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书册的变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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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御书房外人来人往,众大臣目不斜视,但总是在“不经意间”将视线落在这个奇怪的人身上。

    楚清的体力渐渐支撑不住,水一晃一晃的,脑子也变得迷糊起来。

    他想到自己和兄长幼年种种。他与楚秦相差五岁,那时候的后宫里充斥着争斗,他们的母妃没有空余的心思放在他们身上,他是由楚秦一手带大的。

    他教会了他话,教会了他走路。他的第一个词,是“哥哥”,为此,兄长受了罚。

    后来,兄长离开,将他托付给沈羿。

    沈羿只比兄长一岁,有沈家和杨家两大将门护佑,沈老夫人更是手握金令,无人敢惹。这样,才能将他保住。

    他不知兄长难逃遇到了什么,不过从陈然每每欲提未提的哀声长叹中,他感受到了无法用言语形容的苦难。但他也曾听兄长,江南是最美的地方,最是温柔,能治愈所有的伤痛。

    兄长变得不一样了,不爱话,无害微笑的面皮下运筹帷幄,杀伐果绝,将一份份权力收拢,又放出去,其中受益最多的,就是沈羿。比他这个王爷得到的特权还要多。

    难怪……

    他突然明白了,为什么顾家大房敢冒这个大险,犯下欺君之罪。

    兄长对沈羿的感激和信任,让沈羿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养大了沈羿的心,也养壮了一些不知所谓的人的胆。

    顾家大房断定了兄长要靠着沈羿稳定江山,所以才有胆子把兄长最珍视的换给了沈羿。他们就是要让兄长投鼠忌器,实现他们一家的成凤之心。

    他们猜得有失偏颇,但他们的确让顾媛在宫里待了三年。若不是顾坚定地要和离,若是他能有些用处,不叫皇兄一人承担……

    他曾以为兄长顾及与沈羿的兄弟情,后来以为兄长只是顾及顾,现在,他突然觉得,兄长也是在给他自己惩罚。

    想到这里的他猛地了个激灵,头顶的会水微动,顺着褐色的陶缸流到他额头,又没入他的眼,又夹杂着眼里的热意涌动出来。

    “陛下。”陈然送走最后一个臣子,看一眼楚清,回到楚秦身边,“贤王殿下那里下雨啦。”

    楚秦目光微顿,随即笑道:“把他脑子里的水倒出来,也好。”

    陈然知他气消了大半了,也笑了笑,附和着道:“陛下英名。”

    楚秦不置可否,看着映在门上的长影,“你,我该拿她怎么办?”

    陈然转了转眼,一时没想明白他的是“他”还是“她”,若是“他”,指的是楚清还是沈羿。

    “陛下是君,一道君令,无人敢不从。但若是顾姑娘……陛下不如晓之以理,动之以情?”他不动声色地量着楚秦的神色,微一顿,继续道,“奴才学识浅薄,不如顾姑娘能得圣心,也不如她有主意。若是陛下有什么难以决断之事,不如与她道道?”

    楚秦扫他一眼,“老狐狸。现在连你学了那些油腔滑调的东西,不对朕真心话了。”

    这可不能认!

    陈然笑着,“奴才心里只有陛下,句句发自肺腑。实在是看了不少话本子,觉得谈情爱,得是两个人朝夕相处地道道才能成。陛下现在这样……隔着山隔着海,顾姑娘也不能对陛下生出别的情绪来啊!”

    眼见楚秦变了神色,他赶紧跪下,将头埋入两臂。

    “可她与明川朝夕相处,也不曾对明川生出别的情绪来。”此时此刻,他没了先前的难堪和怒意。语气像是个极富求知欲的孩子。

    他以为,成了明川,又会回到曾经在扬州的日子,可他明显感觉到了不同。

    他们不再是同吃同住同行,她的计划里,他依旧是可有可无的。

    他甚至不敢用明川的身份向她吐露心事。他透过她的眼,看到的是他蜷缩着身子的狼狈姿态。

    谁也想不到,高高在上的帝王,面对心爱的人自卑得如同路边乞怜的狗。

    不,或许比狗更可怜。他这样觉得。

    至少,狗还能光明正大地摇尾乞怜。

    陈然埋着头,不敢抬眼,苦哈哈地道:“奴才……奴才没经验,想破头也想不出来啊……”

    他没听到回音,疑惑地抬起头,发现屋里已经没了楚秦的身影。

    顾夜里睡得并不安稳,与从书里看到文字的感觉不同,这一次,那梦到了一个又一个的场景,干扁的文字化成实质,让她的尊严和骄傲一点点一点地被磨平,饱满光洁的肌肤在心与身的磋磨中变得黯淡无光。

