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3章 林家出继子3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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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气氛尴尬无比,族长打了个哈哈,想把这话题转过去。看安哥儿这情形,今天林如海的要求是再不能提了,等会酒宴散了后,自己再劝劝他吧。安哥儿眼下最要紧的是会试,可不能耽误了!若是能金榜题名,安哥儿还是要回姑苏祭祖、立进士碑的,等到那时再慢慢感化他吧。不定,那时安哥儿经历过拜座师,应酬同年等,就知道人脉资源和清贵名声、显赫权势的重要,能接受林如海了呢。现在,他始终是生活在林清的呵护之下,没见识过外界的风雨艰难啊。毕竟是年轻人啊,容易意气用事!

    林如海也想到了这一层,脸上怒色渐消,只当没听出这则故事的意思,仍然和颜悦色,气度雍容。族人见原来有些箭弩拔张的气氛和缓下来,心中一松,有人心中还暗赞林如海涵养深厚,有容人之量。

    但又见林明安又变回了原来的态度,言笑晏晏,仿佛方才那夹着桀骜厉色的安哥儿是另一个人。

    他逐一给族人们敬酒,礼数周全,态度和善。他豪爽地表示:今日这酒宴他们父子请客,众族兄、族叔、族伯们请尽兴吃喝,不要客气才好。

    众人闻言有些不好意思,深觉林明安没有架子,会做人。有人暗中免拿林如海和林明安来对比,林如海可从来没这样招呼族人过。他当然不是吝惜这宴客的银子,只是人家身份高,族人们没有爵位、官职、名气什么的,入不得眼罢了。虽然林如海每年也给族中捐钱捐物的,但族人心中,他始终是高高在上的巡盐御史,并不如何与他亲近。此时,心中的天平自然而然地偏向了林明安。

    “安哥儿,这如何使得啊?你们父子久别返乡,咱们合该请一请的,哪里还能要你们花银子?不成,不成,咱们虽不富贵,但结账的银子还是有的。”

    “没错,二,千万不准收我那侄儿的银子啊!”

    “诸位叔伯,你们就不要和我父子客气了!”林明安哈哈一笑:“我们有喜事临门,不得请叔伯们沾沾喜气吗?”

    “知道啊,你们父子双双中举了啊!那咱们更应该请客了!”

    “不是这个。叔伯们真要请客,还是等我会试成功再吧!这次的沾喜气,是我阿爹因进献晒盐之法有功,皇上下旨褒奖,授予一等男爵的爵位,六品的官衔。我阿娘也被册封为六品宜人,还有银钱物品各种赏赐。此去京城,我是去参加春闱,阿爹是去吏部,等待吏部官员考察后分配官职。阿爹不喜招摇,因此我们都轻车简从的,没有对外声张。但在座的都是林氏宗族的人,咱们何必隐瞒自家人呢?”

    “什么?”族人们震惊得目瞪口呆,有人连中的筷子都捏不住了,扒拉一声掉在桌上。林清考上了举人,大家还能理解,毕竟人家多年前已经是秀才了,再进一步也正常,何况那是在蜀地考的,比江南来,感觉那成色就要差一些了。心理能接受,你要是眼红,那也去找个穷乡僻壤的呆上八年,再把户籍迁去好了,只要你舍得下姑苏的繁华,安逸的生活和早就熟悉的环境,没人拦着你。切,真是只看见贼吃肉,没看见贼挨打么?

    可授予爵位就不一样了!就算只是最低一等的男爵吧,那也是步入了贵族行列了,和平民就有了天渊之别。或许,朝中真正掌权的高官不把空头爵位放在眼中,京城里亲王、郡王都不少,不稀奇!但那是在京城!姑苏地界上,虽然经济繁盛,但一个爵位在这里,还是很够看的。何况,人家现在不但有爵位,朝廷还授官了呢!六品啊,不了,看那意思,还准许他在吏部选官来做?

    再林清妻子,被册封为六品宜人,这也很了不得的。女子的诰命身份,是随着父亲和丈夫而得到的,不会僭越。但并不是,父兄有品级官职,你就一定能得到。诰命是体现了女子的尊贵身份,得到诰命封号的女子在夫家地位稳固,丈夫以后想宠妾灭妻,想休妻,都是很难的。还有,朝廷每年要给诰命夫人按品级发放银钱、布帛、粮食等,这就是她们的俸禄,总而言之,是朝廷养着你了,那腰杆子就硬正了。当然,那数额只有同品级官员的几成,但那也是不菲的收入了。要知道,男人的俸禄要维持一家人的生活,包括他自己交际往来的支出,诰命夫人的却可以自己留做私房钱。因此,诰命的封号朝廷并不轻许,而陈氏能和林清一起受封,可见朝廷对林清的看重满意。什么叫‘简在帝心’啊,这就是!

