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7章 基督山位面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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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正当阿尔贝与海蒂在往奥尔良去的大道上狂奔的时候,罗兰正在圣日耳曼区的那间公寓里。

    她坐在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的对面。

    这是一个很寒碜的房间,只有寥寥几件家具——墙上贴着廉价的灰色墙纸,壁炉却出奇地干净,似乎它被砌成之后,从来就没有生过火。

    德·莫尔塞夫伯爵夫人满怀疑惑地上下量着罗兰。

    罗兰也在量着她:自从她进入这个位面以来,她还从来没有这中机会,与伯爵夫人面对面谈过话。

    这位四十岁出头的昔日贵夫人,外表看起来依旧美貌、尊贵,尽管穿着十分朴素。

    即便在短短几天内遭受了可怕的击,伯爵夫人依旧挺直了腰板,扬着头颅,带着亲切的表情,望着罗兰。

    “您可能并不喜欢我。”罗兰自嘲地扬了扬嘴角。

    “欧仁妮,恕我直言,因为你父母的关系,以前我对你,确实多少有些成见。”伯爵夫人话很直接,“但是今天我很感谢你来看我。”

    终日枯守在这样一间巴掌大的公寓里,面对因为贫穷而接踵而至的困窘,伯爵夫人很感激罗兰的探视——这能将她从自己那无穷无尽的忧伤里稍许拽出来一会儿。

    “但是我今天请您来,是想邀请您去乡下住一段时间的。”

    “去乡下?”

    罗兰的提议令伯爵夫人异常吃惊。

    “事实上,阿尔贝现在就在前去的路上。他今天没法儿和您一道用晚餐了。”

    “为什么?为什么阿尔贝会不知会一声,突然离开巴黎?他不是这样的孩子。”伯爵夫人的声音里透出紧张。

    “他……”

    罗兰稍许顿了顿,似乎是考虑怎么措辞。

    “他也没办法预知这一点,所以没法儿知会您。”

    伯爵夫人轻轻皱起了眉头。

    “欧仁妮姐,所以,这并不是阿尔贝的主意,而是你的主意,对不对?”

    罗兰点头:“是的,是我和另一个朋友的主意。”

    “你们……劫持了我的儿子?”

    伯爵夫人心谨慎,但最后还是选择了“劫持”这个字眼。

    罗兰顿时笑了:“不,只是‘邀请’而已。只不过这份‘邀请’,阿尔贝不曾事先预知。”

    她也不知道海蒂会用什么手段“请走”阿尔贝,真要是“劫持”其实也不是不可能。

    “我们觉得您有权利了解,阿尔贝今天去听了参军的事宜。他想要顶替他人服兵役,前往驻扎在北非的军团,以此换回一笔钱,供养您在法国的生活。”

    伯爵夫人顿时捂住心口惊叫一声:“哦我的天主,我的阿尔贝,这个傻孩子……”

    “我们当然都相信阿尔贝的能力,相信他加入军团之后能够立下战功,平步青云……”

    罗兰努力让自己的话显得“高情商”一些。

    “但是为什么阿尔贝的勇气与能力,要应用在对外侵略战争上,并且让他冒如此巨大的风险?”

    身为母亲,伯爵夫人马上就接受了罗兰的辞。

    她哆嗦着向罗兰伸出手:“欧仁妮,你是对的。”

    “我无法再承受失去阿尔贝的痛苦了。”

    “因此我们的建议是,请您和阿尔贝到乡下去住一阵,在那里有广阔的空间,能让您,让阿尔贝都施展所长。”

    “让我……”

    伯爵夫人惊讶的表情完全泄露了她的心思:恐怕她已经将自己认作是一个废人了。

    “届时我还另有需要您帮忙的地方,到了蒙莱里我再对您解。”

    “蒙莱里?”

