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7章 他明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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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柳月春跟江舒弘的婚礼办的很低调。

    按理封家跟江家,无论哪个跺跺脚A城商政两界都要跟着抖三抖,这结婚怎么也不可能只领个证、自家人吃顿饭简简单单就完事。

    但柳月春接受江舒弘求婚时,特意提了这个要求。

    到底还是没底气。

    一个是四十多岁的妇人,跟过两个男人,儿子都已经二十多岁。另一个呢?出身政界大家,父母兄妹个个人中龙凤。

    这会儿兴师动众的,万一扒出她的过去或者以后两人关系有个什么变数,不都是在给江家丢脸添乱吗?

    柳月春不愿意。

    柳月春不愿意江舒弘也不劝只顺着哄,他才不管父母辈是不是想借他大婚办酒席走走人脉互通有无,他就想顺着柳月春,不让她有半点为难。

    在江舒弘看来,柳月春是个贤良淑德的女人,虽然不漂亮,但她有着最淳朴善良的性子,骨子里温柔又坚强,那些吸引他的内在品质、让他无法无动于衷的眼睁睁看她困囿于落后思想和困苦生活制造的泥淖中。

    可柳月春怎么会不漂亮呢?

    史弃长相只随了她大半儿,就已经混得如鱼得水。

    不然,就他那踢天弄井的狗脾气,早被孙昶弄死了,哪能由着他活蹦乱跳的到封正泽面前告状还总占得上风?

    不都是凭着一双黑白分明的大眼睛又是装可怜又是装委屈的,硬是把随便哪个人的怒火浇灭七七八八嘛。

    所以,第一次看到柳月春化好妆穿着婚纱出来的江舒弘,一脸愣住的傻站在原地忘了反应。

    还是史弃在旁边推了一下,他才回过神。

    “月……”面对突然间变得端庄又美丽的女人,四十好几的江舒弘破天荒红起了耳根子,他强装镇定的扶了下眼镜,别开眼,但很快又忍不住,转头盯着人看。

    直把柳月春都给看得难为情起来。

    夫妇俩的婚房买在A城城郊一个村落里。

    柳月春留在大城市找不到自己定位,过的很不踏实,远离那种逼仄的快节奏后才能自在。而江舒弘本来就不愿意束缚她,看她慢条斯理的做事,在一旁偶尔搭搭手,只觉得没有比这更美好跟惬意的日子了。

    但细水长流的日子留着以后过。

    眼下,得先度新婚蜜月。

    江舒弘想听柳月春的,柳月春哪有那个主意,还是史弃来出谋划策。国内三月倒春寒,一天冷过一天,他给挑了个赤道附近的国家,四季如春,风景如画。

    新婚夫妇出发度蜜月的第二天,史弃也出国了。

    封正泽站在集团总裁办的落地窗前。远远有飞机从南城机场起飞,渐渐没入蓝天白云之中,很快就从目之所及的视野里隐匿不见。

    外面吴钦俊已经敲了三次,一直没有回应,满腹担心的驱使下,自作主张的推开了门,然后就看到了他们总裁办公桌前空空如也——

    他的顶头上司正站在落地窗前往外看,身形笔直挺拔,几乎站成了一座雕塑。

    “封……”咳咳,吴钦俊清了清嗓子,心提醒道:“封总,会议已经开始了。”

    封正泽收回远眺的视线,淡淡垂眼看。

    封氏集团大厦几乎是A城最高的办公写字楼,从上往下看去,是让人目眩腿软的高度。

    可他站得很稳。

    “就来。”封正泽。

    皮鞋踩在地砖上发出清晰沉稳的脚步声,脚步声远去。

    门带上。

    办公室里归为安静,阒无人声。

    桌上,放着份被拆开的礼物。

    一个相框。

    照片采光明亮。

    年轻的苏清和趴在封正泽的背上,单手比着“耶”、冲镜头笑得非常灿烂。

    弯的眉眼,洁白的牙。

    略长的额前碎发被风吹起来,露出右眼眼下一颗明显的泪痣。

    照片拍自苏清和刚被认领回苏家不久。

    那时候苏清和精神错乱记忆紊乱,他不得已去苏家陪伴。是之后一切的起因。因为封正钧听到风声认为他跟苏清和谈恋爱,恶意横插一脚,而苏清和顺势提出要潜伏在封正钧身边、给他使绊子的同时找到把柄和罪证。

