顾媛不知道自己在不知不觉中把底都透完了。见顾坐在窗边沉默下来，还以为自己成功击到了人，沾沾自喜，时不时地几句话刺一刺顾。

    然而……顾一动不动，连表情都有没有半点变化。

    她越越起劲，突然，顾站起来，把她吓了一跳，“你……你要做什么？”

    顾可算听清她的声音了，困惑地瞅了她一眼，向门口走去。

    顾媛又道：“你别想着沈羿会帮你！再怎么，我和他才是一条船上的。你……”

    她的话还没完，顾倏地一下拉开门，看向门外傻眼的两个侍卫，“告诉沈羿，我要见他。”

    “顾！”顾媛大叫一声，随即哑了声。

    因为顾迈出门，平静地对侍卫道：“我就站在这里等他。半刻钟，见不到他，我就让他再也见不到我。”

    侍卫不以为意，“大将军事务繁忙……”

    顾道：“那你就提醒他，我当初是怎么成功和离的。我也提醒你们，或是把话带慢了带漏了，我不会保你们。”

    两个侍卫相视一眼，其中一人急步离去。不到半刻钟，沈羿便来了。

    “换个地方。”顾张口就道，“这里蝇虫嗡嗡嗡，还不如当初和老夫人相处得舒服呢。”

    “你谁是蝇虫？！”顾媛大怒。

    顾依旧平静，“谁丑谁是。”

    对顾媛，她已经没有忍耐度了，句句话往人肺管子里戳只是因为她想不到更有杀伤力的法子。

    不等顾媛再话，沈羿道：“你愿意和我母亲同处？”

    顾惊讶地解释，“太扰老夫人了。我只想一个人清静清静。”

    “要么，和我母亲一处，要么，就继续和臭虫一起。”

    顾媛失了声。

    臭虫？！

    沈羿更过分！

    顾默了默，“老夫人与太后在一处，你不怕陛下找来？”

    沈羿黑黝黝的眼里冒出亮光，“我怕他？”

    顾看着指尖不语，心下已惊。

    听他这话的意思，看来太后都已经被他控制住了。

    沈羿目光变深，“我知你在我母亲那里受过些委屈，那是因为她对你不了解。你们好好相处几日，一定会不一样的。”

    顾本就是要去杨氏那里的意思，沈羿作为丈夫甚是失职，作为情人，似乎也不合格，但他是个孝子，对杨氏甚好，她要在楚秦寻来之前保住自己，找杨氏庇护是最好的。

    她表现得不情不愿，“万一她再为难我……”

    “有我在。”沈羿道，“她要是再对你不满，我让她和我的几个妻妾相处，就能对比出来了。”

    顾：“……”好不要脸！得好似你找女人都是为了我……

    “那我和我堂姐再一句话。”

    只要她应下了，这么点事，他还是会满足她的。

    顾回转屋，凑近顾媛。

    后者不安地往后退了半步，“你……”

    她话未出，听到顾在耳边的那一句话，顿时面无血色。

    顾道：“苏嫣怀的，是个儿子。”

    这一次，顾媛悟了。

    沈羿自己会有儿子，那么，她生不生，生谁的，都不重要。哪怕让她做太后……

    顾完，干脆利落地转身离去。

    沈羿也紧步跟上，“我安排人带你过去。”

    顾的余光扫到朝他手势的侍卫，假装不觉，漠然道：“这么点事，都让别人代劳吗？沈羿，你不如放我回家。”

    沈羿顿时脸上乌云密布。

    几个月前的顾，见着他这副神色，只是强自镇定。现在则是真的镇定了。

    多亏了那本神秘的书册，她与沈羿相处不多，却理清了他的性情。

    只要还让他以为自己在他的掌控之中，她就可以适当地挑战一下他的脾气。

    顾勾起唇角，无所谓地笑笑，“我还以为，你会为了我只身涉险，在陛下眼皮子底下动手，多少是对我有些感情的，原来不过如此。”

    沈羿神色转晴，揽住顾的腰肢，“我亲自送你过去。”

    顾避开，“沈将军，请自重。如今，我不是你的妻子，也不是众多爱慕你的女人之一。若你连最基本的尊重都做不到，还请赐我一死。”

    “顾！”沈羿呵一声。

    顾平静地道：“我在。”

    沈羿：“……”

    他压下心里的怒火，“若你再敢跑，我不介意真的杀了你。”

    “我知道。”她温和地笑了，“大将军不止一次动手。”

    “……”沈羿带着怒意转身，猛走几步，回过头时，复又笑了，“他日，若让你待在身边，必让我不思正事。”

    顾正要呛声，他又道：“激我的话就别了。我不会放过你的。走吧，我先把你送到我母亲那里，再去会会陛下。”

