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温泉
阮宏骤然瞪大眼睛,连忙坐起身子又确定了一遍:“你什么?”他匆匆忙忙下了床榻,衣衫不整地走到那太监面前:“殿下?”
“太子殿下?!”
阮宏又惊又喜。
那太监虽也兴奋,可见阮宏这般作态还是忍不住轻笑出声:“正是殿下,此时正在外屋等着呢。”
阮宏连忙披上衣服穿上鞋袜,又理了理自己的头发,这才有些责怪地看着他:“怎地不早点喊我起来?”
好在那太监也不在意,只笑着道:“殿下也才刚来呢。”
阮宏匆匆忙忙拢了拢发冠,大步流星的踏出屋子,速度快得不可思议。
等到了外屋,果然见一袭玄色长袍的身形瘦削的男子正坐在上首,手中端着盏香茗慢悠悠地品着,察觉到屋外的动静后男子抬眸一望,见着来人,精致的桃花眼弯起了一丝弧度。
阮宏见着宋晏储,心中的惊喜自是不必多言,好在他还知道礼节,连忙躬身行了一礼,声音中的喜意却是难以抑制地显露出来:“微臣参见殿下!”
宋晏储轻轻笑着,手中的杯盏轻轻转着,声音温和有礼:“阮大人快快请起,不必如此多礼。”
阮宏尚且有些拘谨,宋晏储轻轻颔首,示意他坐。
阮宏不敢放肆,原本还算保养得当的面上此时笑得褶子都快要堆成一朵花,他殷切开口:“殿下让人通传一声便是,怎能劳得殿下大驾光临?”
宋晏储笑道:“阮大人一路长途奔波,想来也都疲倦不已,孤闲来无事,也不过四处走走罢了。”
阮宏心中一顿,瞬间就明白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阮家同太子并无交集,太子又怎会这般体恤他们?所谓的体恤,想来也不过是心疼阮明姝罢了。
如此一想,阮宏更是心惊,他一直都知道太子对阮明姝有意,也做好了准备攀上太子,可却未想过太子竟对阮明姝好到这个地步。这也忍不住让阮宏心中存了一抹心思……或许阮明姝比他想象中的更重要,而这样,他能从中获得的也就更多。
阮宏的笑容更加殷切,他看着宋晏储,万分恭谨地开口:“劳殿下挂心,大娘子一路奔波,的确是稍显疲惫,方才憩了会,此时想来已经醒了。”
宋晏储抬抬手,制止道:“不必,且让她歇着吧,今日也是累着她了。”
阮宏神色微愣,他在来之前就赶紧吩咐了下面的人,不仅是大娘子,还有徐氏和二娘子都得了通知,一会儿便该到了。
阮宏尚未来得及什么,就听外面有脚步声传来,随后便是妻子和女儿的身影走了过来。
徐氏盈盈一拜,阮明月跟在娘亲身后,抬眼羞涩地向上首看了一眼,而后也是娇声细语,格外娇媚地开口:
“臣妇(臣女)参见太子殿下。”
宋晏储可有可无地应了一声,目光在二人身后扫了一眼,虽未话,却是让阮宏暗叫不好。
徐氏和二娘子都来了,可太子今日要见的主人公到现在都还没影。
他连忙转头看向母女二人,轻斥开口:“大娘子呢?”
徐氏脸色一僵,阮明月见状垂着的眸子一转,而后柔声开口:“爹爹莫急,姐姐今日想来是累着了,才起得有些晚了。”
阮明月柔声细语,出的话看似是在帮阮明姝好话,实际上却是在不着痕迹在太子面前降低阮明姝的好感。
都是坐着马车一同来的,怎地她们都起来了,就阮明姝一人还在歇着?