    一声春雷响动,她猛地坐起身,看到护在窗边的身影,心中翻起五味。

    那个身影听到动静,闪身进来,转瞬,点亮了屋里的灯。

    顾想要阻止,动了动唇,又将话咽了回去。明川不能言,若是不许他点灯,不是又要让他多想以为她不想与他话了。

    明川看她一眼,忙移开视线。

    如蜜桃肉一般的面颊上贴着汗湿的青丝,微张的红唇随着她的呼吸微微动着。

    她许是连自己都不知,这样的光景对于一个男人来是怎样的诱惑。

    “明川。”见他马上就要出去,她叫住他。

    明川只停了脚步,并未回头。

    她不在意,“我不会离开京城的。除非陛下不再是陛下。”

    明川回转身来,安静地看着她。

    一如顾看人的模样。

    有人一个人会受自己喜欢的人的影响,将对方的习惯与举止刻进自己的骨子里,他们之间,无疑是他在学她。可他不论怎么学,也学不来她那入了骨血的温柔,只消她用同样的目光看着他,他便步步退让。

    他出手势,“即便陛下不再是他,我也能护你周全。”

    顾摇头,“普天之下莫非王土,我不信这世间还有第二个人能压制住沈羿。”

    她不是盲目的不信,而是有那本书为依据,只是她不能。

    “可他没有还给你一个公道。让丫鬟给苏嫣顶罪了。”

    顾瞧见这一串带着怒意的手势,笑了,“一定有缘由的。你可知‘郑伯克段于鄢’的故事?我想,咱们的陛下当是庄公那样失的明君,不为一桩事与重臣起龃龉,等他公然失了做臣子的本分,数罪并治,他便再无翻身之力人。”

    明川诧异,“你是这么想的?你就这么信他?”

    顾笑而不语。与其她信他,不如她信一个人求生的本能。

    明川想了想,不知喜忧,又慢慢地问出一句,“你想入宫?”

    这一个问题,伴着一声惊雷响在窗边。

    顾从未想过这个问题,在她把楚秦定义为自己的姐夫时,她便没有这方面的心思。

    这场春雨唤醒了迟迟不肯萌芽的种子,也唤醒了顾几乎要忘却的楚秦在雅间里的执拗和眼神。

    明川回到檐下安静地立着。

    这次相见,顾并没有再把他当成贴身侍卫使唤,可他好似自觉地就做了这些事,有时立在檐下,有时隔着一墙,但只要她这里有动静,他必马上出现,仿佛这么多年从来不曾变过一般。

    她缓缓呼出气,立枕靠着,摸到那本书,指尖微顿,拿出来翻开,书上重新有了字,意料之内又在意料之外。

    “琼林宴上,顾受众人捧赞,风头无两,却不慎落水,春衫轻薄遇水则透,仿若玉体横陈。”

    她仔细读了几遍,确定这次的字里与沈羿没有半点关系,也确定这次书写的是她的未来。

    殿试定名,她今日才收了琼林宴的帖子,应下了三日后的琼林宴,那是两榜进士都的庆功宴,她想带着顾煜去走一遭。

    转眼,便到了琼林宴那日。连着几夜的雨,在卯时突然放晴,一弯大而闪的七彩虹桥挂在高空。

    新来的掌柜叫黄堇年,模样周正,是今年落第的学子。

    “今日我不在,若是有自己拿不准的,便着人去请我母亲。若是不方便我母亲处理的,便等我回来再。”顾想了想,又道,“再过三年,你也还年轻。”

    黄堇年神色不动,“谢东家。”

    顾见他不似情绪低落的样子,点点头,没再多言。

    到得门外,见顾煜早已立在那里,压在心中的情绪又散了几分,瞥见他身边的人,眉心一跳,“抬起头来。”

    顾煜慌忙挡在那人身前,“姐姐,阿夏还没好全,我让松言地留下来照顾他,另叫了个店里的伙计陪着我。”

    “让开,让他抬起头来。”顾平静地看着自己的弟弟,“你学会谎了。”

    顾煜抿着嘴,倔强地不肯让开。

    片刻之后,顾笑道,“不如不去。”

    她转身看向黄堇年,“去琼林宴送个信,就我今日不太舒服,不去了。”

    心里不直肠子,也是不舒服,不算谎。

    “顾。”垂着头的少年突然出声,跛着脚走到她面前,“什么琼林宴,我才不要去。既然你刚好也不去,我就把煜儿带走了。”

    他扬着头看着顾,张扬的眸子的里写着桀骜与叛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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