
感到不好意思、难为情, 也指因胆怯、怕生或做错了事怕人嗤笑而心中不安。(*注)
她觉得自己并没有怕被人耻笑, 也没有觉得心里不安。
她只是, 在贺怀贴近的一刹那, 突然出现的症状。
“害羞是一种感觉,就像我之前教过你的伤心和开心,一样的。这个词可以对应很多意思, 你先记住这一种, 等以后我慢慢带你学。”
当时贺怀这样和她。
“你也不要因为一篇文章或者一个干预师的话,就对自己妄下结论。人类的大脑是个精细的仪器。它有时候很脆弱,一点轻微的震荡或者一点刺激, 就可能造成部分或者全部瘫痪,甚至会引发死亡。”
“但它又有无限的潜力和愈合力, 关于这方面的奇迹,你应该也听过不少。身为一个科学家,我更相信事无定论。宇宙无定论,地球无定论, 人体和大脑也是。”
下午的时候,贺怀讲话很慢,为了让她能跟得上。
但他又讲了太多,其中某些内容不乏极为专业,一时之间并不是很好消化。
文棉习惯性地把别人对她讲的东西都录下来,以便之后可以查漏补缺。
这次也是一样。
“我会回去好好复习的。”临别时,她和贺怀。
当时贺怀开车送她回家。
外面的雨还在下,淋得雨伞都湿乎乎的,楼道里满是水汽。
她把装裱好的画捧给贺怀,之后就进了门。
现在。
她已经把这个录音听了好几遍,又写成了文字。
“宇宙无定论,地球无定论。人体和大脑也是。”
文棉食指掠过纸上的文字,轻轻地念出声来。
“我承认,人体的神经元是一种不可再生的物质,而神经元决定了你的情感传递、学习能力之类的方方面面。但人类不是一直都存在,人类的语言能力、共情能力、学习能力,也不是一直都有。在寒武纪时代之前,甚至连神经元都不存在。你知道这代表了什么吗?”
录音里,贺怀的声音还在继续。
恍惚间,像是又回到了下午。
那人正视着她的眼睛,认真地侃侃而谈。
“这代表,连神经元这种东西都可以凭空衍生,你有什么理由相信自己不能恢复?何况,衰退的是神经突触,也不是神经元本身。”
“就像你我之间,虽然四年之间没有联系,但都还在这个世界存在。只要存在,就总有办法连接,建立起关系。你的神经元也都存在,只要想办法,就总能再连接起来,建立新的神经突触。”
她从众多的画纸里翻出其中一张。
画得精细的长尾巴细胞,上面还留着那人的铅笔字迹。
两条长尾巴的细胞中间,被特意圈出来。
贺怀和她,那个就是神经突触。
在人的成长过程中,长时间不使用,神经突触会衰退、断裂。
“不要看生物本身对这个世界的适应潜力,也别低估了自己。”
*
文棉正自己在房里琢磨,卧室的门开了。
一股凉风从窗外涌来,夹杂着湿乎乎的雨水气息。
她转头,看到母亲正朝她的方向过来。
“妈妈。”
文棉乖乖地叫了一声。
母亲眉眼弯了弯,温柔地问:“棉棉在看什么呢?怎么今天没有画画?”
文棉指指自己手机上的录音软件,:“在复习师哥白天讲的话。”
“奥,贺怀啊。他前天还联系妈妈,想带你去他那边做干预。”母亲着,摸摸她的头发,柔声问她:“棉棉想去吗?”
话间,文棉的手机嗡一声震动,一条绿色的消息显示在屏幕的正上头。
恰恰好,是刚才念叨的人。
[棉棉,怎么样了?妈妈回家了吗?]
文棉按下语音键,乖乖地回答:“妈妈回家了,我还在思考。”
[妈妈在旁边吗?]
文棉求助地看向母亲。
在妈妈点头之后,她按下了语音键,:“在的。”
下一秒,这人的视频电话就拨了过来。
突如其来的手机铃声,吓得文棉身子一颤,顿时整个脊背都僵直起来。
母亲笑着拍拍她的背:“师哥来的视频电话,你怕什么呢?”
着,就握起她的手,往手机屏幕上移:“自己按,师哥等着你接电话呢。”
文棉抿抿嘴唇,按到了屏幕上绿色的按钮。
手机的画面还在卡顿,传音筒里先出来了聊天的声音。
“这么长时间没见着棉棉了,还挺想着的。上回你师爷爷还呢,这姑娘的画自成一派。这种派别,国际上也有,但就是没她那股不谙世事的味道,以后有大出息的。”
“我办公室挂着一幅呢,欢迎他老人家过来赏画。”
“贫气吧你。不过你师爷爷确实想看看她,等以后有了机会吧,去你那儿见见她,顺便看看你那画买的值不值。呀,我们棉棉来了,快让师娘看看。”
等到画面卡出来,文棉和妈妈的脸就挤进了屏幕的右上角。
这才发现,一起视频通话的,有三个方框。
屏幕里的贺怀妈妈,见到文棉她们,目光有一瞬的滞住。
而后缓缓地凑到了镜头前。
阿姨已经五十多岁的年纪,但因为常年保养,看起来不过三四十的模样。
眼角有着不浅的鱼尾纹,却一点也没有减退她的美丽,反倒更多了稳重和端庄。
“绣裀啊……”
她温和地叫了一声,眼睛一直在镜头里量。
文棉妈妈立刻把话接了过去,笑着:“晚虹姐,好久没见,你们还好吧?”
