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林家出继子37
尘埃落定,唱名之后,所有的新科进士们都要参加皇帝的赐宴-恩荣宴,这是代表了皇家给予进士们的荣宠。
恩荣宴是在礼部举行,由礼部尚书主持,皇帝本人不会亲临,派出皇室一员成员作为自己的代表。今科的恩荣宴皇帝的代表就是忠顺亲王,有心人自然能从其中看出皇帝对自己同胞兄弟的重视,和努力掌控笼络人才的心思。
进士们都提早了片刻到达,在吏部吏的指引下入席。席位是依照名次排列的,新科三鼎甲自然安排在第一排,林明安身为第十名,席位也很靠前,他近距离地见到了这位红楼梦中的‘反面人物’—忠顺亲王,出乎意外,这位亲王并不是想象中那种跋扈的酒色之徒,不拘节的举动下却不经意地显出了精干明白的本色,想必书中种种荒唐,不过是给自己加上的保护色。想想也是,在永嘉帝上位前,他们兄弟能在废太子和众皇子的锋芒争斗下韬光养晦,成为最后的胜利者,又岂是普通人物?
忠顺亲王却是带着永嘉帝的嘱咐来的,他在人群中很容易就看到了林明安,因为他不但座位安排很靠前,而且年轻俊美,风姿过人,很符合皇兄的描述。他派出身边的随从确认了林明安的身份后,吩咐人给他暗暗递了张条子,条子上很简洁地了大概的意思:恩荣宴后留下,忠顺亲王会派人引他来会面,代人有话要问。
林明安心领神会,不动神色。等到了恩荣宴散席,他悄然在一位锦衣人的带领下,一路行到了一间暖阁里。
“下官见过王爷!”林明安淡定地向忠顺亲王行礼。
忠顺王见他的态度不卑不亢,既没有文人故意做出的轻傲王侯之态,又不似一般人面对自己时的畏缩谀媚,心中首先就有了些好感。
“林明安,本王是代皇兄来问你几句话的。”忠顺王开门见山地道:“你殿试时,本来主考官评定的是第四十七名,皇兄做主提至第十名。按这名次改变无甚意义,都在二甲进士之列。其中用意,你可清楚?”
“前十名进士可以自由选择观政的部门,如果表现优异,授官也可以比其他人提早一些,官衔高一级,下官猜测,是否是这个考虑?皇上的恩典,下官感激不尽!”林明安回答。
“不错,皇兄这也是对你父子的恩赏。另外,要本王前来,是有几个问题要询问。”
“王爷请问!”
“殿试答卷,诸人只言道要皇上整顿吏治,轻徭薄赋,勤政爱民,加强教化等,你却剑走边锋,把这些只是一笔带过,建议朝廷努力发展百业,这样才能国盛民富。你文章中:国家要兴旺,社会要繁荣,工、农、商的发展,缺一不可,‘无农不稳无工不富无商不活’,是何意思?”
“王爷,皇上是个励精图治的君主,整顿吏治、勤政爱民,加强教化,都是他正在做,或准备着要做的,无需咱们做臣下的老生常谈。至于轻徭薄赋,那需要条件,国家要治民、养军、发展,修整水利、道路建造、建学堂、赈灾等等,哪一项不要银子,不要劳力?不顾现实的需要,一味拿着大道理鼓吹要轻徭薄赋,不是蠢,就是坏!”
“得没错!”忠顺王觉得这话正到了心中:“皇兄已经尽量减轻赋税,他自己也一再省俭宫里的花费,本王执掌内务府,还不清楚么?可恨这些人如此苛刻!”
忠顺王心里为永嘉帝抱屈,皇兄自登基以来,一再为国库空乏发愁,削减了后宫的开支,自己节俭着过日子。倒霉催的,都是父皇留下的烂摊子。他自己六下江南,挥霍无度,又为了宽仁的名声,纵容老臣勋贵们,国库的银子都被他们借光了,只出不进!如今还被士人们劝谏着要轻徭薄赋,难不成大家去喝西北风不成?