阮明月心翼翼地看着宋晏储,见她目光望过来,就飞快转移了视线,一副不胜娇羞的模样。
阮宏虽有些气恼女儿这话,但见着这一幕心中却又有了另一种想法、
阮明月本是想让宋晏储生气,却不料宋晏储轻笑出声,语气格外温和,又带着些宠溺:“无妨,既然还没来就不必去吵她了,她这一路也辛苦了。”
阮明月脸色一僵。
宋晏储又慢条斯理地开口道:“孤来此也不过是想亲口告知姝娘,今夜行宫,届时让她随孤一同出席罢了。”
阮明月捏着帕子的手猛地一紧,眸中抑制不住的嫉恨。
徐氏心中震惊无比,阮宏也是将自己方才的想法不知抛到哪里去了,他强行遏制着心中的澎湃,声音都有些发抖:“殿下是……”
若以往召见阮明姝入宫还能着皇后的名义是皇后喜欢阮明姝,可今日若是阮明姝陪同太子参宴,那这不就明、不就明——
阮宏呼吸都不由沉重了许多。
宋晏储淡淡笑着,谈起阮明姝的时候深色间却满是柔情:“母后对姝娘格外喜爱,时常便想邀她进宫陪伴。今日晚宴,母后也想姝娘离她近一些。”
阮宏心中狂喜不减。陪同太子出席宴会,这是什么娘子才有的待遇,太子虽未明,但朝臣都不是傻的。
阮宏一直知道太子对自家女儿有意,可太子这句话,却给了他更大的奢望——
或许,他的女儿不仅仅是能进入东宫,更是能问鼎太子妃的宝座呢?
毕竟若是侧妃良娣,再怎么样也不值得太子亲自带在身边,可太子妃就不一样了……
宋晏储轻轻一笑,不做正面回复,只道:“到时候孤会让陈玉来接姝娘,阮大人且转告姝娘便是。”
她着,就要起身离座。阮宏哪里愿意,连忙出言道:“殿下不妨稍等片刻,臣已派人去唤姝娘,想来一会便到。姝娘一路上也在惦念着殿下,若是知晓与殿下错过,怕也会伤心的。”
阮宏急急忙忙话刚一落,就意识到不妥。太子毕竟是君,亲临此处已是屈尊,又哪里能让她等旁人?
阮宏神色懊恼,宋晏储却并未在意,反而动作一顿,阮宏见状立刻给徐氏使了个眼色,徐氏虽心中酸涩,却还是强撑起笑容,开口道:“姝娘面皮一向薄,想来也是知晓殿下前来,女儿家害羞,在屋里扮自己,想来美美的见殿下呢。”
宋晏储果然面上带笑,最终还是在阮宏殷切的笑容下坐了回去。阮宏心中大定,知晓宋晏储想听什么,连忙凑上前去同宋晏储讲阮明姝幼时的趣事,倒的确是让宋晏储面上的笑深了不少。
“那孩子幼时活泼好动,时常将府中闹得鸡犬不宁。微臣和她母亲有时也是头疼不已……”阮宏一边一边心地注意着宋晏储的神色,见她没有露出不喜之色,这才暗暗松了口气。
“有一会她闹着要玩秋千,我和她母亲都闹不过她,只能依着她,结果她玩得好好的,险些从秋千上摔了下来,我和她母亲吓得半条命都要没了,从此再也不准她玩秋千……”
“还有她七岁的时候……”
阮宏一件一件事絮絮叨叨,好像是将女儿成长过程中每一件事都记在了心里,随意一想,便是阮明姝成长过程中的趣味,好像这些阮明姝真的经历过。那个从在府中备受继母磋磨,日日担惊受怕行事不敢有半点出阁、不敢提任何要求、被罚抄书跪佛堂都是家常便饭的阮明姝是假的一般。
徐氏也是笑意盈盈,搭腔开口:“我还记得她启蒙的时候我给她请了好几个女夫子,结果没一个撑过能撑过一月……”
