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章 她怎么那么粘人?
宋晏储今日一身苍绿长袍,身形颀长消瘦;一张巴掌大的脸隐在同色的大氅里,更衬得她面色白皙,容色靡丽。
她闻言动作一顿,随后慢慢转身,看向崔景同,波光流转的桃花眼中含着似笑非笑的意味:“崔大人怎么看?”
崔景同神色如常,声音平静:“家中父母还在等着,暂不奉陪了。”
赵钧眸光微微一沉,他呵呵笑道:“来都来了,兄台看看也无妨。”
宋晏储微微转眸,神色间闪过一抹兴味。
这是不让他们走了啊。
赵钧脸色着实不怎么好看,再加上他的视线总是若有若无地在宋晏储身上转,他们哪还不明白怎么回事?
萧淮眸光冰冷,陈玉尚未话,崔景同却是率先一步,沉声开口:“赵解元有空,不妨多沉心读书以备会试,一味沉浸在交友中,太过浮躁,非做学问该有之心。”
哪怕他与宋晏储向来不和,可终究而言,她是君他是臣,君臣之分,忠君思想,是深深刻在崔家人骨子里的。如今有人在他面前亵渎一国储君,崔景同又怎么可能毫不作为?
赵钧气急:“你算什么东西?”
崔景同神色淡淡:“崔某不才,只是个人,自比不上赵解元是个什么好东西。”
周围人闻言顿时掩唇低笑,崔景同不想跟他们计较,护着宋晏储就要往外走去,赵钧脸色挂不住,伸手就要去拉宋晏储的手臂:“等等——啊!”
萧淮今日本就心情不愉,又见他不知死活胆敢觊觎宋晏储,心里一直憋了口气,见他这般放肆自然不会放过,伸手一抓一扭,“咔嚓”一声轻响,赵钧捂着变形的手腕鬼哭狼嚎。
大厅里一时寂静,学子们压抑着的笑声也毫无踪迹。萧淮警告地看了他一眼,不顾他怨愤的目光,护着宋晏储离去。
知道一行人离开了状元郎,才有赵钧的狗腿子慌忙跑上前嘘寒问暖:“赵兄,赵兄你没事吧?”
“可要去找大夫瞧瞧?”
那群人围在他身边尽问些没用的话,赵钧气得恨不得把它们全轰出去,又碍着这么多人在这、顾着自己的面子,只能忍着,压低嗓音道:“都给我滚!”
一学子连忙拍着他的后背安抚道:“赵兄莫气,赵兄莫气!”他看着宋晏储一行人离开的方向,狠狠地唾骂一声:“这也不知道是什么人这般嚣张!赵兄回去后定要给他们一点颜色瞧瞧!”
“是啊赵兄!这种人不值得你生气!”
狗腿们一句又一句地讨好,赵钧眸中原本满是怨毒,听到这些话上面上才终于有些快意,他正想什么,却听身后有一人声开口道:“刚才那人……我看着怎么像是崔景同啊?”
赵钧脸色一僵,回眸眯着眼看他:“你谁?”
那人缩了缩脖子,心虚道:“崔、崔景同。我之前偶然见过他一次,感觉有些像。”
崔景同虽年幼成名,但留在京城的时间却不多,要么是在外游历,要么就是在外为官。他为人又素来比较低调,京城中见过他的人还真不多。
赵钧脸色一阵青一阵红:“崔景同——他不是在一个破县城吗?怎么可能会在京城?”
另一人声回答:“之前出了那么大的事儿,朝中职位空缺不在少数,他这时候要是回来任职,也不奇怪啊。”
赵钧脸色更难看了几分。他自己还是知道他和崔景同之间的差距的。先不崔家同为传承百年的世家,比之赵家也不差到哪去;就崔景同这个人,就不是他能得罪得起的。
虽同是解元,但赵钧十分清楚自己有几斤几两。再者,一个是世间罕有的六元及第,一个是的解元……这若真是崔景同,那他刚才的话简直就是天大的笑话。
赵钧刚想安慰自己不会那么巧,就听身边人:
“起来,我好像也听我爹提过,崔景同最近的确要回京了……”
团体一时陷入了沉默。
他们的声音不大不,但周围还是有人能听到,此时诸位学子也没心思去管赵钧,纷纷开始议论起来:
“刚才那位当真是崔景同?那个皇帝亲赞‘辨察仁爱,与性俱生’的崔景同?”
“除了他还能是谁?话回来,崔大人在嵩县待了也有三年,按理也是时候回京了……”
“哎呀!我刚才怎么就没认出来呢?若是能得他一两句提点,不比自己瞎看再多的书都有用?”