    又有爵位,又有官职,还有功名,这在姑苏城,立刻就成了上等人家。而且,这只是开始呢,日后保不准还会升爵位、升官职呢?再,林清家还有一个前途似锦的安哥儿呢!

    大家心里都盘算起来,对着林清的态度立刻殷勤了许多,凑上前问东问西。

    “清溪,安哥儿你献上了晒盐之法,那是怎么个法?”大家都好奇,尤其是林如海。他心中五味杂陈,昔日远不及他的林清竟然有如此造化?晒盐之法事涉盐业,由不得他这个巡盐御史不关心,连忙竖起耳朵,听林清怎么道。

    林清按照林安远的科普,和自己的所见,向族人们详细介绍了一番,并言道,用这法子,制盐的成本会下降两三成。

    族人震惊不已,投向林清的目光顿时大变,充满了敬仰与羡慕。谁都能看出来,这法子何等的要紧,对朝廷的贡献有多大!这样一来,制盐量大增,朝廷的盐税收入会增加无数,而与之而来的,是盐价会下跌一些,至少得一成吧,普通老百姓就有钱多吃点盐了。真正是于国于民有益!立刻,就有人真心实意地上前来给林清敬酒了。

    林如海有些尴尬地站在一旁,他既佩服林清有此才智,又拉不下面子去向林清祝贺,心中竟然生出些许妒意。忽然,一个念头倏地撞进他的脑海。晒盐之法很重要,朝廷因要妥善安排,并未公开写进邸报。蜀地遥远,这消息其他人不知道也不足为奇,但他,他是扬州巡盐御史啊!天下各地盐业官吏里,最重要的职位就是扬州巡盐御史!虽然他是在家中静养了十几日身体,但居然都没人把这消息告诉他,这太不过去了!

    这明了什么?明了新帝不信任他,对他的态度疏离、冷淡,甚至是准备一步步架空他,慢慢收缩他中的权力!

    那么,再后来,会不会

    林如海不敢继续往下想,口干舌燥,心中却冷如冰霜。他勉强上前笑道:“恭喜清溪族弟了!愚兄眼拙,平日里却是没看清清溪大才,该自罚一杯。”

    “如海族兄,清溪愧不敢当!”林清阻住了林如海准备斟酒的,微微笑着,悠悠地出了真相:“其实,这份功劳里,清溪只出了一两分的力,余下的,可是安哥儿的本事!清溪这是沾了安哥儿的光,享了儿子的福了!”

    “怎么?”林如海愣了半响,声音颤抖着问道。

    “这法子,是安哥儿想出来的,他还进行了很多次试验。我只是为他处理了一些杂事,提供了条件和帮助而已。没有我,安哥儿一人也能成功,无非是时间拖延些罢了。”林清目光慈爱地看着林明安:“只是安哥儿孝顺,把功劳都按在了我身上了!”

    林如海脑子里“轰”地一声,瞬间一片空白。等回过神来,愤怒、嫉妒、不平,都涌上心头。安哥儿明明是自己的血脉骨肉啊,却是如此维护着林清!但凡他有一点念着生恩,给自己一些相助,有这样的功劳,自己也不至于陷入如此尴尬险恶的处境而不能自拔!如果安哥儿是自己独占了这功劳,他也是能理解的,男儿在世,前程要紧嘛!可是,他却给了林清!

    林如海有些失态了,声音嘶哑着问道:“清溪,你就是这般上报给朝廷的,把功劳归功于自己?这可是欺君之罪!”

    “族伯多虑了!”不等林清回答,林明安清越淡漠的声音就在旁边响起:“如果没有阿爹一直的信任和支持,我要实验这晒盐之法成功,会很困难,或许会拖延很久。没有阿爹对我的精心教养,我更没有今日!我们父子,是互相成全扶助的,没有谁沾谁光一。真要计较起来,阿爹对我的恩义,我报答得还远远不够!”

