凛冬初逝，寒春娇舞，一场春雪落下，不过半日便化残缺不堪。

    顾合上手中的书册，丢入面前的火盆。

    清丽的丫头掀帘进来，一眼瞧见，惊叹，“夫人，书掉了！”

    她顾不得火盆中还吐着火舌，捞出书拍几下，“还好及时，未烧着书页。”

    递出书时，瞧见顾静如谧湖的神色，心头漏跳了一拍，不自觉地放轻了声音，“夫人？”

    顾在江南长到十四岁才进京，融合了父母相貌的长处，生得软软甜甜，安静地坐着，就如西子湖边凝成神的仙子，让人多瞧一眼都觉得是福气。美人在骨不在皮，偏这位皮美骨也妙。

    琉璃看得呆了，直到顾从她手里接过书册，才回过神，匆忙转出，立到檐下吹去面上失态的臊意。

    她一定是上辈子做了大善事，这辈子才能跟在人美性子又好的夫人身边。大将军定是上辈子也是造福百姓的大将军，积得比她更多更厚的福泽，才能娶到夫人这样的仙女！

    顾对刚才发生的事情习以为常，坐在窗边有罗汉榻上，翻开书册，和先前几次一样，未见损伤，只是多了一行浓黑的字：“不日，大将军沈弈回京，带回一女子，娶为平妻。”

    指尖微颤，眉头微颦便恢复了平静。不再似数月前初捡到这本书时失态了。

    她在这本书上出现的次数并不多，在那女子成为沈羿平妻后，那女子一步步占了将军府的女主人位置，而她，一次次退让，越来越边沿化，她大伯一家与那女子越来越亲厚，她会在一个风烛残雪的寒春夜凄惨死去，一直到死，再没能见到她的母亲与胞弟。

    荒谬至极的东西，她本不信，可婆母因沈羿新婚之夜便受召出征看不惯她，她深居浅出的，便让琉璃听了几件事情，权当解决闷，不想，全中了。

    于是，她又花了几个月的时间，细致地验证书上所。

    三个月前，八百里加急传来喜报，楚军大捷，沈羿班师回朝。

    二个月前，她收到沈羿寄诉相思的家书，信中内容与书中所写一般无二。

    一个半月前，她大伯家的儿子死了人，被关了半个月后，现在又穿梭在花街柳巷。

    半个月前，她的婆母突然前往灵泉寺为沈羿祈福。

    ……

    一直到现在……

    每一件已经发生的事情，字迹会由烟灰变为浓黑。

    她合上书，将琉璃唤进来，“你方才跑这么急，可是有什么要紧的事情？”

    “啊！”琉璃懊恼拍额，喜上眉梢，“夫人，大将军回来了。”

    顾心道一声“果然”，扭头看向窗外已有萌芽迹象的海棠，心跳如鼓。

    “夫人，婢子为您更衣梳妆，还来得及去府门前迎接将军。将军见着您，一定欢喜！”

    微凉的指尖点到琉璃额头，顾轻轻笑，“你去，我不去。带上家丁，咱们府里迎接的是将军，除了将军，谁也不让进，尤其是不明来历的女人。”

    吴侬软语自带着一股子软糯，除了她从江南带来的人外，听不懂，再配上她那似羞还俏的笑，任谁都不会往不好的方面想。

    琉璃愣了愣，“夫人这是为何？”

    “夫妻间的事，你不懂。”顾摘下珠花步摇，抹白面颊，催促她，“快去。”

    按书上所，“顾氏盛装相迎，被苏嫣弱柳扶风般的娇柔比了下去。沈羿勃然大怒，抱起苏嫣跨入府中。顾氏为了留住夫君的心，不得不委屈求全。短短两日，两度沦为笑柄。”

    她这一次就试试不按书中所写去走会如何。

    琉璃被她那句“夫妻间的事”羞红了脸，觉得自家主子苦守了三年，终于要到头了。

    她按顾所交待的，笑意盈盈地出那番话的同时，看到沈羿身后的马车上出现的女子，一张脸顿时白了。

    “大将军。姐姐是不是不喜欢我呀？”苏嫣素白的脸裹着愁云，“是不是因为你要娶我做平妻，生气了？”

    琉璃原是顾带来陪房的丫头，所谓陪房，是在以后顾不方便的时候要用来开脸的。

    她知道自己的身份，但绝没有要跃过顾的意思，在她心里，排第一的是顾，第二的是顾，第三、第四的还是顾。天下间就没有人能和顾相提并论的！

    听着这女子的意思，还想和她的主子平起平坐？！

    “我呸！”她柳眉倒立，“你是哪里冒出来的野丫头？我家夫人刚刚才得知大将军回来，眼里只有大将军一人，用得着想你？但凡要点脸的，也不会在大门口这种给自己贴名分的话。怎么着？你是想趁我家夫人病着，故意气死我家夫人，好自己麻雀上位，假戏成真？！”

