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4章 我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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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夜已深。

    寒风瑟瑟的凛冽冬日,A城却是名副其实的繁荣不夜都市,热闹的霓虹灯印在来来往往的路人脸上。

    车内开着暖气,一下车难免不适应的了个哆嗦,拢一拢外衣,极致的嗨皮尽兴后是身体的怠倦和疲惫。

    远处路灯下一点幽暗的红,忽明忽灭。

    风一吹,浓烈的呛人的烟味立刻顺着飘过来,混在冷空气中到肺里肆意妄为。

    刚下车的人捂住鼻子咳嗽两声,从大衣里透出半张脸,皱着眉朝那大半夜不回家在路边吸烟的家伙看去。

    他心里有诸多不满,但不想惹事,只能怂怂的收回视线,把脸藏回大衣里。

    “史弃。”

    车上又下来一人,手里拿着个拐。

    史弃伸手接。

    “我送你上去?”

    “都到酒店门口了我自己上就行。”着史弃掩嘴了个哈欠,再看孙昶一直盯着自己,就放下手客气:“今晚谢谢你啊,大家玩得都挺开心的。”

    “事。”孙昶抬了下眉,没当回事,不过他双手插进裤兜,也的确没有算走的意思。

    史弃看他那架势,想了想虽然不太可能但还是问:“你该不会是……想要我请你上去坐坐吧?”

    这话在成年人之间暗示性实在太强了。

    孙昶本来没那个意思,但也架不住听完多想,换了身体重心的站着,咳嗽一声含糊:“没那回事!再了你这脚哪能啊。我就想问问,你跟封正泽他……分了?”

    史弃反问:“你觉得我跟他谈过?”

    孙昶卡壳一瞬,但很快就:“不管谈没谈,你俩好歹在一起那么多年,他点头答应让你走了?”

    “那当然了,他现在是我哥!”史弃一副坦坦荡荡的神情,又嫌弃的看他,“龌龊的成年人,你的思想可以稍微干净一点吗?”

    孙昶听明白,一下笑了,“所以你现在是单身?”

    史弃不否认的嗯哼了一声。

    “那龌龊的成年人可以追你吗?”

    史弃一顿,重新看向孙昶,看他下意识表现出来的微反应,比如眼神专注却有点紧张的想转开,喉咙在不自觉的滚动,还有插在裤子口袋里的手都在不安的动来动去。

    史弃挺认真的:“不太行,我对感情很认真的,不想玩。”

    “你凭什么我想玩?”

    “你要结婚的吧。”

    孙昶皱眉。

    “孙昶……”史弃个头,拄着拐踮着脚,勉勉强强勾上孙昶的肩膀,“你还记得……”

    那画面远远看着,像是史弃在费力踮脚勾住谁的脖子主动献吻。

    封正泽丢下烟头。

    暗红色弹出几点火星子,最后被昂贵的伯尔鲁帝手工定制的皮鞋碾过。

    孙昶微微侧过身子听史弃话,手无意的隔着大衣搂在史弃腰上,让他不用站得太辛苦,但面前的路灯忽然拉着一条长长的人影过来。

    皮鞋踩在地面上发出嘚、嘚的声音。

    不紧、不慢。

    却无端让人有点透不过气来。

    孙昶抬头看,这一抬,差点吓得魂飞魄散,一激灵差点把还在耳边话的史弃推了出去!

    史弃被这一推拉,反应过来,也转头看向来人。

    封正泽穿着枪灰色的阿玛尼高定西装,做了发型,露着饱满的天庭和深邃的五官,他单手插在西裤口袋里,看上去非常正式,像是刚从什么高级宴会里离席。

    如果身上的烟味别那么重的话。

    如果路灯别那么明亮,亮到让人清晰的看见他眼里阴郁和愤怒的情绪的话……

    他真的很像一位矜贵气度不凡的王。

    史弃松开了揽着孙昶的手,孙昶也松开,两人无声的拉开了半米的距离。

    “泽、泽哥。”孙昶尴尬,舌头结,有一种趁大哥不在试图勾引大嫂却被当场抓包的天塌地陷的心虚感,大冬天的,他背后冷汗都下来了,“你怎么在这?”