“好,好,我和我先生都好的。绣裀,你和棉棉也好好的,啊。”
“嗯,我和棉棉也挺好的。”妈妈着,摸摸文棉的头发:“棉棉,和师娘师哥他们个招呼。”
文棉原本安安静静的在书桌上趴着。
听见妈妈的话,连忙坐起身子,对着屏幕乖巧地叫人。
“师娘,师哥好。”
“诶,棉棉也好。上回见着你,还是去年呢。姑娘出落的越来越好看了,比以前成熟不少。”
贺怀妈妈着,朝贺怀努努嘴:“儿子你看,是不是比你出国那年漂亮多了。”
屏幕里一直不话的人,这会儿目光终于落到了镜头上,缓缓吐出一口烟圈,纵容地笑笑,:“是。”
祝晚虹满意地笑笑,回头继续和文棉她们拉话:“绣裀啊,你看现在棉棉人长大了,也能赚钱了,你就别在家用上委屈自己了。想吃什么、用什么,就直接花她的。别老想着全给她攒着,她现在一幅画就能卖出去大几万,等以后就是十几、几十万,发展的好了,上百万也不一定。你这好日子,还在后头呢。什么时候都别委屈自己,啊。再,棉棉那么孝顺,赚的钱肯定也愿意都给你用。”
师娘这一串话,的太快。文棉只来得及听见自己的名字,其他的,什么也没记住。
姑娘茫然地眨眨眼,问:“什么?”
“师娘刚刚,棉棉画画赚的钱,都愿意给妈妈花,是不是?”
文棉这次听懂了,转头看向自己的妈妈,:“棉棉的钱,妈妈随便花。不够,棉棉就再多画一点。棉棉赚钱养你。棉棉需要你。”
妈妈摸摸她的马尾辫,眼圈泛起浅浅的红。
过了好一会儿,才:“好。”
*
屏幕里,贺怀把抽完的烟蒂碾进烟灰缸。轻轻地咳了一声,看向镜头对面的母女俩。
“文棉棉朋友,你要孝顺妈妈,得把自己的病给治好吧,嗯?我下午了那么多,你考虑的怎么样了?头回见着医生求着人治病的。多大了,还找妈妈呢?赶紧把病治好,也该做个妈妈需要的人了吧。”
贺怀讲话依然很慢,尤其是讲到人称代词的时候,更是故意放缓语速,留给她充足的时间消化每一句话。
文棉垂了眸子,撇撇嘴。
然后声地反驳:“我现在也是妈妈需要的人。”
再然后……
她就清晰地听到了对面长长地吸气声。
“文棉,你是不想好了是吧?下午白给你了呗。”
这声音之大,迟钝如文棉,都能感觉到对方的火气。
她甚至怀疑,如果贺怀现在站在她面前,会毫不犹豫地给她脸蛋给拧起来。
于是,她缓缓地缩了缩脖子,然后默默地,把屏幕扣了过去。
手机这头……
因为陪了某人一下午,到现在还在研究所加班。
同时,加班期间都不忘关心某人的,贺怀:……
内心飘过两个大字:图啥?
屏幕上,那母女俩的视频方框黑乎乎的,但他听见了她们的对话。
“你把手机扣过去,还怎么和师娘师哥视频啊,棉棉?”
“师哥……很凶。他现在不够理智,需要抽根烟冷静一下。”
刚抽完一根,并掏烟盒准备再来一根的贺怀:……
再一看手机,他妈妈正捂着嘴憋笑,大概憋的太狠,连肩膀都在抖。
而手机的外放喇叭里,那母女两人还在交流。
“师哥是为你着急,哪里凶了。你这样讲,师哥要伤心了。”
“可是他声音很大……棉棉,也很伤心。”
“……你,你伤心什么?妈妈两只眼睛都没看见你伤心,不要仗着自己生病就谎。妈妈看得出来。”
“……那……好吧。”
最后这一声,也是答应的委委屈屈。
贺怀不用看,都能想象出丫头抠着手指,心不甘情不愿的样子。
而后,黑色的视频方框上,现出光亮来。
文棉妈妈的无奈的唠叨声,更清楚地传过来:“就仗着师哥脾气好宠着你吧。你还要师哥抽根烟冷静一下,妈妈教过你这些东西吗?好的不知道学,净学坏的。抽烟对身体不好,你要劝他少抽才对,知道了吗?”
再然后,两人的手机摆好了。
两只胳膊乖巧交叠在桌上的姑娘,就正正出现在了镜头里。
“师哥,对不起……”丫头撇着嘴巴,眼睫耸拉着,像个做错事的学生:“抽烟对身体不好,棉棉劝你少抽烟。”
贺怀笑着收了烟盒,手指朝着镜头敲了敲:“乖。”
下一秒,听见朋友:“你以后不要再抽烟冷静了,你把我都教坏了,妈妈很嫌弃。”
贺怀:……
笑容,在嘴角渐渐僵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