    “再,”看着林如海灰败的面色,林明安又微微一笑:“皇上派人来探查时,阿爹是半点也没隐瞒,不愿占了我的功劳,是我坚持要那样做的!吏部的官员把这情况一一如实报了上去,皇上于是下旨奖励了阿爹,陛下的态度还不明显吗?听传旨的公公道,太上皇陛下也是极赞同的!”

    “所以族伯,无需为我们父子担忧!”林明安粲然一笑:“劳您费心了!”

    林如海一句话都不出来,百般感触全堵在心头,难受极了。

    族长见这情形实在尴尬,忙道今日不早了,大家散了吧,草草结束了酒宴。族人们心里都有数了,很想留下来看这热闹。但一边是巡盐御史,一边是一等男爵,这热闹是好看的吗?于是,很知趣地纷纷告辞了,心里抓心饶腮的可惜。

    “我知道,你一直对我心中有恨,觉得是我抛弃了你!可当年,众高僧的批命之,再其后发生的一连串事情,由不得我不信!这其中也是为你考虑,那法是留在林家你也难活啊!”等众人走后,林如海紧紧注视着林明安,悲声道。

    “族伯什么哪?”林明安淡淡笑道:“我为何要恨你呢?那批命的人是谁找来的?”

    “是”林如海一时想不起来,在脑海中仔细回忆起来。

    “族伯千万不要误会啊!”林明安一本正经地道:“我是想去谢谢他们的!没有他们的话,我还不能出继给阿爹阿娘呢,那就过不上如今的好日子了!”

    “你”林如海被这话激得几乎吐血。

    “我出继后,和族伯的关系就远得很了。若是和林天佑算起来,其实已经出了五服了。就这样,贾氏也不放心。若是留在林家,我还能活到现在?”林明安冷笑着。

    “不会,我断然不会允许”

    “哦,那么族伯,贾氏真对我下了,族伯会为我支持公道?会报官?会休妻?会送她去庄子上自生自灭,就像对待我生母一般?”林明安嗤笑道。

    “”林如海无言以对。

    “如果我和林天佑真地相克,只能活一个,族伯会选谁呢,我,还是林天佑?”林明安又问道。

    “”林如海依然无法回答。

    “既然如此,族伯不觉得,对我提出那样的要求,着实荒谬吗?”林明安言辞犀利:“族伯是拿我当傻子呢,还是觉着我是圣人?”

    族长不知该如何,口中只道:“唉,唉,有话好好!安哥儿,你正在气头上唉,这真是!都是那贾氏不贤惠!”

    “把这罪责都推到女人的头上,不觉得可笑吗?”林明安笑了起来,口气讥讽:“如今这世道,还是男人做主吧?族伯不默许,贾氏能这么做?”

    他目光炯炯地看着林如海:“族伯,扪心自问,如果贾氏不是国公之后,名门贵女,如果她的出身就像我生母一样,是商人家送上的礼物;或者换成像我阿娘一样的中等人家的女儿,你还会对她那么宽容放纵么?还会为了她生下的儿子,抛弃另一个儿子?”

    林如海默然许久,而后,长叹一声:“当年,我初入仕途时,父亲早逝,只有我和母亲相依为命。而林家,虽是书香门第,却不能成为我的依靠。荣国公以女儿下嫁,对我多有扶助,我很感激。贾氏,与我琴瑟相和,为我持家,孝顺母亲。后来,我知道她有不妥之处,但顾念昔日恩义,不忍责罚。当初嫁来时,她不是后来那样的!”

    “安哥儿,你就不能略略体谅一下我的苦衷吗?”他恳求道。

    “呵呵,苦衷?”林明安笑出声来:“贾氏派人打伤了我青驴,我不是没报官吗。当然,我也问你拿了两万两银子。如此,咱们就算两清了!风雨路三千,各自保平安!”

    “什么也别了!”林明安做了个势,制止要开口的林如海:“我们现在不过是出了五服的族人罢了,凭什么我要体谅你的苦衷?那我的苦难,我生母的一条命,有谁能负责呢?日后咱们再遇上,彼此客客气气地,我喊你一声‘族伯’,你唤我一句‘族侄’,互相招呼一声就好!其他的,可不要再指望了!”

    完,他立起身,扶着林清,就要离开。

    忽然,他想起了什么,回头一笑:“我想起了曾听过的两句话,送给族伯。”

    他一字一句地道:“所有命运馈赠的礼物,早就暗中标好价格!”

    “还有一句是:自己选的路,就是跪着也要走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