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林家出继子30
林清和林明安考上了举人的喜讯,远在扬州的林如海已经收到了。但他们进献晒盐之法,因这对盐业影响甚大,朝廷要谨慎安排,以免引起朝野波动,尚未正式发布邸报。又路程遥远,消息传过来要一段时日,且林如海前些日子身体不好,在家中养了十来天的病,对此还不知情。
林如海不出心中是什么滋味。知道林明安少年有为,第一次就高中经魁,他心中自是欢喜的,又夹杂这几分自豪。不愧是自己的血脉,继承了他读书的天分,果然卓尔不群!对于林清,他心绪复杂,既感激他把安哥儿教养得如此出色,但往往一想起他,就觉得心中有道梗,也许是因为心虚,也或许是后悔嫉妒,难以言喻。他总有一种属于自己的宝贝被人夺走了的痛心,虽然,他内心深处明明白白地知道,事实上是自己放弃了那宝贝,与他人无关。但这仍然不能给自己带来多少慰藉,难以以一颗从容心来对待!
心在隐隐生痛,但同时,对于林清,他仍存着一份居高临下的优越感。实则林清与他相比,差距太远,即使林清现在考上了举人,那也是远远赶不上他的。可这样的人,现在却是安哥儿的父亲了!
当年,林清带着安哥儿悄无声息地离开了姑苏,明显是为了躲避他。之后,他才收到消息。惊怒之后,他思忖再三,并没有采取什么举动。一来,他知道自己不占理,既然安哥儿已经出继,从礼法上来,和他就没有丝毫关系了。他仅仅是一个同族的族叔而已!更重要的是,贾敏已经怀孕。难道要为了一个不确定能否要回来的庶子,使得她情绪不安,生育出事吗?回来后,嫡庶如何相处呢?这些问题,他很难平衡,安哥儿展示出来的狠厉无情,他也为之忧惧。
谁知贾敏却是生了一个女儿,虽然有些失望,但玉雪玲珑的嫡女,他也是爱如珠宝的。大夫诊断后,却言道,贾敏伤了身体的底子,怕日后再难有子嗣,这让他的心沉了下去,这意味着再难有身份高贵的嫡子了!从那以后,贾敏也着急起来,立刻停了侍妾们的避子汤,不惜本钱地为她们调养身子,名贵药材用起来一点不吝惜。在女儿黛玉两岁时,一位侍妾生下了儿子。是庶子,也是他唯一的儿子了!他很欢喜,贾敏也是一样。贾敏这回善待了庶子的生母,对那儿子视如己出,关心丝毫不亚于对嫡女黛玉。他和贾敏都明白,日后,在他们都去了后,那儿子将是黛玉的依靠。否则,黛玉没有兄弟撑腰,就没有娘家依仗,生得再好,嫁妆再多,日子也未必能过得好!
但他不是不遗憾的。那幼子身体孱弱,颇似天佑,能不能健康地长大,长大后能不能经受寒窗之苦?他不知道!他有些后悔了,而且能看得出来,贾敏也后悔了,他们不该送出安哥儿的。但为时已晚,罢了,他安慰自己道,往事已矣,如今膝下不是还有孩子吗,可谓儿女双全。
老天却在捉弄他!儿子长到三岁时,一病而亡。他悲痛不已,贾敏也哭得死去活来,精神恍惚,整日不安,时常见到张冬儿对着她怒目指责。没多太久,也跟着去了。临终前,流泪悔恨不该出继了安哥儿,使得张冬儿丧命,我不杀伯仁,伯仁因我而亡!致使林家子嗣断绝,黛玉没有依靠。求他念在多年夫妻情分和贾代善当年对他的厚爱上,好好对待黛玉。送黛玉去京城荣国府,交给她母亲抚养,以免日后会因无人教养而遭人嘴,影响了婚事。他答应了下来,想起自己少年丧父,中年丧妻,心中悲凉无比。
黛玉走后,他的日子愈发惨淡,身体每况越下,身边除了仆人,连个能话的人都没有。朝中翻天覆地发生变化,新帝登基,作为太上皇旧臣,又占据了如此重要职位,林如海心翼翼地做着公事,不敢有丝毫疏忽,他与新帝,以前并无什么交情,关系颇为冷淡。内忧外患之下,他难免忧虑起身后事。
林家香火无人承继,弱女无人照顾,若是安哥儿还在是啊,安哥儿!林如海强烈地渴望起来。他细细盘算,安哥儿要上京城会试的,或许林清也会去,他准备立即派人去联络林清,途中请来江南一叙。
当然,如今想让安哥儿认祖归宗,怕是不易了。但这时也不是完全没有商谈的余地,林清夫妇不是有个亲生女儿么,如果他们答应了,他愿意拿出自家财产的三成来,给那女孩子做嫁妆。安哥儿与他们情分深厚,日后自然还会照顾他们。他只是要一个名分,这样,他身后就有人祭扫,黛玉也有哥哥可依靠了。
如果不行,那么,能否签下契约,日后安哥儿的儿子,过继给他做孙子?那样,就间接地续上了香火。有这层关系在,安哥儿也和黛玉有了亲戚关系。林家的财产,大半给安哥儿,半给黛玉当陪嫁,再分出一些留给族里,望族里监督着这契约完成。他估摸着,后者应该可以达成。林家偌大的财产、毕生的人脉都交给安哥儿,他对自己和贾敏的怨愤也会平息了吧
,又不需要他付出什么代价。
“老爷,”匆匆而来的林百福给他带来了一个消息:林清和林明安乘船上京城,他们途中停留姑苏,现在已经住进了旧宅,他们要在姑苏住上几日,修整一下,见见亲友。”
“好,”林如海精神一振,吩咐道:“安排一下,我们立刻去姑苏,见见族兄和安哥儿。你先行一步,去和族长和长老们打个招呼!”