    封正泽不答,只冷淡:“辛苦你送弃回来。”

    孙昶忙应:“不辛苦不辛苦!!”

    封正泽不再看孙昶,而是看向史弃,居高临下的,眼神只锁着他一个人,“今晚玩的开心吗?”

    “开心!”史弃一下笑开,似乎完全没察觉到封正泽那一身危险的低气压,笑得特别灿烂的问:“哥,送给你的生日礼物收到了吗?”

    封正泽看着史弃几秒钟没话。

    一旁孙昶明白过来,立刻:“你们聊!你们聊,时间不早了我先回去了!”

    话完,火烧屁股似得上了车赶紧叫司机开车去。

    很快车影消失在车流尽头。

    “生日礼物?”封正泽这才开了口,声音听上去很嘶哑,像是嗓子被烟薰太久,他拿出手机,递到史弃面前看,“如果你指的是这个,那我收到了。”

    手机上是一段视频。

    光线昏暗的包厢里史弃跨坐在一个男人身上,侧面看上去,两人嘴贴着嘴。

    被史弃亲着的人封正泽认识。

    秦征宇。

    那个跟史弃同一辆车,一起出车祸,一起获救,前不久去警局当人证搞倒了苏清和一家的那个……

    那个他从来没有放进眼里的男人。

    史弃看视频看的喉咙发干,他完全不知道这是什么时候被拍到的,从拍摄角度上来看,不是包厢内的人。可是他们包厢的大门什么时候被开了?

    封正泽就看到史弃心虚慌乱的转动眼睛,那是躲避和逃避的表现。

    他疯狂的想把人一把扛到肩上,带进酒店也好带去锦绣壹号也好,他要把史弃狠狠摔在床上,趁对方七荤八素的时候轻易制住,然后把他的双手铐在床头。

    他要让史弃一辈子只能乖乖的待在一个房间里等着自己,不会忤逆自己,不会让自己焦虑烦躁。

    不会让他变得像一个疯子,怒火滔天的掀掉精心准备的烛光晚餐。

    他成了野兽。

    没有理智只想把人拆吃入腹解恨。

    沉默蔓延。

    夜里的寒风刺骨。

    史弃被冻得大脑迟缓,整个人都有点站不住,他想要伸手拉开大衣,就听到封正泽低低道:“选择性失忆,是么?”

    史弃立刻看他,有些意外,“你……”

    “上楼。”

    外面实在太冷了,史弃穿的不少都觉得四肢僵冷,但酒店里就暖和多了,房间暖气一开,整个人仿佛都活过来了。

    血液重新开始流动,史弃把帽子和大衣脱掉放在沙发上。

    没了长发遮掩,他的耳根在内明亮灯光照射下显得非常红,除此以外红的还有脖子,因为晚上拼酒了,喝了不少也输了不少,嗨到大半夜才被孙昶送回来。

    封正泽也脱掉外套,被烟味麻痹的嗅觉终于闻到了史弃身上的酒精味。

    “你最好洗个澡。”史弃皱着脸,先嫌弃起封正泽来,“不然那个烟味太冲了,外面还好,到房间里太封闭,也没个空气循环系统。”

    本来还以为要跟封正泽磨磨嘴皮子,没想到对方听完一言不发的进了浴室。

    淋浴的淅沥水声响起。

    很快又停下。

    封正泽不习惯陌生酒店里提供的用品,哪怕这是一家五星级大酒店,但他已经失去了光着身子走出去的权利,皱着眉闻了下浴袍上的味道,却有些惊讶的发现竟然不是工业的沐浴香精,而是跟史弃身上很像的淡淡气味。