众学子纷纷懊恼异常,悔得捶胸顿足。要当年孟大儒才学满天下,但它终究是以为德高望重的大儒,学子们大多还是崇敬多过亲近。但崔景同不同啊,崔景同也就比他们大不了多少,甚至在座的人中,年过而立,比崔景同还要大的也不是没有,这么一个同龄人才更能引起学子们的亲近。
眼看着大多数人都在懊悔没认出来崔景同的,唯有一个人弱弱开口:“既然那位是崔大人,那……他身边那人又是谁?”那般的气质卓绝,如濯濯春月柳般令人心醉,总该不会是什么名声不显的人吧?
众人顿了顿。崔景同出身名门,动作姿仪堪称完美,可那人在他身旁非但没逊色半分,反而还隐隐有将崔景同压下去的潜质。
众人猜测纷纭,都在想是不是哪位世家的郎君,平日里比较低调?知道一人纠结半晌讷讷开口:“我、我好像知道那人是谁。”
“那你还不快!”一人瞪大眼睛催他。
那人抿抿唇,神色带着些异样:“就,前些日子廖兄邀我们众人前往南山尚景,那时遥遥好像看了那人一眼……”
他一到廖修齐周围便默了默。要之前孟大儒身陨,天下学子以为其冤,对其唯一的入室弟子廖修齐多有照拂。可如今皇帝那一番举动,孟开鸿的罪名不管是不是真的,这些学子也都不愿再同廖修齐相交往,无非是怕惹一身腥。
一些不明所以的催促他赶紧,但有一些听到廖修齐的人心里咯噔一声,隐隐有了些猜测。
果不其然,他道:“那人若是没错……当是东宫那位殿下。”他声音细,却是让周围所有人都听见了,一时间,大厅内绣花针落下的声音都能听见。
赵钧自然也不例外。在那些人提到崔景同的时候他的脸色就不太好看,更别他看中的那人竟然是的当今太子了!
赵家因为赵妃有孕一事格外春风得意,赵钧身为旁支也是享受到了红利。他虽然做事嚣张跋扈了些,但能考上解元多少还是有些真才实学的,就太子一事,他若事先知道,绝对不敢这般擅作主张。
赵妃腹中孩子一日未出世前,赵家就一日不可能同太子正面对上。
他刚得了解元,原还有些得意扬扬,以为能靠这份成绩在赵家站稳跟脚,谁曾想一时不备竟然招惹上这么个人物。
他眼前发晕,心中叫苦难言,几乎能想象嫡支的长辈知道了这事后又是怎样的震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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状元郎里是什么反应宋晏储已不想去探寻,她看着神色平静的崔景同,调笑道:“崔大人莫不是同解元有仇?”
他幼时便是因一个问题难倒当时乡试解元而名声大噪,如今更是同新一届解元起了争执,似乎就绕不过解元了,可不是同解元有仇?
崔景同先是一愣,反应过来后一本正经道:“殿下玩笑了。”
宋晏储已经上了马车,崔景同躬了躬身:“臣告辞。”
宋晏储挥了挥手,陈玉眼神示意,车夫挥动马鞭,马儿“嘚嘚”地走了起来。
车上只有萧淮和宋晏储二人。
以往的时候,素来是陈玉坐在马车内伺候着宋晏储。可萧淮来了之后,日日与太子同进同出,太子也由着他。陈玉作为贴身伺候宋晏储多年的太监,最不缺的就是眼力见,他知晓自家殿下对这位萧将军特殊,并不仅仅是把他当做一个普普通通的太子卫率,当即把马车内的空间让给了萧淮,自己老老实实地在外面待着。
桂榜已出,除却个别未能中举过于失落还在红榜前游荡和受到击击太大直接疯了的学子外,大街上已经恢复了往日的状态,马车一路缓缓向前驶着,并不拥堵。
马车外贩的叫卖声、孩子的嘻闹声应有尽有,马车内却是一片寂静。
宋晏储一直在闭目养神,想着赵家那些事儿,倒是未觉马车里太过安静。直到马车驶进宫门,车内还是没有一丝声音,她才察觉到不对。回眸望去,萧淮眉宇紧锁,神色凝重,似是在想什么不得了的事情。
宋晏储奇怪道:“将军在想什么?”
萧淮眼皮子抬了抬,随口应付道:“没什么。”
宋晏储越发觉得蹊跷,萧淮不跟个学舌的鹦鹉一般叽叽喳喳,但有他在周围也鲜少有这般安静的时刻。
她还想什么,正好东宫到了,陈玉撩开帘子请她下来。
宋晏储又看了萧淮一眼,见他仍旧神色恍惚,似有千重疑惑藏在心底,她眸光暗了暗。
东宫辅臣有事找宋晏储,她来不及细细追问,只将这件事藏在心底,转身离去。
东宫轮值,今日不是萧淮。虽然萧淮也没做过这样的事,他大多数时间都是贴身跟着宋晏储,更像是一个贴身侍卫。
可今日不一样,萧淮回到宫后就回到了自己的屋子,一个人呆呆坐在一声不吭。
他在很认真地想一件事。
他今天心情不好,这是毋庸置疑的。可问题来了,他为什么心情不好?