林清和林明安的行程在姑苏停留了下来,他们准备在这里歇息几日再出发。孙宗提前收到了主人的信函,把宅子好好打理了一番,尽量恢复了以前的样子。
父子俩相隔多年,又回到了凝聚这众多回忆的旧居,都不由得感慨万千。尤其是林清,在这里度过了漫漫岁月,青年时的意气风发,和陈氏的夫妻相得,前途不如意时的心酸惆怅,无子时的感伤无论是喜是悲,都是珍贵的经历。花有再开时,人无再少年!但再一转眼,见到了眼前笑语盈盈的英气俊秀少年时,林清就笑了起来,那点怅然顿时就被丢到了一边。
歇了一天,第二日,林明安就不愿呆在家中,径自去了玄妙观。年未见,清和真人的相貌也没什么变化,林明安一眼就认了出来。
“清和真人,别来无恙!”林明安微笑着打招呼。
清和真人愣怔了片刻,林明安已非昔日幼童的长相。但很快,他认出了眼前的清俊少年:“原来是明安友,哈哈!好久未见!”
清和真人带林明安来看青,青养得不错,毛皮光滑,吃起林明安带来的好饲料来虎虎生风,只行走时,受过伤的那条腿微微显出了和正常的有些差别。青似乎对他还有些印象,与他甚是亲热。
“还没恭喜友,高中了举人,此去京城,必能蟾宫折桂!令尊也大器晚成,还得到朝廷的封赏,可谓双喜临门!”清和真人身为玄妙观主持,于官绅们交往,消息最是灵通,蜀地之事,他已然得知。想起当日他们避走蜀地的情景,不胜唏嘘。
林明安轻轻拍了拍青的头,微笑不语。过往的事,他自觉如同飞鸿踏雪泥,泥上偶然留指爪,鸿飞那复计东西。那些已经和他们再无关系了。
林清父子还要入京,不欲声张,只在老宅里歇息,附近走走,和极亲近的友朋们喝杯茶,见一见。正准备一两日后就重新启程,却在这时接到了邀请,林家族人闻知他们父子金榜题名,衣锦还乡,特来为他们祝贺一番,顺便大家许久未见,总要聚一聚。
林清没有多想,那时代的宗族关系是很密切的,再久别家乡,对故人总有怀念之情。他只认为,这只是一场单纯的酒席,他们父子如今双双中举,族人对他们殷勤一些,也是正常的,人们都有些势利之心的,人之常情。或者是,要想他们好好请一次客?于是,林清带上了不少银子,兴冲冲地带着林明安去了事先定好的松鹤楼。
松鹤楼在姑苏很出名,是开在一处幽雅精致的花园里的,菜肴味美,器具精致,环境安静,官绅富商惯常在此宴客。以往,林清只闻其名,自己却是未去过的。因为,这价格着实不菲,林清家境尚可,但非富非贵,没这个需要,也不舍得这个花费,在此处一掷千金。
但现在,颇有些脱胎换骨,扬眉吐气之感,精神抖擞地携着林明安进了园子,一路上还见到了几个生面目,有些纳闷,不知怎么招呼。待见到族长和族中几位长老,熟人在侧,才安心地与之话。
“这几位是请来作陪的读书人,都有功名在身。你如今也是举人了,和读书人在一起能得上话。”族长含蓄地欲言又止。
“族长太客气了!”林清觉得族人安排得很周到体贴,很感激地道:“只是我们族人聚一聚,无需那么兴师动,请来那些贵客。”
“他们饮几杯酒就走,来是为了显示一下林家的体面。其实,他们也不是我们请的。”一位长老回答道。
“那是谁?”林清惊奇地问道。
此时,从屋外进来一位青衫儒雅的中年人,面容清隽,见到林清,含笑拱:“清溪族弟愚兄有礼了!”
林清顿时石化了一般,脸色冷凝,半响,淡淡地回礼道:“如海族兄。”
林明安在一旁漠然地望了林如海一眼,挑了挑眉,上前来施了一礼:“见过族叔。”。完,就退回林清身边,再无多余的言语。
林如海见到林明安那疏离的样子,顿时心中一滞,笑容苦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