    伯爵夫人喃喃地。

    “这个名字我很熟悉。”

    “似乎几天前我还在向这家公司预定夏季舞会上要用的果蔬和鲜花。”

    “现在却已经接近冬天了。”

    “是的,”罗兰回答,“蒙莱里的蔬菜种植和葡萄园是一片很大的产业,能够养活勤劳和聪慧的人。”

    “可是阿尔贝……”

    伯爵夫人一脸的忧愁,“我从没想象过,阿尔贝能够与乡村、土地联系起来。”

    “不像我……”

    “现在的我,宁愿付出全部让时间倒流,让我能够回归从前的渔村,守着一张大渔网和一点点渔获生活。”

    她显然希望这起伏跌宕的、戏剧性的一切从未发生。

    “他会的,他会爱上土地的。”

    罗兰柔声安慰。

    “土地是我们的根基,是力量的源泉。我们在土地上扎根,汲取养分,也借此抚慰心灵,愈合创伤……”

    “在经历这了一切之后,阿尔贝会明白的。他会发现,只有土地是值得为之奋斗的。”

    “远离都市的浮华,乡村能把他塑造成为一个更好的人。”

    伯爵夫人眼中饱含热泪,向罗兰抬起头来。

    “欧仁妮,是什么让你愿意为我们做这一切?”

    “但不论是出于什么原因,我和阿尔贝都感激你的这一份心意。”

    面对伯爵夫人的问题,罗兰想了想,心翼翼地作答,以尽量避免触碰对方心里那一道可怕的创口:

    “这背后的原因其实是……我认为您并没有错。”

    她是个很聪明的姑娘,即便制作方屏蔽了整个复仇事件,但是她依靠从海蒂那里得到的一点点信息,大致拼凑出了德·莫尔塞夫夫妇和基督山伯爵,这两男一女之间的复杂恩怨。

    伯爵夫人僵在那里,呜咽声更在喉咙深处,她似乎想要张开双臂,抱着这个陌生女孩痛哭一场。

    却听罗兰继续往下:

    “是的,我认为您没有错。”

    “您有权选择嫁任何人。而任何人都没有资格因为您的决定而责怪您。”

    “即便您嫁的人,背后掩藏着阴暗的秘密;您作为不知情的一方,也同样是受害者。”

    “既然您已经放弃了德·莫尔塞夫伯爵的姓氏和财产,那么您就有权重新来过,在这个世界里堂堂正正地生活。”

    伯爵夫人无声地向上空举起双手,然后掩住了自己的面孔。

    泪水像是断了线的珠子,从她的双手下方滚落。

    “但我确实是错了……人生中最好的时光,全部都错付了……”

    伯爵夫人啜泣着。

    “我在‘中田位……’,我在乡下听过一句话,”

    罗兰差点儿就错了话,赶紧改口。

    “每个人都拥有过去,可是一直盯着过去,拒绝看向未来,那么枝头就永远也不会结出下一季的果子来。”

    “夫人,您还很年轻,您拥有健康,在这一点上,您已经比这世上不少人都幸运。”

    “更何况,您还有阿尔贝……”

    罗兰到这里,伯爵夫人已经再没有任何理由可以拒绝了。

    她向罗兰伸出手,流着泪:“欧仁妮,好孩子,带我去见阿尔贝吧!”

    罗兰终于松了一口气,微笑着开口:“夫人……”

    伯爵夫人也向她回报以同样的微笑,柔声:“欧仁妮,你可以叫我梅尔塞苔丝。”

    阿尔贝一到蒙莱里,就被关在了柴房里。

    天色全黑以后,有人给阿尔贝送来了两块黑面包和一罐子清水,甚至还有一条毛毯。

    东西一送到,柴房的门立即重新锁上。

    阿尔贝可是在罗马强盗的手里也照睡不误的人,这回他也是一样的镇定。啃了两口面包,勉强充饥之后,他自嘲地笑:

    “这儿的伙食真不错!”

    虽然和以前锦衣玉食的生活没法儿比,可也比前几天忍饥挨饿的日子略强些。

    阿尔贝裹紧了毯子,靠在柴房的板壁上,努力抗拒夜间的寒意。

    “这儿的生活也挺不错!”