在军中多年,面对的都是一群老兵油子,萧淮有时候不得不装作一副生气的模样来威慑手下那群人。可从军近十年,他真正生气的时候其实并没有多少。那些不听话的兵痞子一顿就好了,有时候甚至看着他们从一开始的嚣张无赖到后面的嗷嗷乱叫还挺有意思,萧淮一向把这个当成自己的娱乐。
可是现在不一样,他生气生得莫名其妙。
不,也不能是莫名其妙,还是有一个规律的,在面对宋晏储的时候,他的情绪总是不受控制;尤其是她的身边有其他人时,心情更是不太美好。
萧淮开始反思,他回京明明就是为了军饷和恩师家的事,解决完了就能回他的西州。之所以会同意待在太子身边当一个卫率并不是因为什么害她受了连累以身相许之类的鬼话。要真算起来,那场刺杀还不定是冲着谁来的。他之所以愿意这么乖乖二代在东宫,无非是为了双方利益罢了。
他需要太子帮他解决西州军饷一事,太子也需要他的能力,明明是双向合作的事情,最近却有了些变化。
他的心情,似乎总能被宋晏储很轻易地影响到,这是他自从军以来,很少再有的经历。
萧淮开始反思,可是再怎么想他也不知道为什么。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萧肆推门而入,看着萧淮撑着下巴一副思考的模样,眨了眨眼奇怪问道:“爷,您在想什么呢?”
萧淮进了宫之后,他身边这两个侍从也不好留在宫外,一来是不方便,二来也是为了降低太子怀疑,萧淮索性把两个人都接了进来。左右他们二人只要不离开东宫,都是自由的。
萧淮抬头看着他,沉默了半晌,忽然觉得这是一个很好的人选。他姿势调整了一下,坐姿变得更加笔直,他拍了拍桌子,示意对面:“来,你坐下。”
萧肆疑惑:“爷?”
“坐下。”萧淮再次颔了颔首。萧肆虽疑惑,但他最好的一点就是不会多问——当然也有可能是傻。
萧淮看着他:“爷问你件事。”
萧肆眼睛一亮,在萧淮这郑重的姿态中感受到了沉重的责任与信赖,他清了清嗓子,也学萧淮坐得笔直了些:“爷,您!”
“是这样的。”萧淮组织了一下措辞:“你,如果一个人看到另一个人身边出现其他人的时候总是会生气是因为什么?”
萧肆愣了愣,好半天才把他话里的人物关系搞清楚。他想了想,果断一挥手道:“还能是因为什么,肯定是那个人喜欢那个人喽。”
二人的话指代不明,若是让别人来只怕根本不明白是什么意思。
萧淮一拍桌子,怒道:“简直一派胡言!”
萧肆缩了缩脖子,弱弱道:“不、不是吗?”
这也亏得是萧肆而不是萧悟,若是萧悟看他这番表现,恐怕立刻就能反应过来他的这个人那个人指的是谁。
“我、我看书上都是这么的啊。”
萧淮脸色不太好看:“你看的什么书?”
“就是一些话本啊。”萧肆嘿嘿笑道,手舞足蹈地比划道:“在东宫整日待着也没事干,清汝姑姑就给我找了些话本。爷,京城的话本可真有意思,比起西州那边满是杀杀的话本有意思多了!”
“上面写得就是娘子因为书生身边总数有许多莺莺燕燕而生气,书生一开始还不明白娘子为什么生气,后来知道了娘子是不喜欢他身边那些女人,这叫什么来着?哦哦哦,对了,吃醋!这叫吃醋!”萧肆一拍手,恍然大悟。
萧淮猛地一下站了起来,脸色铁青:“你看的都是什么乱七八糟的玩意儿?!”
什么玩意儿的吃醋?他一个大男人,为了一个男人吃一个男人的醋?
简直滑天下之大稽!
“不是吗?”萧肆颇有些委屈。
萧淮倒了口水,一下灌进了肚子,闷声道:“反正不可能是喜欢,你再想想。”
萧肆抓耳挠腮,好半天后才憋出一句话:“嗯……那就是,占有欲了!”
这词听着还像些话,萧淮喃喃道:“占有欲?”
