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9章 “我哥不会和你走的。”
浴室的除雾镜映出邱声阴沉的脸,他擦掉头发上的水珠,转过头,背对着镜子。
他没有穿上衣,睡裤勾出细窄一把腰。常年昼伏夜出不晒太阳使得邱声的皮肤吸血鬼一样苍白,后背尤其瘦,薄薄的一层肌肉被消耗得完全不明显了。
邱声反手吃力地探向后背,左肩胛骨的下方皮肤微微有些凹凸。
他侧过脸,以一个别扭的角度注视镜中倒映出的青黑色飞鸟,简洁线条勾勒出振翅欲飞的快乐。邱声指尖摩挲过那里,他很怕疼,所以一直都记得当时的感觉,他们太冲动了,迫不及待地印证爱意。
疯狂的二十一岁的黎明,要给闻又夏写的曲子在呼吸交换中缓慢有了轮廓。
初次肢体接触,谁都有点不知所措,不得要领,又慌乱无比地彼此爱抚。缓解掉最初的急切,闻又夏按着他的手十指相扣,邱声记得他好像疼哭了,被开,充满,拥抱他时闻又夏的心跳加快,耳畔是潮热的喘息——两个灵魂完美无缺地契合。
他只剩下这个念头,到后来意识模糊,不断起伏着,窗外夜空成为一片被翻了的海洋,全部朝他涌动着,他身边是星辰。
闻又夏吻他,吻得邱声快喘不过气,高烧未退的滚烫温度成了情欲的最佳催化剂,他一度以为自己濒临死亡。
邱声到第三次就受不了了,他往床边那堆设备靠:“我要、我先把旋律记下来……”
手指才刚挨到录音键盘的黑白琴键,闻又夏拖住他的腰,邱声的手砸出了一串颤抖的音符。他被咬了后颈,闻又夏含糊地吻他,“写什么曲啊”,大汗淋漓地往他身体里挤。他被浇湿了,埋着头,不心开了录音键。
时断时续的呼吸和声叫喊,混乱中的磕碰,羞人的水声,各种奇怪音效录得乱七八糟,阴差阳错,记录下他们的几个时,听得邱声耳朵通红。
他们好像尝试了所有认知里存在的姿势,最后湿漉漉地抱在一起。闻又夏要洗澡,他腿软得走不动还要跟去,最后洗得神志不清,是半睡半醒着被扛出来裹进被子里的。
第二天他们就迫不及待要去给这段感情的开端留一个纪念,闻又夏忘了他的“没什么好纪念”,决定做得又快又肯定。邱声记得纹身馆光线很差,在二楼,他脱掉所有的上衣背对着纹身师,从消毒时就开始害怕。
闻又夏那时已经纹完了,很的雪花落在他的指节上。
他用那只手抱住邱声,像在雪夜里接吻一样遮住他的眼睛,一下一下顺过头发。
后背传来刺痛时,闻又夏坐在他面前按捏着邱声紧绷的肌肉,声安抚他,别怕我在这儿。纹身师还取笑邱声“这么大人了居然怕痛”,最后一笔勾完,那个短发女人夸他:“你男朋友真有耐心啊。”
邱声彼时满心欢喜,只想着:对啊,这个又高又帅还特别会弹贝斯的人是我男朋友。
肩胛骨下方,一只栩栩如生的鸟儿仿佛随时会飞离他的身躯,带走他的灵魂。邱声选位置时想过了,他看不见这儿,只让闻又夏亲吻。
他给闻又夏写的歌就叫《飞鸟》。
这首歌从来没有演过,也没收录进他们的第一张专辑。
前奏由远到近有衣料相互摩挲的声音,中间暧昧而平静的呼吸声随着高潮来临而逐渐放大,再缓慢消失,在愈来愈重的心跳声中一切归于沉寂。
“她飞啊飞啊是云上的飞鸟,她不知疲倦游荡在干枯的北方,她溺死在黄昏时一场大雨,她坠入了被水波淹没的月亮。”
“她飞啊飞啊,她是被月亮淹没的飞鸟。”
而现在,纹身没有一点褪色,那只鸟也没有飞走。