    他刻意咬重了最后两个字，想从顾的面上看出点什么，然而后者目光清亮，神色举止没有半分不妥，仿佛温柔至极，又仿佛遥不可及。

    这个时候，楚秦已经带着人马到了灵泉寺外。

    带着顾出游，他为了防止意外，加派了人手保护，可是没想到还有一疏。

    竹林和桃林紧连着灵泉寺，叫沈羿钻了空子。

    他站在门口，看着寺里行出的住持，眉眼一沉，“朕待你们不薄。”

    灵泉寺虽有几百年历史，但香火落败，残破不已，因收留了当时走投无路的太后，后才得了楚秦的关照，重修寺院，定为皇家寺院。

    住持一本正经，“陛下于灵泉寺有大恩。今日来此，可是要见太后？沈大将军早一步过来，现在兴许也在太后院中。”

    楚秦盯着他，见他目光清正，毫无避让心虚之态，抿紧唇，大步往内行，“最好当真与你们寺里的人无关。”

    等楚秦离开，他露出疲态，看向身边的僧，“妙嗔呢？”

    “寻不见妙嗔师叔。”

    住持默了默，“随贫僧去请恒云师叔。”

    住持这些日子心有感悟，闭关前将俗事都交予妙嗔理，不曾想才出关就遇到这样的事，一看就不同寻常。

    楚秦直奔太后住的院子，顾此时，则已经进入院中。

    杨氏穿着一身青布麻衫，手持树枝过了一把干瘾，听到动静回头一瞧，竟是沈羿和顾同来。

    她收了招，几步向前，半是欢喜半是疑惑，“你们怎么一同来了？”

    顾道：“我来与太后娘娘参经修佛。”

    沈羿偏脸看向她。

    顾不为所动，“我心甘情愿长伴青灯古佛。难道大将军把我掳来不是这个目的？”

    杨氏眉心跳了跳，“出息了！”

    沈羿才压下去的怒火又跳了起来，只是不待他发作，杨氏先把他骂了个狗血淋头，直接赶了出去。

    院门阖上，沈羿的声音传进来，“母亲，你不是觉得还是儿好吗？儿子让她还给您当儿媳妇。”

    “滚！杨家沈家将门之后，不是土匪！”

    顾大松一口气，庆幸自己走了一步对棋。

    杨氏恼沈羿所为，但她确实希望顾回头，缓和了声音对顾道：“你莫怕，他做错了事，我替你他骂他。不过，他确实对你用了心，你何必再做出长伴青灯古佛的事？只要你愿意回来……”

    她没有完，期待地瞧着顾。

    她相信，顾是个聪明人，能听懂她的意思。

    若是换成别家，以后难免还会有婆媳磨合，到他们家就不一样。

    “老夫人喜欢好马吗？”不必等答案，顾就知道是喜欢的，“好马不吃回头草。”

    杨氏现在是对她和以前不同了，那是因为从她身上看到了好马的烈性。

    若她回去了，烈性不再，这份喜欢又如何还会继续？

    当然，更重要的，是她要为自己好好活着，不会为不相干的人赔上自己的一生。

    她朝杨氏行了一礼，“感谢老夫人对我的改观。眼下我还寻太后娘娘有事，不知娘娘是否得空？”

    太后听到声音，开屋门，屋里浓郁的檀香涌向院。

    三千五青丝盘成居士髻，只用一根木簪固定着，身上是一件与杨氏制式一样的一青布麻衫。

    她静静地看着顾，眼神无波，面庞端庄，脸上皮肉外翻的伤痕无法遮掩她由内而发的睿智气质。

    顾朝她行一礼，“请太后与老夫人救命！”

    太后淡淡的目光移开，看向杨氏，“我早已不过问世事，你看着办。”

    “那你可别后悔。要是这顾感激我，再回来给我当儿媳妇，我就不客气了啊。”

    太后表情麻木，“我的儿媳，不是会因为感激就出卖自己的人。国母，当会权衡轻重。”

    顾：“……”她们当真什么都不知道？

    “嘿？！”杨氏深吸一口气，憋着，看向顾，“有什么事，尽管和我。除了造反，没有我不敢干的事！”

    事实上，造反，她也不是不敢，只是她不会做这种事罢了。

    顾一言难尽地道：“这件事。你一人怕是不行。”

    杨氏不高兴地皱眉，想要反驳。

    顾已经将后面的话出来，“沈羿从陛下眼皮子底下将我掳走，陛下十有八九已经寻来，可他将灵泉寺围得一只苍蝇都无法飞出，定然早有准备！

    君臣冲突或是决裂，沈羿造反之名就要定下了。不论他是成功还是失败，于大楚来，都是一场劫难。”

    杨氏一听跳起三丈高，“这混帐子！这事儿我管定了！”

    她清楚这件事情非同可，定盯看向太后，“你到底管不管？！”

    太后给她一个稍安勿躁的眼神，“他们都大了，有他们的主意，世人有世人的缘法。我已是方外之人，不问红尘之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