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1章 “我治不好怎么办啊闻又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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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唱完最后一句,掌声还没爆发,前排有个女孩儿像突然回过神,哇的一声哭了起来。

    邱声也被她吓到了,连忙翻下演出舞台去问怎么回事,导演组了个手势示意赶紧跟上拍摄。

    邱声对这个女孩儿有印象,他们四处发邀请函时她和她的男朋友是最早响应的。他猜想对方应该是认识银山,话时语气都软了不少。

    “怎么哭了?”

    “我是、是太高兴……没关系。”女孩子眼妆都哭晕开,旁边几个年龄相仿的递过来纸巾,她一边道谢一边语无伦次,“我和我男朋友就在你们的演出上认识……还以为永远看不到你和闻夏再一起演出,今天真的很兴奋——”

    邱声皱起眉,去看舞台上贝斯手的影子,他不为所动,依然抱着琴站在边缘。

    她越越激动,邱声想摆脱但被她抓得很紧,去看摄像机,导演却没有要喊停的意思,明显觉得这里有他们本期欠缺的所谓故事感,并没意识到邱声在求助。

    “我真的很喜欢你们,我握过你的手的邱声,但是你们最后一次演出为什么要那么伤心?为什么要这样……”

    邱声开始头晕,眼底发黑,他拼命地要挣脱女孩却事与愿违,使不上劲儿了。

    “闻夏,你在吗?我、我好想问你一句话!”

    不,别问!

    别问他,别让我又……为难。

    邱声想阻止,但那边闻又夏的气息靠近,单手勾住了邱声的肩膀。他在用手指按某种节奏轻敲邱声,示意他不要太紧张。邱声表情淡漠,微微蹙眉,保持着外观上的正常可心跳越来越快,他像被分成了两半,胸口以上的部分随着海风往天空飘。

    喉咙痛,耳鸣,他最后一点理智掐紧了手心想:怎么会在这时候开始恐惧了?

    归根结底他害怕被提到那件事。

    但女孩不知是不是故意的,眼泪连连,映照着舞台光,她秀丽的脸竟有一丝扭曲,睁大眼睛逼问闻又夏:“你们最后一场演出我也在的,你为什么要砸了琴,明明刚开场还那是邱声送你的新贝斯!……”

    闻又夏略侧身挡在邱声面前,却并未要回应她的意思,只听得女孩兀自:

    “你为什么要走?!为什么啊!”

    导演组终于意识到她状态不对,也看见邱声脸色在灯光下一阵阵地发青,连忙停止拍摄把人先拉开。

    邱声听不见别的话了,他感觉身边有人跑来跑去,抱着自己的力量也不足以安抚这时的心悸。他呼吸困难,脑子里除了不断绝的“嗡嗡”,就剩下那句撕心裂肺的,“闻又夏你为什么要走?”

    为什么要走,为什么要丢下我?

    前几天苦心孤诣维持的一场梦在这一刻轰然碎裂,五彩玻璃散落满地,他无处落脚,怎么走都是被刺出血。

    “邱声?邱声!看着我,深呼吸——”

    是闻又夏吗?

    邱声竭力睁开眼,他被闻又夏握住了手,视野缩成了一个细的光斑。光斑中心,闻又夏扭过头朝谁喊:“麻烦把他的药拿过来!……白色瓶那个!”

    闻又夏的手很温暖,邱声下意识地圈住他拨弦那只手的无名指,张了张嘴,想“不用”,却只像吐了个泡泡似的发不出声。他听见闻又夏在话,隔着一层水,明明就在耳边但怎么都听不清楚,好像了……

    “对不起……”

    怎么又在对不起?不是了不爱听吗怎么就是不长记性?

    邱声抵在他肩膀上,闻又夏的手护住他后脑。

    外人看来他们仿佛终于在突发疾病面前冰释前嫌,邱声也感觉他好像摸到了一点闻又夏的温度。

    海风不懂人类的复杂感情,若无其事继续拂过银白沙滩,一串演出时挂上的彩灯天真地晃,试图构造出原定的童话氛围。

    邱声眼前清明了一点,呼吸也慢节奏地恢复正常,心口依然疼得要命。

    他看见自己攀着闻又夏的后背,手腕上空荡荡的。

    他突然很想念贝斯弦做的那个简陋手链,那块拨片,那颗不会响的铃铛。

    片刻的失去意识,像灵魂出窍,类似的事以前发生过一回。邱声回过神时已经在车上,车门紧紧地关闭,窗开了一条缝,依稀听见外面有人在话。

    车没开,闻又夏坐在他旁边,见他眼珠轻轻地转动,问:“好些了?”