而实际上,徐氏的确是请过女夫子,只不过这些夫子都是专注教导阮明月,对于阮明姝则是非即骂,什么东西都不交不,还时常在阮宏面前阮明姝顽劣不堪,不愿教导。
徐氏话轻声细语,面上对于继女的疼爱也不似作假,阮宏听了她的话心里顿时一个咯噔,而后见宋晏储面无异样,又忙笑着找补道:“她幼时顽劣,只不过年纪渐长些,在她母亲的教导下就懂事了不少……”
阮宏还想什么,宋晏储却是轻笑断他的话:“无妨。”
阮宏一顿。
宋晏储精致的桃花眼中含着融融的笑意,好似坚冰融化成了一汪春水,让人瞧着就不由沉溺其中。她声音微哑,轻笑间仿佛带着钩子,却又含着万般宠爱:“姝娘机敏灵动,温善聪慧,再好不过了。”
徐氏脸色一僵,跟吃了什么一般。阮明月在一旁坐着插不上话,此刻闻言心中的嫉恨更是好像滔天的焰火汹涌而来,她轻笑一声,开口道:“姐姐的确聪慧。”
宋晏储抬眸看她。
阮明月修剪良好的指甲紧紧掐在手心,她看着只有在谈到阮明姝才会将视线放到她身上的宋晏储,面上笑得温婉贤淑,的话却有些口不择言:“旁人还在读诗书学女红的时候,姐姐已经得一手好算盘了,记账什么的都不在话下,比一些专门的账房还要快上一些呢。”
此言一出,不宋晏储,阮宏和徐氏的脸色齐齐一变,徐氏更是狠狠瞪了阮明月一眼。
阮明月此刻着实有些不知分寸了些。
他们之前阮明姝幼时活泼顽劣了些,也不过是含着逗趣的意味儿。阮宏身为男人,更是一个男人知道对于真正心爱女人的幼时大多是兴趣盎然,就算是调皮顽劣,在他们眼中也不过是另一种可爱罢了。
但那是阮明月这句话就过了。
一个大家娘子,可以调皮可以顽劣,却不能跟“得一手好算盘”挂上钩。士农工商,商为最末位,大晏虽对商人的态度比之前朝要宽和不少,但商人终究是不入流的存在。便是寻常百姓从商也会让人看不起,更遑论是一个大家娘子!
一个大家娘子,却跟最不入流的商人搅和到了一起……
阮宏狠狠瞪着平日里他最疼爱的女儿,此时却是忍不住要扇她一巴掌!
这的是什么话?!
阮宏战兢兢地看着太子,宋晏储慢条斯理地品着茶,让他心中一阵焦灼。
阮宏难以想象,若是太子对这话透露出来的意思不满……那他之前的算盘,岂不是都水漂了。
便是素来看不惯阮明姝好的徐氏,此时也是胆战心惊。看不惯阮明姝归看不惯,可若是阮明姝真的能攀上太子,那阮家的好日子还在后面呢,徐氏不至于这点都看不出来。
好在宋晏储也并没有让他们提心吊胆多久,她将茶盏轻轻放下,温声道:“倒是挺好的。”
阮宏一愣,怎么都没想到太子是这个态度。
宋晏储嘴角含笑,似乎真的没有丝毫不愉。她道:“出阁前后,总归是免不了要理内宅庶务。虽日后这些事不必她劳心,可学会了也不至于被下人蒙骗,挺好。”
阮宏一时恍然,未回过神来。
他是在是被这话中的意思惊喜地晕头转向。
理内宅……
理内宅……
阮宏几乎快要忍不住想要仰头大笑三声。
“起来,姝娘的母亲出身河东秦氏?”宋晏储又悠悠问道。
阮宏正在兴头上,闻言并为多加思索,点头应是:“正是。”
“如此来,倒是家学渊源了。”宋晏储笑着开口:“秦氏家大业大,姝娘日常要理这么多的庶务,倒也难怪对这些熟记于心。”她着,眉梢微蹙,话语中竟是带了些心疼之意。
阮宏猛地反应过来,徐氏面上的笑全然僵在了脸上。
宋晏储疑惑出声:“怎么?”