“民以食为天,没有农业,百姓生活没有了保证,国家就会动荡,此为无农不稳!”林明安不便和忠顺王一起吐槽,其中还有太上皇的锅呢,他转开话题道。这一点无需多,在古代社会,这是共识。
“没有商业活动,社会资源就得不到交流,百姓生活就难以持续。我们在京城能吃到南方的稻米,用到江南的丝绸,山西的煤炭都是通过商人贩卖得来的。离开了商人,就会产生商品的匮乏,生活就乱了套了。而且,商税收入也不菲。”
“而没有工业,社会就没有发展,百姓生活水平就无法提高。”
“你的工业,是指百工?工部和内务府名下都管着不少作坊,有的能赚钱,有的未必。本王管着内务府,还是了解一二的。民间也有经营作坊的,不过是一份生计而已。”忠顺王摇头道,觉得林明安有些夸大其词了。‘工’一向都有啊,可也没见着国家因此富起来。
“王爷的‘工’,是的作坊,一份生计。我那句话里的‘工’,是指工业。”林明安一时难以解释,古人理解不了工业的意思。
他想了想:“您可以理解为通过技术的革新,让生产力得到发展,这样工坊就能用原来的一份力,得到几倍的收益吧。”
“就像你献上的‘晒盐之法’一样?据效果显著,皇兄正命下面紧锣密鼓地做准备,欲大兴改造。因为盐业牵一发而动全身,还没全面铺展开来。等到成效显露出来,有这样实打实的功劳,你们父子会因此名声大振。”忠顺亲王道。
“上古时候,人们衣食缺乏,生活困苦,并不是那时的百姓懒惰,不受教化。而是那时百姓用的是石头、木头、青铜制作的工具,没有先进的耕犁,不会制造水车,不会使用耕牛生产能力太低,就是日夜不停地劳作,收获也很少。到了后世,农业生产技术提高,百姓们一样的劳动,甚至略微懒散些,却可以得到比以前多得多的收获。”
“这工业的发展,会比农业更加明显,因为土地的收获是有上限,而工业,只要有需要的原材料,和受过训练的熟练工人,那发展起来的速度和收益是不可限量的。如果有心,还可以变废为宝,发展出新的行当。如果是这样的‘工’,国家和百姓怎么会不富?”林明安给展望着前景。
“看来除了晒盐之法,你还有其他的好东西啊?”忠顺王眯起了眼睛问道。这子侃侃而谈,一副胸有成竹的样子,必是有所依仗的。
“王爷明睿!”林明安赞了一句,从身边携带的包中取出几块布料递上去。
忠顺王接过,顺一模,下的布料紧密柔软,触感温暖,比起布麻来更厚实。他什么好东西没见过,却觉着这有些不同。定睛一看,咦?
“这似乎是羊毛织成的?”忠顺王不确定地:“但本王见过草原上的羊毛毡,并不是这样的啊!”那种粗糙腥臊,做工低劣,草原上的人拿来在盖在帐篷外面挡风御寒的,和眼前这种简直是两种东西。
“是羊毛织成的,草原上的羊毛毡粗陋,只是他们不会加工,暴殄天物!”林明安详细地介绍了整个制作过程:羊毛首先要完全清洗掉上面的油脂,不然会带着浓重的腥膻味,这要用盐碱;再用纺织纺织成呢绒料子,最后染色固色,就可以了。
这是他在京城考试后试牛刀的成品,原料是人家当做废品的羊毛,他寻了一家工坊,按照以上的程序和法子做出来的,挑了其中好的,献给皇上。
成本多少?因为原料有限,制作得不多,现在成本还略微高一些。如果大规模制作,一道道程序分开进行,这叫流水线,那成本就会大幅下降。用的是工坊里的纺织,但依我看,那纺织落后得很,我有空时,会把它改造一番,速度提高个三倍,是能做到的。
不光是赚钱,王爷您看,这羊毛的来源,大头肯定是来自草原没错吧?每个朝代,草原上的游牧民族都会入侵中原,行抢掠之事。一方面,是他们生性如此,但更重要的,只怕是生活所迫。他们放牧牛羊为生,养羊也只为了吃肉和取羊皮,把羊卖到中原吧,千里迢迢的实在不便,中原也不需要这么多,而且这就是一锤头的买卖。他们的所得有限,而且很不稳定,一旦缺衣少食了,就会想着到中原来掠夺,总不能活活饿死吧。肚子饿了,就是最大的道理,什么样的教化在这面前都没用!
可他们抢掠也是要成本的,还要承担伤亡。一只羊一年可以剪两次毛,一次能剪下四五斤羊毛来。如果这产业能办起来,草原上的牧人只要好好养羊,每年剪毛卖给中原的商人,就能生活无忧了,那他们还想来侵犯吗?游牧民族再野蛮凶残,这利弊账也会算的。我听草原上就有一个大家都遵守的规矩,就是不得伤害商队,因为商队承担了为他们买卖商品的任务。
这产业最好是朝廷能总体掌控,设想,这草原上总有桀骜不驯的部落,如果朝廷要惩戒他们,都不用兴兵征伐,停止收购他们的羊毛,切断商路,就可以让他们屈服了。
忠顺王不解了:“如果是这样,那些草原上的部落自己来做这生意,不更好吗?羊毛是在他们上的,他们也可以买织,学着纺织啊,那样怎么能拿捏得了他们?”
“清洗羊毛需要大量的水,就这点,草原上就做不到。再,盐碱他们也是缺乏的。因此,他们只能作为原料的产地和供应者,而生产、技术和市场都握在大庆朝廷里。如果把这产业比作一条长链子的话,他们就处在这产业链的最低端,被上游的人掌握在中,得到的利益也是最少的。当然,这样比起他们原来的生活来,也是改善了很多。由俭入奢易,由奢入俭难!所以,他们会日渐喜欢并习惯这样的生活,最后像被放入温水慢慢加热的青蛙一样,没有了跳出汤锅的力气了。管仲以商止战,就是这个道理。”林明安作为曾执掌家族产业的精英,很会揣摩人的心理,知道如何服。
这番话打动了忠顺王,他上下打量了一番林明安,有些惊奇地叹道:“你这样的年龄,如何会懂得这些?不但通晓格物之术,段心思也厉害。唉,官府工坊里那么多工匠,怎么居然没人能琢磨出这些法子来?”