萧肆热心地给他解释道:“就是不喜欢旁人动属于自己的东西,一动就会不高兴,这就叫占有欲。我想着既然物品能适用,不定人也可以呢。指不定就是那个人对那个人有占有欲,不想别人动他的人,所以才会生气呢。爷您想想,那些不懂事的新兵蛋子动您东西的时候您是不是也不高兴?”
萧淮觉得他这话似乎有点问题,但再一琢磨好像也有点道理。
占有欲……可不是嘛。
萧淮以前爹娘宠着爱着,还有下人捧着供着,养成了一身少爷脾气,他的东西从来不喜欢别人碰,一碰哪怕玩得再好也要跟人翻脸。就算是刚进军营的时候,他才十四岁,比起那些老兵油子要弱上不少,也从来不肯服输。后来慢慢一步步稳扎稳走到了大将军的位子上更是一身狗脾气,表面上不显,内地里的少爷脾气丝毫没差多少。
刚回京的时候那件事虽然是意外,但按照萧淮那脾气,下意识就把人划分到了他的领域,上了自己的标签。此刻看着别人亲近属于自己的“东西”,那可不就是心里不舒服?
萧淮松了一口气,为自己的反常行为找到了完美的解释。他起身,拍了拍萧肆的肩膀:“你得很好。”
萧肆脑子向来不好使,这还是头一回被萧淮夸赞,他嘿嘿笑了笑,挠挠头道:“那爷,您的那个人是谁啊?”他想了想:“话本经常,有些人不好意思问问题的时候,都会以‘我有一个朋友开头’,所以您——唔。”
萧淮拿起一块糕点堵上了他的嘴,咧着森森的白牙笑道:“爷跟你啊,虽然你今天得不错。但话本里的东西呢,有些能信,有些不能信,都是骗人的。你还得多多努力,早日明白什么东西是能信的。”
萧肆嚼吧嚼吧几口把糕点咽了下去,嘟囔道:“可我觉得这句话就能信啊。”
萧淮露出一抹和蔼的笑,萧肆瘪了瘪嘴,顿时不敢再多言。
“行了,你没事儿就出去吧。”萧淮此刻心情大好,冲他挥了挥手,萧肆抱着点心一溜烟地跑了出去。
等人走了之后,萧淮面上才沉静下来,敲了敲桌子,半晌后才有些不耐烦地“啧”了一声。
不成,还是得改。
他以后是肯定还要回西州的,总不能在京城待一辈子,到时候难不成还把宋晏储带上?要是平常人带上也就带上了,但宋晏储不行,那可是一国储君。
留下来呢也是不可能留下来的。皇帝后宫三宫六院七十二妃都算少的了,太子又是个花心风流的性子,以后后院里面男男女女肯定不少。他若留下来,还能拘着宋晏储不让她娶妻生子不成?大宋皇室可就这么一根独苗苗,别宋晏储自己愿不愿意,光是朝上那些老臣都能一人一口唾沫喷死他。
还是得改,也省得他自己心烦。
怎么改呢……萧淮琢磨半天,才想出一个法子。
以后少见她两面,见的次数少了,心里慢慢就不会惦记了。他以前的东西就是这样的,放在一边的时间长了,就没那么喜欢了。萧淮暗暗点头。
两个连姑娘都没碰过的人,一个敢讲,一个敢听。萧淮没想过素来脑子缺根弦儿的萧肆的这些话有多少能信,更是没想过,一个人无缘无故对另一个人产生占有欲,这究竟意味着什么。
萧淮定了主意离宋晏储远一些,你好我好大家好。却不想片刻过后,陈玉就敲响了房间的门。
萧淮:“进。”
陈玉呵呵笑着:“萧大人,时辰不早了,请跟奴才一块去用膳吧。”
萧淮莫名其妙:“用什么膳?”东宫给他拨了一个院,这一段时间他用膳都是待在自己院子里,想吃什么有什么,实在不行还能自己捣鼓,怎么今儿个还要去别的地方去用膳了。
陈玉笑容可掬:“去陪殿下用膳啊。”
萧淮皱眉:“无缘无故我去陪他用什么膳?”他刚还想着要离太子远点呢。
“额……”陈玉顿了顿,总不能殿下见你吃饭吃得香能多吃下一些吧?他支支吾吾道:“是殿下想见您。”
萧淮眉头锁得更紧。
吃个饭都得让人陪着,她怎么那么粘人?
“萧大人?”陈玉催促道。
“行了行了,”萧淮无奈妥协:“这就去。”
他想了想,为自己找了个完美的理由。
今天在状元郎刚遇到赵钧那不长眼的东西,那位太子又素来弱不禁风,此刻难免心神不安。罢了罢了,用个膳而已,他去陪着就是了。
至于他一开始想的离宋晏储远些……明天吧,明天再吧。
所以你看,这压根不是他的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