“无、无事。”阮宏咽了口唾沫,强颜欢笑道:“殿下的是,姝娘日常要理庶务,着实辛苦。”
徐氏猛地回头看向他,几乎遏制不住的想要开口,却被阮宏一个眼神瞪了回去。
这是什么意思?这是什么意思?
徐氏心中慌乱无比。太子忽然提起秦氏,又提起阮明姝理那些庶务,是在暗示什么?
秦氏家财的确颇丰,可是如今秦家血脉只余阮明姝一人。这些年她借着阮明姝年纪尚晓的由头将一切东西都劳劳掌握在了自己的手中,那些是她的东西!是她的!是她女儿未来的陪嫁!
太子这话……是什么意思?
徐氏被阮宏强行按在椅子上,却是左右晃动,心焦不已。
不行,绝对不能把那些东西给那个贱蹄子,绝对不能!
阮宏被太子这话弄的也是心神不宁,却又不得不强起精神,同宋晏储着什么。
知道外面传来一声动静,阮宏回头一看,就见阮明姝一身淡蓝烟缎莲花锦纹长裙,外罩一同色鹤氅,衬得整个人如清水芙蓉清丽多姿。
“臣女见过殿下。”她盈盈施礼,身后那上好的鹤氅衣角飘出一道优美的弧度,看得阮明月眼眶发红。
阮宏此刻才算松了一口气,在宋晏储暖声让阮明姝起身,并示意要带她离开片刻后,更是没有丝毫犹豫地答应了。
等到二人相继离开之后,徐氏才紧紧抓着阮宏的胳膊:
“老爷——”
·
行宫建在山上,此时又未如冬,原本该是更加寒冷的。只是此处地热丰富,温泉甚多,倒是比起京城还要暖上一些,有如春日。
阮家住所周围还有旁的朝臣家眷,宋晏储不愿在这里走来走去惹人窥伺,索性带着她到了一处僻静的花园。
此处气温稍暖,连带着一些花都开了不少,瞧着倒还真有几分春天的气息。
阮明姝半步落在宋晏储身后,规矩地垂首不语。
外界传闻太子对阮家大姑娘如何情有独钟温柔以待,但实际上,她们二人之间的相处,大多都是像如今这般沉默不言。
阮明姝对太子想要做的事多少有点想法,有时候即便不用宋晏储提点都知道自己该在阮宏面前做什么样的表现什么样的话,的的确确是个聪明人。也是因此,宋晏储才会愿意费心帮她这么一帮,如若不然,要解决掉阮家,也不过是简简单单一件事罢了,又何须弄得如此麻烦?
不过是阮明姝颇为知情识趣,她愿意护上一护罢了。
也不知是什么花树杈间悄然透出了个新芽,仿佛少女的丰肌弱骨,娇嫩异常,一触便要染上羞意。
宋晏储身形高挑,抬头见隐隐便能碰到那含苞吐萼的花苞。她缓步往前走着,一边开口道:“方才我听,你算盘得不错?”
阮明月脚步一顿,而后默默点头:“是。”她顿了顿,怕宋晏储不喜,又低声道:“自从年长以来,便鲜少碰算盘了。”
宋晏储回头看了一眼,见她眉目低垂,道:“那你可得熟悉熟悉了。”
阮明姝一愣。
宋晏储:“秦氏家产和你母亲留给你的家嫁妆也不在少数,日后总是要你亲自理的。孤的身边也不养闲人,你有一技之长,也是挺好。”
阮明姝不由顿在原地。她眨了眨眼,看着那逐渐远去的身影,难得灿然一笑:
“臣女遵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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阮家一直盼着什么时候阮明姝回来,却不想一直到宴席开始之前都没身影,反倒是太子身边的太监来了一趟,阮大娘子随太子一块赴宴。
阮宏神色几经变化,最终叹了一口气。
宴会上一派歌舞升平之景,男宾女宾分列两席,许是因为处于行宫,周围人都放松了不少,气氛比起除夕宴时也松快不少。
宋晏储到时,除却帝后二人,诸位宾客已全然就座。众臣向太子行了一礼后本已无事,却在抬头看清太子时惊愕不已。
只见太子一身玄色衣衫,行走间衣角的暗纹隐隐若现;而太子身边那娘子则是一身月白长裙,虽颜色同太子大相庭径,但款式几乎可以是一模一样,更有细心者还注意到两件衣衫上的暗纹都极为贴合一致。
一时之间席上倒吸冷气声屡见不鲜,不那些朝臣,就连那些后妃亦是难掩愕然之色。
他们虽然知晓太子对阮家大娘子青睐有加,但是……竟然已经到这个地步了吗?