    封正泽穿着浴袍出去。

    室内灯光明亮。

    史弃仰躺在沙发上睡着了。

    他穿着白色的圆领毛衣,仰着的细细脖颈上,突起一个青年人该有的喉结,冻得红通通的左手反搭在额头上,像是在遮刺眼的灯光。

    嘴是开着的,嘴唇有点干燥,微微起皮。

    一个很漂亮,很干净,但也很糙,很不讲究的男孩。

    封正泽没叫醒他,甚至没走过去坐下,而是远远的站着。

    选择性失忆。

    医生,那是人在遭受刺激或者脑部撞击后,出现遗忘某些不愿意记得或者逃避的事情、人或物的症状。

    从心理学来讲,这是大脑自我搭建的一种防御机制。当人遭受巨大击,被极端情绪反复拉扯、趋于奔溃,那么大脑就会形成一种极力想要遗忘的念头。

    一旦出现这种不正常的潜意识,在遭受重大刺激后,患者就很容易出现“选择性失忆”的症状。

    强大的精神压力下,患者甚至不仅会产生某种事没发生过的念头,还会在脑海中编造出另外一种情况,补足逻辑,完美的实行自我欺骗。

    封正泽进门的时候看到房间里有酒柜,minibar上架着的红酒都是些中低端的便宜牌子,几百块钱一瓶他连多看一眼都不会。

    今晚却拿过一个酒杯,开了一瓶,一个人坐在高脚凳上喝。

    其实史弃的失忆症状很明显,只是他先入为主,关心则乱,硬是把那些异样当做胡言乱语给忽略掉。但如果选择性失忆就是医生的那样,那么……

    五年前我救了你,所以你喜欢上我。

    ——五年前我救了你,喜欢上了你。

    你对我爱而不得,然后找了苏清和等等一堆替身。

    ——我虽然得到了你,却发现自己是苏清和的替身。

    ……

    史弃最后给他那通越洋电话前,苏清和跟孙昶刚去了锦绣壹号,了很多不着边际的话。

    可是史弃没有相信,而是电话给他。

    而在那之前,史弃的精神早已经在奔溃边缘反反复复。

    史弃失去了整个大学期间为之努力的游戏项目,失去了所有一起共同奋斗的好友,他颓废、丧气,失去了光彩,连笔记本电脑都不愿意开,短短的几天里暴瘦十几斤,像是成了一道孤魂。

    明面上,他接史弃到锦绣壹号是为了方便照顾,但其实不愿意承认的是他在害怕。

    他在害怕,所以想用一个自己安心的囚牢把这摇摇欲坠的人锁住。

    可就是在那样的情况下,史弃也没有把从别人那儿得到的质疑和责问出口,只是卑微到了极点的心问他。

    问他喜不喜欢。

    他是怎么回答的?

    他明明对史弃耐心了那么多年,却在史弃最需要的时候,冷言相向,针尖相对。

    或许更早之前史弃就知道了。

    也是,朋友那么聪明,苏清和回国后屡次三番的上门找麻烦和挑衅示威,怎么可能意识不到?孙昶那几个混账东西一次次站队苏清,动辄取笑嘲弄,史弃不也早早就给出同样的反感和疏远吗?

    封正泽倒一杯酒。

    摇晃酒杯,劣质的浓郁酒香被晃荡出来。

    他仰头一口喝下。

    他用沉默来默认史弃是自己的人,却原来在别人眼里,只是往史弃身上了一个替身的标签,跟金钱交易划上等号,连所有物和情人都不算。

    封正泽不能喝太多酒。

    不是身体问题。

    他比谁都清楚为什么,只因为当年被封正钧酒里下.药,最后差点死在刀口下,所以他对喝酒这件事有了本能上的抵触,这事他没有告诉任何人,就像历经濒死的劫难后还留下一堆后遗症:洁癖,失眠,过度防备等等。

    他过的很煎熬,直到在史弃身上找到了久违的睡眠和安稳。

    他被送上门的朋友蛊惑。

    迷失在那汹涌的、幼稚的却坦诚又浓烈的爱意和好眠之中。

    不知觉中几杯酒下肚。

    脑袋不出意外的开始隐隐作痛。

    封正泽昏昏沉沉的想:史弃会给他按摩。

    在知道他喝太多酒会头痛后,史弃就找了什么专业按摩师学了穴道按摩手法,学了没两天就敢在他身上试,把他当成练手的试验对象,但他也成功的成为了史弃唯一一位客人。

    但现在史弃忘了。

    失忆前,朋友被那场不同寻常的意外困在盲目的感情里,失忆后他就自由了,不管是秦征宇还是孙昶,他都有自主选择的权利。

    只不可能是他。

    封正泽想。

    我算什么?

    头痛欲裂的醉倒在柜台上前,他闭上通红的眼。

    ——我只不过是运气好,一个六年前刚好被他救下来的可怜鬼而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