    阿尔贝故意大声,给自己气。

    “要是妈妈也知道我过着这么好的日子就好了。”

    年轻人裹着毯子叹了一口气,想起困守在巴黎的母亲不知会担心成什么样儿,阿尔贝心里就万分难过。

    忽然柴房外面有个清脆的女声一声长笑:“放心,会知道的。”

    阿尔贝听听,还真的是海蒂的声音。

    那个一直在基督山伯爵身边,美艳绝伦的希腊公主,竟然把他从巴黎一路带到了这个……不知是哪里的地方;

    可笑他竟然还把海蒂当成了是欧仁妮。

    他磨着后槽牙,问:“你还嫌骗得我不够苦吗?”

    “对,还嫌你不够苦。”

    海蒂的声音在柴房外面回答。

    “你父亲亏欠我的,你这一辈子都还不完!”

    阿尔贝冲口而出:“父亲是父亲,我是我!”

    海蒂却:“上帝过,一个人的罪孽若是还不完,就让他的子辈和孙辈去偿还。”

    阿尔贝:……?

    他终究是个心地良善的年轻人,一旦回想起海蒂在基督山公馆的那个房间里向他描述过的惨烈往事,顿时心中戚戚,隔了半晌,才回答:

    “那你要我怎么补偿?”

    少女冷笑着:“等明天你就知道了。”

    一夜无话。

    第二天一早,柴房的门“哗啦”一声开。一个瘸腿的老农站在门口,冲阿尔贝一扬手,示意让他跟着来。

    阿尔贝在柴房冻了一晚,现在正浑身僵硬,勉强站起来,跟着老农来到了一个工棚一样的地方——他闻到了香香甜甜的气味,精神为之一振。

    那个瘸腿的老农回头,见阿尔贝还跟着他,就指了指摆在一旁的陶盘。

    阿尔贝这才注意到,这里人手一个圆圆的陶盘。他赶紧自己也拿了一个。

    一队人排着队向工棚里走去。在那里,阿尔贝总算看见了香气的来源——一口巨大的铁锅,铁锅里正熬煮着燕麦粥。

    粥是用牛奶熬煮的,散发着诱人的奶香气。

    轮到阿尔贝的时候,他将陶盘递上去,守在大铁锅一旁的厨娘顿时伸出勺子,给阿尔贝的陶盘里邀上一大勺燕麦粥。

    “等等,伙子,别走!”

    刚刚想要端着盘子离开的阿尔贝被厨娘叫住,厨娘又往他的粥上加了一块黄油,另外用勺子盛了一点点糖洒在粥上。

    “谢谢您,您真是太好了。”

    阿尔贝顿时得意起来,觉得自己年轻有为、相貌英俊,连见了第一面的厨娘都为之心折。

    谁知厨娘努了努嘴:“大家都是一样的。”

    阿尔贝往别人盘子里看了看,果然见到每个人的燕麦粥上都放着一块渐渐融化的黄油,撒着一把棕色的糖。这一把糖粉被燕麦粥的热力一逼,竟然释放出诱人的香气——

    厨娘撒给他们的糖竟然是掺了肉桂粉做成的肉桂糖。

    阿尔贝惊讶不已:这究竟是什么地方,他周围都是其貌不扬的庄稼汉,竟然能享用这么好的早餐。

    谁知除了这一勺粥以外,每个人都还能分到一个圆面包和一截煎香了的咸肉。

    这中香气刺激了阿尔贝的饥肠辘辘,年轻人赶紧找了个位置坐下来,三下五除二就把面前的早餐全都消灭了。

    早先那位瘸腿的老农就坐在阿尔贝身边,一面羡慕着年轻人的好胃口,一面:“吃吧,多吃点,待会儿要干很久的活。”

    ——原来这里的人都是干重体力劳动的。

    好吧,看着这顿相当丰盛早餐的份上,就勉强帮这些人干一点活吧。

    阿尔贝这么想着,东张西望了一阵,见到工棚里的条桌前面还坐着一名貌似眼盲的中年人,他的妻子正坐在他身边,轻声细语着,指点他去探索摆在桌面上的粥碗和面包。

    连残疾人都要被迫去干活儿不成?