    这个相框原本在封正泽的办公室抽屉里。

    后来被他扔了。

    不知道怎么又到了史弃手里。

    “你看完会明白的。”

    史弃电话告诉他“礼物”放在哪后,了这么一句话。

    封正泽看完了,当然也明白了。

    ——史弃已经恢复记忆,但不相信他。

    “礼物”是生日那晚送的,在那之前史弃还真情实感的想要服他相信失忆这件事。那么,让史弃突然恢复记忆的契机是什么?

    封正泽猜,就是饰品店老板的那一通电话。

    定制的对戒。

    原本应该是他们新关系的起点,却见证了他们的感情走向终点。

    它阴差阳错的成为史弃连接记忆的节点,把未来的一切扭曲成谁也不知道的糟糕变数。

    恢复记忆的史弃本来应该怨他,恨他。

    应该把承受的种种不公和委屈全部宣泄出来,狠狠报复他!

    可是他却在不知道史弃选择性失忆的时候,坦白了所有,成为了一个开过枪的狡猾猎人。猎人出曾经的经历,试图通过卖惨来动受伤的猎物。

    他避开所有对自己不利的信息节点,妄想让史弃栽完跟头后再吞一个哑巴亏。

    他多坏啊。

    这世上哪个人没有苦衷?

    可恨的人有可怜的地方,可怜的人也有可恨之处。一个人哪怕有再大的苦衷,再大的苦难和不易,都不该是成为加害另外一个无辜之人的借口和理由。

    史弃有怨,所以才借着韭菜饺子讥讽他过去对他的了解不够多,故意别把救命之恩放在心上、不管是谁他都会救。可史弃又心软,手起刀落后没捅深,什么不曾后悔,哪怕回到过去一百次都会救他。

    史弃在不断挣扎,所以他故意“不是我的我不会要”,又不甘心他听完得意要故意补充一句“你这样的大人物死在那种地方也太可惜了”。

    一次又一次。

    史弃还是心软的,最终仍然会因为他那些过去的遭遇选择既往不咎。

    可他不再盲目。

    他清楚他自己在失望着,所以才会“你永远不知道我在想什么,我也不能体谅你的顾虑和考量。”“人活着要让自己开心一点,哪怕只是表现出来,被人羡慕嫉妒总比被人可怜要好。”

    那天晚上在吧台前,史弃也许并没有喝醉。

    他问了一个问题。

    对付苏家,是不是为了他。

    他回答不知道。

    那是整个三月里,史弃最后一次问他问题。

    那像是留给他的最后一个机会。

    却没有正确的答案。

    当时没有,至今仍然没有。

    因为不管他回答是或者不是,史弃都只会失望。

    相框里的照片就是原因。

    ——史弃在共情苏清和。

    凭什么不能共情?归根结底,他们都是受害者,加害人从头到尾只有他封正泽一个人。他因为自己的私心利用了苏清和,再用自以为是的配平去维持两方关系。

    他再因为私心留下了史弃,用同样的自以为是来配平来维系。

    史弃在知道苏清和、苏家的下场后,就算有过痛快,肯定也只有一瞬。

    剩下全是兔死狗烹的心寒。

    所以他去酒吧买醉。

    史弃怀疑他自己,怀疑过往一切,他失望,难过,痛苦,逃避。

    通红的眼不是喝醉,是眼泪。

    被抱到酒店床上,史弃含着眼泪看他,一动不动软着身子予取予求,也不是喝醉,是告别。

    告别他,告别他们的感情。

    史弃决心追寻自由追寻梦想了。

    他把唯一放心不下的母亲柳月春交付出去,看她嫁给江舒弘,帮他们挑好蜜月圣地。然后……然后了无牵挂的跟同学去国外,彻底的,把他一个人丢下来。

    封正泽明白。

    他怎么可能不明白?

    自此以后的漫长岁月……

    只剩等待一件事。

    等史弃回来。

    或者再也不回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