太子此番行事,简直是在明目张胆地昭告他们二人之间的关系啊!
众朝臣心中久久难以平复,看了眼宋晏储又看了眼阮明姝,最终将实现落到了位于后排的阮宏身上,神色沉沉,讳莫如深。
太子却是毫不在意,径直走到帝后位置下方,又着人安排了个位置,就那么让阮大娘子坐在了他右下手处。
众臣呼吸又是一窒,直到帝后驾临,他们才慢慢收回了心思,恭迎圣驾。
等到宴席开席,在坐所有人都仔细观察着上首的反应,想知道帝后对太子此番作为是什么样的态度。一些心怀别的心思的人还侥幸地想不定这就是太子的意思呢,那阮家娘子毕竟出身低了些,不定帝后不同意呢……
众人各怀鬼胎,却不想皇帝笑语晏晏,对那阮娘子态度温和,颇有对自家子侄的亲近;甚至就连皇后都是极为满意的作态,言语之间对她多有夸赞。
这场宴席用得沉默不已,大多数人的心都不在此处。而身为当事人之一的阮家则是一直低着头,始终未发一言。
宴席过后,太子令陈伴伴亲自送阮娘子回去。阮家一家人早就在等着了,见状笑意盈盈地迎上去,又塞了些红封将人送走,一家人这才转身回到了屋中。
阮宏自宴席开始的时候就一直未露出过笑模样,阮明月下午差点闯了祸,被父亲训斥了一番,此时也不敢开口。
不大的屋子里烛光盈盈,给坐在桌子旁的几人添上了一层温馨的光晕,若是不了解的人看见了,只怕还真要以为是和谐的一家呢。
只可惜,以往的十几年中,这种场景,从来都是没有阮明姝的份的。
阮宏看着面前这个被自己忽视了多年的大女儿,面上浮现了一抹慈父的笑,温声开口道:“姝娘,今日殿下邀你出去,可有同你什么?”
阮明姝坐在阮宏身旁——这在以往是属于徐氏和阮明月的位置——她低头咬着唇,慢慢摇了摇头,却又点了点头。
阮宏一脸疑惑,就听她道:
“殿下并未直接什么,但是,但是……”
“但是什么?”阮宏急切开口。
阮明姝抬眸看了阮宏一眼,声音讷讷:“但是殿下好像,有要娶妻的意思……”
阮宏瞪大双眼:“殿下可又要娶你为妃?”
阮明姝眼前一黯,失落的摇摇头,她抬头看着父亲,眸中带着茫然与无措,却又有着对于父亲天生的依赖:“这正是女儿担心的,父亲,您殿下他……”她抿了抿下唇:“殿下他到底是怎么想的?”
周围一时寂静,阮明月面上控制不住的幸灾乐祸,却被徐氏狠狠瞪了一眼。阮宏苍老的脸上一派沉凝,烛火在他脸上摇摇晃晃,明暗异常。
殿下对姝娘这般好,又有娶妻的想法,可为什么,就是不表明心迹呢?
就这么拖着,所有人都知道太子对阮明姝有意,外人着急阮宏也急,可太子却是气定神闲,她在想什么?又在等什么?
