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2章 “不该擅自卖掉我们的歌。”
夜色茫茫,树影像疯人院的围墙把他们圈起来。
闻又夏只用一个字就碎了他晴朗的幻想。
笑意霎时冷凝,可嘴角还上扬着,弧度变得异常僵硬而扭曲。邱声内心的暴戾霎时拔高了十来米,穿透高墙占据了理智,迫使他猛地站起身,抬手想抓闻又夏。
闻又夏预知到他接下来的动作,往后退了一步,堪堪躲开了邱声。
他以为我要他?意识到这点时,邱声更加愤怒,不由得音量也提高了:“你什么意思闻又夏!你当我是什么人?!”
“邱。”闻又夏喊他,“行了。”
声音不大,但沉沉的让人如堕冰窟,奇异般安抚了疯狂的燥热。
邱声被当头棒喝,收回手不安地十指互相纠缠。他猜可能闻又夏想听的不是恋爱,于是:“你不想谈恋爱……因为我做得不好,肯定是的。我做错了,是我对不起你,但你不要拒绝,你在惩罚我。”
“不是的,邱声。”
但邱声捂住耳朵逃避,不想听闻又夏否认:“我对不起!对不起!行了吗?我不该擅自做决定把版权卖了,很多事我都处理得不好……很多事……我想着为你好,但实际上没有考虑你的感受这是我的不对,我道歉!”
“……”
“当时的事,我不该卖掉我们的歌,现在版权拿不回来,但是……以后……”他下决心般蓦地大声,“你给我一个机会大不了以后我都听你的!你了算,这样行不行?你别再怪我了,行不行?!”
“我了,我现在没兴趣。”
“……”
闻又夏仍然是好好在讲道理的姿态,他半弓着身体,眼眸比夜更深:“这些东西我现在不会在乎了,你决定就好,不用征求我的意见。”
邱声一下子绝望起来。
他了那么多理由,但始终不敢问闻又夏,不答应是因为还在怪他,不是因为已经不喜欢他了对不对。
“邱,你找我回来是做乐队的,是吗?”
邱声掐着手掌心:“乐队是我……我和你的,也是你的……”
闻又夏摇摇头:“银山从来都只是你一个人的。”
“……”
“乐队继续合作可以,其他就算了吧,我们俩都分不太清私事和正事。”闻又夏直起身,踩住一片树叶,“我太懒了,不想再操那么多心。”
他终于知道为什么闻又夏那么配合却让他不安:卢一宁在讨价还价,畅想着未来会有什么待遇和漂亮姑娘,顾杞熟悉吉他的六根弦,练习从前他们写的歌。他们都对“银山2.0”有所期待,并且觉得自己会是不可或缺的一份子。
但闻又夏没有,他没想法,没意见,退回了最初见面时的状态。
可能比那时候还要糟糕。
闻又夏不喜欢弹贝斯,也不喜欢他了。
原来没有转折点,他拿的是最糟糕的剧本。
“不想操那么多心?”邱声喃喃,“你以为你以前操了多少心……你真这么想?”
什么叫私事什么又叫正事?到底还因为一首歌的版权就在耿耿于怀,合作可以,但是恋爱就不行,怎么分得这么开了呢?
闻又夏不语,沉默得很坚决。
一整晚心情大起大落,邱声现在累极了。他再不想看闻又夏一眼,举起手指向灯火通明的公园中心:“那你滚吧。”
闻又夏再看他一眼,背着琴盒,当真就听话地“滚”了。
直到抬头时发现对方身影完全消失在视野里,邱声颓然坐回长椅上,冰凉的铁艺椅面让他凭空起了一身鸡皮疙瘩。
他掏出裤兜里被压扁了的烟盒,里面还剩最后三根烟。
邱声点了第一根烟,仰起头,朝黑透了的夜空喷出一口蓝灰色的烟雾。摇着火星,烟味刺激他的呼吸道,鼻尖的酸楚冲到眼眶。
眼泪沿着侧脸落进衬衫领上时邱声还没什么感觉,随后越来越多。他咬着烟,又抽了两口,后颈疼得支撑不住,邱声于是撑着膝盖,手指颤抖地掐着烟蒂,吸几下就扔在脚底踩灭,然后继续抽下一根。
邱声哭着没声没息的,就一个劲地抽烟。
他不该喝酒,不该抽烟,但现在没人拦着他了。
别的乐队以前写酸不拉几的歌词,什么“你的眼泪像海水,沾满了我的衣袖”。邱声当时还听得有点感慨,踩踩闻又夏的鞋跟发表意见:“你喝过海水没?”