邱声时隔几年终于又尝试着注视它,脑海中无可抑制地浮现出闻又夏手指的空白,立刻仿佛有一只无形的手掐住了他的喉咙,呼吸变困难了。
他收回视线,看向洗脸台上放着一把剪刀。
因为当时被一根断了的A弦划伤手的场面给顾杞留下了太深的心理阴影,他怕邱声出意外,把所有刀具——每次来要检查有没有新的——都锁进了抽屉,钥匙由顾杞保管,只给邱声留了一把钝的、不会割伤人的陶瓷刀处理必须情况。
邱声平时从不伤害自己,但争吵中吼出的那句成了逼他拿起剪刀的动机,邱声迎着灯光看雪白的刀刃。
他拿起火机仔仔细细地把剪刀刃烧了一遍。
第一次划歪了,第二次,邱声另一只手确认了很久位置,才凭记忆狠狠地拉过纹身。
他再次背过身看去,那只鸟的翅膀已经被折断。
本来想把那一整块都挖掉但自我操作难度太高,何况他这样做好像也伤不到闻又夏,那就试试看让自己好受一些——邱声对这个无意间造成的结果满意极了。
他感觉不到痛似的,洗干净手,简单地擦掉血、再次消毒,接着穿上衬衫。
拿上钥匙和手机出门,步行,前往市三医院做基本检查。
血压偏低,贫血,心律不齐,除此之外没什么。
医生对他有印象,看完几项检查结果后苦口婆心地劝他不要再糟蹋自己身体,戒烟戒酒,少熬夜。邱声嘴上答应得好好的,却并没有当回事。
毕竟现在那个谁不会抽掉他的烟,也不会在他要酒的时候只给一杯杰克丹尼兑冰红茶,理由是“做我的主唱就要保护好嗓子”。
邱声离开医生办公室,把体检结果给顾杞发过去,意料之中地得到“顾妈妈”的亲切问候:“你怎么又没做胃镜检查!”
邱声:“下次一定。”
顾杞:“这个才是最重要的!我你什么好,万一又发现息肉怎么办?!”
邱声不以为意:“摘了呗。”
顾杞提醒他注意自己的病史。
银山刚解散那年邱声住院,做了全面检查,结果就查出十二指肠溃疡。发现得早,不用穿孔或者切胃治疗但至今情况不容乐观,必须长期注意饮食才能减复发可能。顾杞恨不得把单子印出来贴邱声脑门儿,饶是如此也管不了他继续抽烟喝酒。
溃疡?就溃吧,无所谓。
你还不到27岁。
那更好了啊,我偶像也是27岁自杀的。
顾杞就发来一大串脏话骂人。
但胃镜是不到万不得已绝不做的,邱声想到被那根管子戳进身体的感觉就犯干呕。
他把手机放回兜里结束和顾杞的争吵,一抬头,楼层指引上的“肿瘤科”三个字让他消了回家继续睡觉的想法。
肿瘤科的住院部在另一栋楼,邱声抵达,镇定自若地对值班护士:“我来探望闻德昌,请问他在哪个病房?”
双人病房,但只住了一个人,门紧闭着,最上面有一扇窗可以看见里面的情况。
大约拉着窗帘所以病房里格外昏暗,看不清床上躺着的人是睡了还是清醒着,旁边架开一张半米宽的行军床,闻又夏正坐在上面环抱手臂发呆。
他的侧脸看不真切,邱声也不知道闻又夏颈间被自己掐的红肿有没有消,但肯定嘴角的咬伤是没有痊愈的,那么他该怎么对闻德昌解释——我前男友把我挠了?闻又夏估计不会这么吧。
邱声和闻德昌在很久之前见过一次。
起先对方看向自己时居高临下的傲慢就让邱声非常不舒服,而紧接着,闻德昌明确地对闻又夏“我不同意你和这种人搞在一起”更加让邱声反感。
他没有接触过太多姓闻的,但一个比一个讨厌。
邱声隔着窗心翼翼地看闻又夏,他像个跟踪狂,要确认闻又夏的“陪床”有没有骗人。现在确认是真的,邱声又想冲进去把闻又夏抓走。
手握上门把,他刚要推门,身后有个少年的声音响起:“你找谁?”