阮宏不由想起今日太子所的话,面色不由慢慢沉了下来。
“爹爹?”阮明姝有些忐忑地看着他。
阮宏回过神,看着大女儿出落得清丽有加的面庞,苍老的眸子终于慢慢定了下来,下了决心。他安抚性的看着阮明姝,温声开口道:“其他的事你不用担心,你只要牢牢把握住殿下的心就好,其他的,交给爹爹。”
阮明姝这才松了口气,秀丽的面庞上绽放出一抹灿烂而又矜持的笑,她咬了咬下唇,声音细又带着依赖:“谢谢爹爹。”
阮宏拍了拍她的肩膀,让她先下去休息。
直到人影消失之后,徐氏这人才猛地扑上前去,焦急地看着阮宏:“老爷,老爷你这什么意思?”
阮宏看着紧紧抱着自己胳膊泪湿脸庞的妻子,叹了一声:“能有什么意思?”他看了眼屋外漆黑的天:“太子的意思,已经够明显了。”
“他、他是要秦家……”徐氏哆哆嗦嗦开口。
阮宏无奈点了点头。徐氏瞬间尖叫出声:“不行,不行!那怎么能给他!”
阮宏皱眉看向她,徐氏急切开口:“老爷您想想,秦氏家产是一笔何等巨大的财富,若是给他了……那咱们怎么办啊老爷?”她辛辛苦苦抓了这么多年经营了那么多年的财产,怎么可能放手?
阮宏如何不心疼?岳家留下的家产是不可想象的,是他这么多年为官的俸禄和孝敬加在一起也比不上的。只是……
他拍了拍徐氏的背,安慰道:“没事,只要能攀上太子,日后我的官途一派平坦。届时,想要多少财宝没有?你也别太注重眼前蝇头利了。”
蝇头利?徐氏差点要尖叫出声,那怎么能是蝇头利?更何况,她才不在乎阮宏未来仕途。她膝下只有一个女儿,未来也大概率不能生了,届时阮宏如果真的高升了,再去找几个年轻漂亮的回来,万一有了儿子……
可现在不一样,现在只要那边钱握在她手里就是她的,那是她后半辈子的保障,是她女儿的嫁妆,要是没了,让她怎么活?
更何况,就阮明姝那个死丫头,若是以后真当了太子妃,以后还有她们母女二人的好过?
“老爷,老爷……”徐氏苦苦哀求出声,阮宏正要不耐烦,一旁站着的阮明月也终于慢慢明白了过来,猛地大叫出声:“不行,我不同意!”
阮宏诧异地看向一向乖巧懂事的女儿,只见她面容扭曲,猛地冲了上来,紧紧攥住阮宏的手臂,拼命摇头道:“爹爹,爹爹不行!那是钱都是我的,您不能给别人!”
阮宏眉头紧皱,怒斥出声:“你在胡八道什么?”
“那是我的,那是我的!娘亲了,那些都是我的,都是我的嫁妆!”
“简直胡闹!”阮宏阴沉着脸扫过母女二人,神色间竟带上了些厌恶:“你们瞧瞧你们现在什么样子——”他深吸一口气,猛地甩开两人:“都给我好好想想!”
阮宏狠狠瞪了母女二人一眼,大步转身离去。
徐氏面色僵硬片刻,又被女儿抱着哭喊着:“娘,娘,怎么办呀?那个贱人是不是真的要当太子妃了?娘——”
徐氏沉默良久,才低头看向怀中的女儿,热泪不由盈上眼眶:“月儿……”
“你爹他——”
她想你爹只顾自己根本没考虑过她们母女俩,实在铁石心肠。可刚一开口,她就不由想起当初原配秦氏的死,所有的话都卡在了嗓子眼,瞬间戛然而止。
她不是早就知道的吗,她不是早就知道的吗……
徐氏失魂落魄,阮明月却是面色扭曲:“娘,娘,我们绝对不能让阮明姝那个贱人成功嫁给太子,绝对不能!”
徐氏恍然抬头看向女儿,惨然一笑:“你爹他肯定不会同意的……”
“娘!”阮明月慢慢恢复了冷静,她面色狠厉,在昏暗的烛光照耀下更显诡谲无比:“爹会同意的!”