    邱声慢半拍地:“……嗯,过去多久了?”

    “不到半个时。”闻又夏看了眼时间。

    邱声浑身乏力,他后知后觉,突然紧张起来:“我没做什么吧?”

    “刚刚体温有点儿高,怎么叫都没反应。”闻又夏,“我喂你吃了药,两颗,记得以前是这个量。”

    他只在叙述事实,同时藏起了一根手指。

    这动作让邱声觉得他也许在喂药时咬了闻又夏,但想不起自己到底做了什么,整个人仿佛被抽离出了躯体——不过比起直接昏迷过去才被送医院,起码现在他还能控制四肢。

    手脚还在酸软,邱声靠在面包车的后座,一点也不想动。

    他微合着眼,脸色苍白仿佛随时又会昏过去,闻又夏观察一阵,罕见地主动开口:“顾杞和卢配合导演组拍一些镜头。”

    “哦……”

    “你头还晕吗?”

    “有点累。”邱声着,偏过头望向他。

    他们一起时很少出现这样的情况:他沉默寡言,闻又夏搜肠刮肚地找话题,为了缓解太尴尬的安静。

    如愿从闻又夏眼内发现了担忧,掐着喉咙那只无形的手仿佛松开了一半,上次没有闻又夏,他的噩梦里是永远看不见尽头的孤独的长街,雪下得很大,他要被冻死了,手上却是热的。顾杞把他叫醒时,邱声发现已经被包扎完毕了,敷完药,又凉又麻。

    现在右手掌心完全恢复,不仔细辨认甚至很难找到痕迹,仅仅过去了四年,邱声就已经在装聋作哑,假设从来没有发生过一些事。

    “顾杞……”闻又夏的喉头艰难地动了动,“你以前也有类似的情况。”

    邱声情不自禁地皱眉:“他怎么什么都?”

    后面的“多管闲事”四个字没出口,被闻又夏断了。他懊恼地弓着上身,手捂住脸,邱声看不见他是不是在难过,但他听见闻又夏的声音是少见的沉闷,极力压抑着痛苦:“我真的没想到会这样。”

    想到了你能不走吗。

    你为什么要走。

    不只那个疯狂乐迷,邱声也无数次想问。

    他睡不着的时候,吃不下饭的时候,肚子痛得满身冷汗的时候。但他明白答案是唯一的,因为他和闻又夏的矛盾那时已经无法调和,再坚持在一起,无非更让两个人受伤,分开一段时间是冷静的方式。

    可能冷静过头了吧,差点变成彼此憎恨。

    “会不会觉得害怕?”邱声轻轻问,“刚才看到的。我可能一辈子都这样,像个随时随地都会发脾气的疯子。”

    “你是生病了。”闻又夏的声音从他指缝中传来,委婉地否认。

    生病,对啊。

    几年前满心忐忑没有出口的那句话,在这时不讲道理地侵占了邱声的意识。他掰开闻又夏的手,强迫他看自己。他也不知为什么会酸楚,“生病”是他们长久以来都心知肚明的事,邱声以前承认,后来不想承认,现在终于又承认了。

    “对,我生病了,”他感觉闻又夏的手冰冷,苦笑了一下,“你也看见了,我现在根本没办法和一个人保持太久的亲密关系。”

    “……”

    “而且改不了,起码短时间内。”邱声,低着头,“我不想承认,但是你害怕,或者觉得我们先不要谈……很正确,也很理智。我只是……我接受不了,你一提什么现在不要那些我就气得想杀人——你当我是脑子有病吧。”

    “邱,你也看着我。”

    邱声从他手上移开视线,感觉心口又开始发闷。

    “这不是你的病。”闻又夏,“你比我敢面对它。是我……我不行,我也想走出来,但每次听到那首《Alice》就……过去二十多年一无所成,一无所有,我太自私了,而且……太弱。那件事让我觉得我是个废人,无能为力。”

    “……”

    “所以经过很多之后我在想,如果有办法让它回来,我们是不是就会变好了。”

    “……”

    毁灭性击不是一朝一夕形成,所有一切都按原来的轨迹、预定的方向有条不紊地进行着,霎时出现一个变数——

    于是所有既定成果被推翻,摧枯拉朽,不留修正余地。

    一个本就不坚强的人面对废墟,像过去的美丽现实变作海市蜃楼,什么也没了。固然明白能从头开始,只要精神还在就不会完全被倒……有几个人又能做到全不在乎?