咔嚓。
心里有什么突然断裂。
几步开外的少年提着一个保温瓶,猝不及防地和邱声对视上了。
邱声眉梢一挑,戒备着,但没有后退。那少年身材略显圆润,比记忆中长高了很多不过五官没有太大变化。不丑,但和他没有血缘的英俊的“哥哥”相比太逊色,顶多只能算个顺眼的普通人。
显然,少年认出了邱声,向后退了半步:“你找来干什么?!”
他刚开始就像示威,邱声反而觉得对方十分滑稽,那点不露声色的紧张也彻底消失了。他不端正地站着,音量不高:“闻皓谦,你怎么那么激动?我又不找你。”
“请你离开!”闻皓谦——名叫“冬冬”——厉声呵斥他。
邱声怎么可能听他的,不仅没听,还故意朝他走,一边走一边慢吞吞地:“医院,公共场所,我想来就来想走就走,你可以再大声一点把闻夏叫出来,这样我也方便和他话,嗯?再喊几句?”
闻皓谦立刻抿起唇,他眼神充满戒备:“我哥不会和你走的。”
“什么‘你哥’,真好意思啊。他不就吃了十几年你家的米吗?那这么多年赚钱给你买药治病的是不是也该还清了?”
“我们的家事轮不到你一个外人插嘴,你不要扰我爷爷养病!”
“外人?不一定吧,闻夏的工资现在还我开呢。你懂什么叫感恩吗?麻烦对我态度放尊重点。”
闻皓谦一张微胖的脸胀成了猪肝色,他出于从被老教师养大的好涵养,根本骂不过邱声。眼见对方还敢笑,昔年闻又夏为了这个人半夜与闻德昌坐在客厅谁也不话的低气压画面历历在目,他忍不了,在他看来邱声毁了闻又夏。
两个男人怎么能谈恋爱?还要谈得人尽皆知?
要不是邱声,那个乐队,闻又夏几年前又怎么会魂不守舍,非要离开家再也不回来?闻又夏怎么可以——他们养了他那么多年!
他们给闻又夏名字和家,帮他上学、送他学琴,然后就让邱声抢走了!
经过那些事闻又夏好不容易答应了爷爷不跟这人来往,带着他们回了南桥,一家人重新过上和睦的生活……
他又回来了?
他怎么敢又回来勾引闻又夏?!
“不话了?”邱声弯着眼睛,看上去完全放松了戒备,“好了,我觉得我们还是不要在这儿吵架,你觉得呢……”
闻皓谦就在这时,猛地把暖水瓶摔向邱声!
“不要脸!”
一个刚刚走出病房的护士猝不及防撞见,没时间惊惶,眼疾手快地要推开邱声——
有人比她更快。
身后15号病房的门“啪”地向内开一半,闻又夏抓住邱声的衬衫往后拽。暖水瓶从眼前咫尺滚出去,砸在地面,水银内胆碎得天崩地裂,水蒸气应声升腾而起。护士发出迟来的尖叫,同时几道身影从远处跑向这儿……
“闻皓谦!”闻又夏的声音响在耳畔,震得邱声五脏六腑都在颤抖。
面前鲁莽的少年什么表情,邱声已经不想品味。刚才脊背撞上胸口时剪刀的伤本就未愈合干脆,直接裂开了。
可能在流血,但邱声只感到了痛,划破纹身没有体会到的痛楚双倍奉还给他自己。
他手脚都软了,那人想扶着他站定,邱声不管不顾地翻过身扑进他的怀里,用手臂箍住闻又夏不让他过去看走廊的情况。
衬衫隐隐地浸出浅红色,蔷薇一样盛开,闻又夏只看一眼位置,立刻不动了。
作者有话:
最近每天下午到晚上都在外面,更新时间都改成早上11点(因为晚上更我可能会忘记放存稿箱导致悲剧),等五月再改回晚上更……太忙了orz
谢谢老读者,也谢谢新读者,你们的评论是我写完这篇的勇敢?( ????` )比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