闻又夏看他的目光像看神经病,他就笑得很大声:“我喝过,好咸啊!时候差点掉进去淹死!”
他那时得痛快,但他没尝过自己的眼泪。
现在知道了。
和海水不一样,眼泪是苦的。
他庆幸这地方偏僻得很,光线不好,腻歪够了的情侣站起身时忙着你侬我侬发现不了他藏在树和草的背后。哪怕现在路过个人,多半也只是把邱声当成什么喝醉了失业了正在抽烟发泄的可怜鬼。
当贝斯手,可以;谈恋爱,不行。
银山是你的,你了算,满意了吗?
什么狗屁逻辑。
邱声气得差点想笑:“去他妈的!”
是我错了吗?
我错了?
错了连个改正的机会都不给吗?
真那么在意为什么不和我犟到底啊?
第三根烟也抽完,邱声还有些上气不接下气。
树林里别人都成双成对,就他再次失恋还没出息地大哭一场。
虽哭倒是也不一定全因为闻又夏,还有自我厌恶和否定一起涌动着拍着,糟糕的情绪到了那个点,邱声根本无法自控,只好流眼泪。
那些苦味里,他分不清是伤心多一点还是恼怒多一点,他就要从里坏到外了。
如果他伤心得理由充足,闻又夏不会走。
闻又夏是个讲道理的人。
“好吧,我确实不无辜。”邱声恶狠狠抽了口烟,想,“可是我不无辜,那闻又夏干脆一点,恨我,讨厌我,再也不见我啊——他怎么可以无所谓?”
无所谓是吧?
邱声拿出手机,因为被眼泪濡湿了手指在屏幕上一按一个水做的指印。
他要删闻又夏的微信,再把闻又夏电话也拉黑,下次见面时直接宣布“你滚出我的乐队”,然后就此让闻又夏彻底滚出他的生活。以后是死是活大家都别再来往了,反正之前也告别了那么多年,谁离了谁不是日子。
但邱声手指颤抖着,他看了良久那个黑背景的头像和一条杠的朋友圈,还是退出了微信。
他想走就走,凭什么?他不喜欢就不喜欢了?
我连随便一个路人都比不过吗?
行,那就继续折磨闻又夏,反正我也很擅长折磨乐手。
你不是想懒么,不是只想当乐手吗?应付我?
不喜欢了,对吧?