徐氏一脸愕然。
阮明月:“太子既是为了那些财宝要去阮家娘子,那娶哪个阮家娘子不都是一样?”
徐氏面色慢慢松动:“你是——”
阮明月扯了扯嘴角,神色愈发可怖:“论容貌,女儿不必那阮明姝差;论身材,我也胜她良多。更别她孤身一人,生母早逝,所占的唯一优势,也不过是比我率先认识了殿下而已。”她垂眸看着徐氏:“太子殿下娶我,也能得到他想要的。也能得到他想要的!既然如此,咱们凭什么便宜了那个贱人?”
徐氏不由舔了舔唇:“可太子若是真心喜欢阮明姝……”
阮明月讥讽道:“哪有什么真心喜欢?太子身边什么样的娘子没有,会看上那阮明姝?娘,只要没了阮明姝,只要没了阮明姝,那太子妃就是女儿的了。到时候那些东西都还是女儿的,爹爹也还会敬重您的,阖京上下无人敢对您不敬……”
徐氏沉浸在阮明月编织的梦境中,嘴角也不由慢慢扬起了一抹笑。是啊,当初她能弄死秦氏,现在不过一个阮明姝而已,她还怕她不成?
只要阮明姝没了,那些荣华富贵,就是她女儿的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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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对母女的什么算盘宋晏储不知道,她此刻正泡在温泉之中,温热的泉水柔暖而顺滑,轻柔地包裹在躯体,浑身毛孔都要舒张开。泉水缓缓流动间,温软地击在身上,抚平了一身的疲惫。
大殿内弥散的热气模糊了视线,氤氲的雾气中只隐隐约约能看见池中之人双手搭在池边,如墨的长发似藻般铺散在地,她脖颈微昂,朦胧的雾气熏得脸庞浸上了一层绯色的殷红,让周围伺候的宫女口干舌燥,不敢多看一眼。
蒸腾的雾气好像格外偏爱那个池中之人,婉婉约约地聚在宋晏储身旁,衬得整个人好似身处云雾之中缥缈的天神,触之不可得。
殿外,萧淮脚步沉沉,匆忙从西山回来,他的神色间也难得带上了些倦色。他问过殿下此时在何处之后就径直朝着这个大殿走来。屋外守着的宫女太监都是从宫中带出来的,见到萧淮也并未惊讶,直接放行。
萧淮大手撑在门页上,正要用力,却忽地有些疑虑。
这么大的殿,殿下此时在这里作甚?
他皱了皱眉,未经多想,手上微动,大门就被推开了一条缝,萧淮尚未看清,就被盈面而来的热气给扑了一脸。
萧淮眉头微微皱了皱,下意识扭过头,却在看清不远处隐在雾气间的人时瞬间一愣。
他这才恍然醒悟过来,这里是温泉行宫。
池子中的人上半身裸露在外,却也穿了一身轻薄的衣衫,不只是什么材质所制,是半漂在水中的,而不是紧紧贴在皮肤上的。
此时店内雾气正盛,萧淮只能隐隐约约看见她懒懒散散搭在池边的那两条手臂和那微微扬起、显得格外脆弱的修长脖颈。
萧淮不由暗暗咽了口唾沫。
宋晏储原本昏昏沉沉差点要睡去,兀地听到门开的的声音,以为陈玉或者其他人进了来,虽没睁开眼,下意识地却在等着脚步声响起,谁曾想等了半天没听到音响。
她眼睛没整,懒洋洋道:“进来。”
还是没声音。
宋晏储这才察觉到不对,她慢慢坐直身子,而后一手撑在池壁上,一边扭头向外面看去。
隔着朦胧的水雾,男人那挺拔的身材格外显眼。宋晏储眼前一亮,悠悠闲闲间好像添了一抹乐趣。她勾了勾手,精致的桃花眼含着潋滟的水雾,微哑的声音在这热气氤氲间好似也带上了些别的意味。
“过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