林明安苦笑一声:“下官自就喜欢这些杂学,不瞒王爷,我对这些,比对读书更上心,在这上头天分也高。下官其实以后就想专门做这些,为国出力,为君分忧!”
忠顺王心念一动:“哦,我看今日你们这群进士中,只怕像你这样想的人不多!难道你没想过日后进内阁,登高位,权倾天下?”
“人贵有自知之明!”林明安坦然道:“我的才干就在格物之术和经营有方,翻为云,覆为雨,那是没有这个本事的!而且,我觉得,若能通过自己的所长为国为民实实在在做事,并且大家都能从中得到好处,一样可以青史留名,皇上也不会亏待了我的!只我父子献上一项晒盐之法,皇上对我们的厚待,就能看得明明白白了。千里马逢上伯乐,是千里马的幸运。我能为皇上效力,就如同千里马遇上伯乐一般!”
国外很多著名的企业,市场总监、运行经理什么的,看起来光鲜体面,其实可能经常更换,铁打的军营,流水的将!倒是那技术大拿、行业的专家,虽然低调不显眼,却是很有话语权,在公司里地位稳定崇高。林明安对未来有明确的定位,他没有显赫的家世背景,没有依仗,在古代社会出头很难,一不心,就会被当做了棋子和牺牲品。尤其是类似雍正的那种皇帝下,就不做龙傲天的梦了!实实在在地做个被信任重用,大家都离不开,依仗你获利的技术型人才,才是最好的选择。
忠顺亲王呵呵笑道:“你得真好,为你这话当饮一大觞!”心中想着,若是皇兄在此,听见这话,心里不知多高兴呢!这子得情真意切的,可居然并不让人觉得谀媚。看来没事真要多读书,真正读通书的人,才会这般世事通明,人情练达。这子以后必有前途,要好生笼络着。今日他的话,我都详详细细地告诉皇兄。
又听见林明安叹了一声:“王爷,你方才惋惜工坊里工匠无能。可这并不是他们能力低下的原因。句实话,如果我与他们换个身份,我也不愿研究这些。”
“啊,这是为何?”忠顺王吃了一惊,追问道。
“王爷,他们都是匠户身份吧?”林明安轻声道:“那纵然他们有这么的本事,能弄出比我更出色的物事来,又能如何呢?官府至多会赏赐些银钱,不会销了他们的匠户籍吧?更不会得到我父子一样的赏赐,因为彼此身份地位不一样,他们连良民也不算的。只怕,因为他们的才干,官府更加不会让他们离开这行当。既然如此,那谁还有这积极性?”
“匠户规矩一向如此,不是立刻就能改的。那若想他们好生效命,可还有他法?”忠顺王为难地问林明安道,但也没报很大指望。
谁知,林明安低头思索了片刻,给出了回答:“王爷,下官在蜀地时,家中的产业有火锅店,火锅好不好吃,全在这底锅和蘸料上。当时,下官就规定,谁能调制出味道好的,就能拿到丰厚的奖励。后来,别人见我家火锅店生意好,也纷纷也开了起来,竞争激烈。下官又立了规章,每家店铺勘定下要赚到的银子,如果超过了,从掌柜、账房到下面的二,按照份额都有额外的奖励。后来,下官索性规定,家中的产业里,能干的掌柜,都给一些股份,每年按比例有分红。这样这产业办得好坏,就与他们的利益休戚相关了。所以,下官用的人,从来都是兢兢业业,想着法子把买卖做好。”
忠顺王沉思着道:“这羊毛纺织的事我即刻去和皇兄禀报,你把这做法详细写下来,在哪家作坊做出的,也须告之。你方才还,现在作坊里的纺织,你会改进?”
“这不劳王爷吩咐,下官自然会办得妥妥帖帖的。至于那纺织的改进,可否等下官从蜀地接回母亲和幼妹来京城后,再潜心研究,这不是一朝一夕就能完成的。”林明安道。
“本王倒是忘了,新科进士有三个月的时间可以回乡探亲。”忠顺王笑道:“你刚刚中进士,就惦记着接来母亲、幼妹,是个好儿子,好兄长啊!”
却见面前意气风发的英俊青年面上露出伤感的神色:“王爷,家父家母对我的恩情,我报答得还远远不够呢!”
忠顺王嗤笑了一声:“父母爱子,这不是人之常情吗?何必如此?”心中不免有些腻歪,这样孝顺的表演,在宫中,看得够够的了!原以为林明安洒脱直爽,谁知也不能免俗!
林明安苦涩一笑:“不瞒王爷,下官的身世和旁人大不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