我非要把你那层皮扒了,看看你心眼上写的什么字。
做不到我他妈跟你姓闻去。
邱声又开始钻牛角尖,瞪手机屏幕瞪得眼睛发疼。
最顶端跳出一条热点新闻的推送,他恍然醒悟,连做了三个深呼吸,拼命默念着,告诉自己“这样不好”——却也没算有改变,他不知道怎么改。
邱声握着手机,也许是哭过让他有所缓和,坐了会儿,他选择离开鲜花公园。
这地方简直成为了他新的噩梦。
他再也不要来了。
狼狈而消沉的背影穿过树影幢幢,街灯明亮的地方照得邱声眼酸耳热。
时间越来越晚,公园里的人开始和他走向同一个大门的位置。他怀疑自己的眼睛还在充血,脸应该也很红很烫,不想抬头和任何的人对上视线,选了条最短的路,拿手机叫车,等司机一到就迫不及待地躲进铁壳。
出租车汇入交通干道,成为众多红星中的一个点。
鲜花公园大门侧面,闻又夏站在原地,望向那辆黄色轿车驶远的路口。他修长的手指玩着一个火机,花哨地在指间来回旋转后亮一团火。
但叼在唇间那根烟没有被点燃,闻又夏把火机和烟一起扔进垃圾桶。
他知道邱声刚才哭过了。
能怎么办呢?闻又夏看不见那辆出租车了,他的手指拽着贝斯琴盒的肩带,经年磨损过度,他无意识地抠住上面将要断裂的边缘。
改天把肩带换了吧。
闻又夏想着,低头回复“闻皓谦”发来的微信消息:“今晚和朋友喝酒,医院就不去了,你现在过去陪闻老师。”
他输入在文本框里的字比能从嘴里出来的多,闻又夏发出去消息,烦躁地皱起眉,在对面开始弹问号之前抢先一步将手机关机。他扒拉了一下钱包,掏出两个一元硬币和一张十块纸币——去买瓶水,再买点薄荷糖之类的。
便利店在公园右侧,闻又夏走向那边,但还没跨进便利店,他就被两个女孩拦住了。
姑娘可能学都没毕业,个头只到了闻又夏的胸口,要和他话必须把头抬得很高。穿碎花衬衫的女孩梳了两条细细的羊角辫,眼睛很大,猫一样弧度钝而无辜。
他被这双眼睛激了一下,想起了邱声。
邱声的眼睛也像猫,越精神时就越显得明亮,但是他犯懒或者犯病时眼皮耷拉着遮住大部分瞳仁,就会让人心软,情不自禁要照顾他。
邱声那么倔,固执得让人厌烦,邱声容易冲动,听不进去别人的意见。他有很多缺点,他“你真有骨气等我死了再来见我”。
可现在他们又见到了。
闻又夏脚步不知所措地一停,两个姑娘像抓住了救命稻草:“大哥哥!买花吗?……”
花?他疑惑地一低头,看见羊角辫手里抓着两朵快蔫了的红玫瑰。
“不了。”
他长得不算和善,个子又高,就算是平常话对孩子依然有威慑力。
羊角辫的同伴被这句冷硬回答吓得往后退了一步,闻又夏嘴角一撇。他绕过两个女孩,但下一秒,羊角辫却突然再次拦住他。
“大哥哥!”她鼓起勇气,几乎让旁边的人都看过来,“最后两朵花了,卖完我们就能回家吃饭了,大哥哥能买花吗?”
闻又夏错愕地看她,那双眼里的倔强让人心疼。
太像了,就在几分钟前,邱声也是差不多的眼神,让他险些觉得他们真能“重新开始”。
“多少钱?”闻又夏松了口。
“诶?”女孩子绝处逢生般地抬起头,“那个……本来是五块一朵的,花不太好看了……就买一送一好了,这朵送给大哥哥!”
她清脆的声音也很适合唱歌吧,闻又夏天马行空地想,把算买糖的十块钱递过去。
换了两朵卖相不佳的玫瑰花。
“不用找。”他捏着花梗,矮下身让自己的目光和女孩视线齐平,朝她很轻地笑了笑,“快回家吧。”
两个姑娘手拉手跑进街对岸的一条巷子,他拿着玫瑰花,闻到一股开到极致的带着腥味的甜香。
玫瑰后来被他随手插进了某个矿泉水瓶,放在窗台上,堪堪能晒到秋日正盛的阳光。夜里窗外下雨,翌日开始降温,玫瑰花到底没撑太久。
花瓣全枯萎了,闻又夏买了个最便宜的花盆,把它们埋进去。
他知道来年也不会发芽。
他只是觉得,这好像是邱声会做的傻事。
作者有话:
刚开了个头就经历了一些很不愉快的事,这篇写到现在不太有自信了……还希望大家喜欢的话多多留评鼓励我TvT