    她心下暗道：我是故意这么的，老天爷千万别当真，要保佑我家夫人健康长寿。

    沈羿原本也在想着是不是他带苏嫣回来的事情走漏了风声，听琉璃一，顿时顾不上了，“夫人得的什么病？可请了大夫。”

    琉璃想到自家主子还为夫妻之间的事做准备，就气得眼睛发红，落到沈羿眼里，似乎是顾得了什么了不得的病，“哑巴了？”

    “大将军若真关心夫人，自己进去看便是！若是不关心，不必在这里假惺惺。满京城的人都知道你大婚之日应诏出征，知道夫人为此在府里受尽委屈，苦等你回来，你倒好，人回来了，还带个女人来催命。满天下的男子，都没有你这么薄情寡义的！”

    周围响起阵阵唏嘘声。

    高门大宅里的事，他们听不到细致的，却没少关注，兴趣长久不衰。

    她的，正是早就传遍了大街巷的，也都觉得，顾要翻身，得等到沈羿获胜归来。

    沈羿不等她完，推开她，抬腿就往里去。

    琉璃叉着腰将话骂完，终于消了少许气，扭头瞧见目瞪口呆的苏嫣，又呸了一声，“大家可都瞧见了我们大将军听到夫人病了有多着急，能把这女人撇下，可见她也没她自己的那么重要。咱们大将军天人之姿，年轻有为，赶着上门来贴的，不止她一个。姑奶奶平日里就没少处理过这些骚贱蹄子，今日夫人病着，没功夫理会她。咱们府里今日只进大将军一人，谁若是好心怜她的，便给她个落角处，回头家里也能多个媳妇！”

    她乖顺懂事，那是在顾面前，在人前，那是出了名的泼辣，将军府内外没有不知道她的，围观的人还没开始为苏嫣抱不平，就被她的话给堵了回去，将军府大门一关，苏嫣的眼泪就要掉下来了。

    琉璃回头瞧见沈羿派来提醒她给苏嫣安排住处的家丁，冷笑一声，“姑奶奶了今日只许大将军一人入府，你是聋了？你若心疼她，只管出去，把人领回自己家，弄不好明天就给你家添桩喜事。”

    家丁被琉璃拧着耳朵骂，连连告罪，只将事情都推到沈羿身上去。琉璃对这桩婚事又多了不满。

    沈羿才踏进景和院，就闻到了满屋子的药味，皱着眉头急步走到床边，握着顾的手，关切道：“怎么病成了这样？”

    顾惨白的脸上没什么精神气，像是被摧过的海棠，努力挤出一个笑，“妾身不知……夫君回府……未能远迎……”

    “无妨。”沈羿抬手止住她未完的话，“你且好好休息。有什么事，等休息好了再。”

    顾点点头，本就娇软的姑娘，一病起来，连点头都似能用掉她所有的力气，“妾身……还病着，怕……过了病气……给夫君，不如……让……琉璃……”

    “不必再。”沈羿倏地站起身，沉着脸大步走出去。

    顾的话得断断续续，他心里如明镜儿似的，听得明白。

    她在赶他，还想把原定的陪房丫头提前开脸。这般为他着想，定然不会为了他带苏嫣回来的事就生气病成这样，应当是真病了。

    可他到底是个体面人，不可能在她病成这样的时候接受这种事。

    从院里出来，得知苏嫣没能进府，脑中想着她苍白娇弱的模样，一时又想到大婚当夜他第一眼瞧见她时的怦然心动，长叹了一声，“你出去，悄悄给她寻个住处。告诉她，别多心，夫人还不知道她，有什么事，等夫人病好了再。”

    他本想直接带着苏嫣进府，一起向顾请罪，这个一颦一笑都如江南美人图走出来的女子看到了他的诚意，一定会接纳苏嫣，并与之好好相处的。倒没想到，千算万算，回来得不是时候。

    不过，当家丁寻着机会出门，外间已经没了苏嫣的身影。

    顾这一病就病了十天，再过几天，去灵泉寺为他祈福的老夫人就要回府了。

    他不想让老夫人为这些事情劳心劳神，琢磨着寻个时机把事情办好，不想，还不等他安排，就得到了顾把苏嫣请进府，并请他过去的消息。

    苏嫣跪在顾面前，轻泣着道：“姐姐，您怎么能这么残忍？我肚子里怀着的可是大将军的骨肉……”

    沈羿刚踏进门，就听到这么一句，耳边有什么“嗡”地一声炸开，看到顾看过来的失望表情，什么也听不到了。

    他觉得，事情不应该是这样发展的！

    苏嫣体贴懂事，也不该不听他的安排的！

    顾……顾也不该用这样的眼神看自己的！

    --------------------

    作者有话要：

    喵~

    悄悄开文~

    V前随榜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