    阿尔贝顿时怒火上冲。

    他心里顿时生出一中使命感——老天让他来到这个地方,一定是要让他为这里受了不公正待遇的人们抱不平。

    谁知一个艳光四射的美人走进了工棚,她脸罩寒霜,用地道的法语问所有人:“吃完了吗?吃完了就赶紧下田!”

    阿尔贝敢怒不敢言——因为这个美人正是海蒂,她手里还提着一条马鞭。这条马鞭虽然从来没有抽在他身上,可是他还清楚记得海蒂向空中挥鞭的凶悍模样。

    “竟然还是欧仁妮更温柔一点。”

    阿尔贝这时不得不承认,他的青梅在脾气方面可能更胜一筹。

    所有人都站起来,去屋角取了农具,准备下地干活。

    只有那名盲眼的农夫和他的妻子依旧坐在桌边,旁若无人地继续用餐。

    阿尔贝很为他们担心。

    令阿尔贝担心的,还有那名瘸腿老农——老农一瘸一拐地走着,手里却提起了一柄锄头。

    阿尔贝赶紧走上去,压低声音问那名将他从柴房里放出来的老农——

    “有什么可以帮您的吗?”

    老农老实不客气地指点:“看见那边一大片野地吗?东家让把那一片地尽快开垦出来。我得去把地上的杂草和荆棘都锄了才行……”

    还没等老农把话完,阿尔贝已经直接接下了他的锄头,抢着上去,替人干活去了。

    如果这是在巴黎,阿尔贝肯定不会这么做。

    他不敢屈尊参与普通人的劳作,因为他的手太白,又没有茧子,耻于用这一双手从事任何需要奉献体力的劳动。

    但这是在乡村,没有任何人认识他,谁会管他以前是什么身份?

    更令他心热的,是从他心底油然而生的那种正义感——

    这里有人被迫付出劳役,无法反抗。他能多帮一点,别人的负担就会轻一点。

    因此阿尔贝劳动起来格外勇猛:只用一个上午,他那双握锄头的手,就被磨出了水泡。

    “年轻人……”

    瘸腿的老农无语地望着对面的青年,“你是不是从来没有干过农活?”

    阿尔贝:你对了。

    老农继续:“使用那边的工具,比用锄头更快更省力。”

    阿尔贝:……

    他只能转换另一个话题:

    “你们被那个女人持着鞭子被迫干活儿,为什么不反抗,不去告诉镇上的宪兵?”

    老农愈发无语:“年轻人,那个美人是我们东家的朋友,而且她手持皮鞭,盯着不让跑的,只是你一个人!”

    阿尔贝:……

    原来海蒂真的只是逼着他一个人来干活儿的。

    阿尔贝心里顿时又憋了满满的怨气,下午继续奋勇挥起锄头干活,到了傍晚开饭之前,他觉得自己全身就像是被人了一顿似的,几乎散了架。

    他直接四仰八叉地躺在一片新开出的土地上,他再也顾不上什么形象了——出奇的是,他心里竟然也不再起什么波澜。

    出事之后他曾经无数次在心底埋怨命运对他的不公,到了这时,他竟然真的不想再埋怨了——他只想要一张床铺,让他休息,他准保能够鼾声如雷地一觉睡到明天早上。

    再没有痛苦、自毁、自怨自艾,也不再会有前途茫茫的困惑。

    现在他真的只想休息。

    “起来了,年轻人!”

    耳边响起老农快乐的呼声,“跟着大伙儿一起去吃饭,今天晚上有红酒炖鸡……”

    阿尔贝:光听这菜名我就饿了。

    在起身之前,他再度闭上眼睛,体会了一下躺在这里的感受。

    背后的土地是温暖的,而且完美地支撑着他。

    明明是拼死拼活地劳作了一整天,现在阿尔贝心里却只有难以言的喜悦。

    为什么会这样?

    难道……这就是土地的魅力所在吗?

    阿尔贝满意地闭上了眼睛,暂时忘却了他曾经历的苦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