    ——到时候我们也会浑身是伤吗?

    ——不知道,所以我担心你会后悔。

    当时担忧成真,四年的遗憾发酵,最终只剩下一句叹息。

    “你后悔过走吗?”

    闻又夏一向很稳的手指好像在颤抖,这不应当发生,邱声就明白了他的答案。

    “我已经够后悔了。”邱声的嗓子像被金属片狠狠地刮了一下,“可我最最难受的是,真正放弃的人,闻又夏,不是我。再来一次,我们至少有一个人不要继续遗憾吧?”

    狭窄的车厢,闻又夏低头,轻轻地抽了口气,拇指速度极快擦过鼻尖,别着头,好似不想让邱声发现他刚才呼吸频率失常。

    “但是我治不好怎么办啊闻又夏。”

    闻又夏忽然伸手用力地把他往怀里揽,紧紧地拥抱。

    “没关系。”他贴着邱声的耳畔,“没关系的。”

    外间是逐渐黯淡的夜空,月色虽明朗却不足以照亮黑暗。亚湾的热带海风不知春秋,带着温热触感扑上皮肤,天边是错落星辰。

    这个拥抱等了太久,他本以为自己能忍住的。

    邱声嚎啕大哭。

    他仿佛要把这些年无尽的委屈、难过、孤独与忍耐一下子宣泄殆尽,好一会儿才停下,鼻尖通红,上气不接下气。他把闻又夏肩膀那层薄薄的衣料都哭湿了,留了个难看的深色印子。对方的目光偏生认真而深邃,邱声看得羞耻,别过头。

    “你别看我。”

    但闻又夏轻柔地擦他的脸,那些眼泪,一点一点地用指尖揩掉。

    他做这些时邱声摸着自己的手腕,那里空荡荡。演出时转瞬即逝的回忆与沉重鲜血让邱声又哽了一下,低着头。他本来不想对闻又夏再示弱了,可他现在只想哭。

    “你看,我什么也没留住。”他伸出手,给闻又夏看那里的旧伤痕。

    “我以为你扔了。”

    “没,它自己断的。”邱声抱住膝盖,坐得无比自闭,“我伤心了好久。”

    如果闻又夏在这时一句“做个新的给你”,邱声也许会感到安慰,进而释怀。可闻又夏垂着眼,握住他的手,把腕骨揉了又揉。

    “你……”闻又夏喉间干涩,“你等等我,行吗?”

    邱声反手捉住他,抬起来,狠狠地咬一口闻又夏的手腕内侧,几乎见血。

    疼痛在这时并不难捱,下一秒,邱声又吻上那地方。他让闻又夏张开手指,把脸埋进他干燥的掌心。

    “我不会等太久。”邱声生硬地,“错过这次你这辈子都别想再进来。”

    “好。”闻又夏发誓般郑重。

    四年内,只有现在邱声才想念了一秒他的礼物。

    过去的闻又夏不算个心灵手巧的人,爱得又疯又烈时写歌给对方就算刻上了隽永,唯一那件礼物却送得异常随便。

    或许正因为来得容易,断的时候也格外轻巧。

    邱声想,他们现在就像那根断掉的贝斯弦,系着拨片和无声的铃铛,努力过也不一定能够再接续,只好换新的。

    新的无论再怎么像以前,都不会是以前那个。

    以前做什么都凭借一腔热血、满怀激情和粉身碎骨的爱,现在不可以。再次遇到的人不像初见时一直空白,想要弥合的感情也不如初恋可以尽情挥霍。

    某种意义上,这不算分过手的前任回到身边,更像两个有所改变的人尝试“再次相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