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7章 第 57 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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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狙击。

    松虞立刻僵住了。

    某一瞬间她甚至连心跳都停止了。

    狙击,片场,这听起来真疯狂,像是天方夜谭,像一部狗血的特工片。可是这样危险的事,如此真实地发生在她身边。她把自己活生生地变成了特工片演员。

    那么这一次又是谁呢?

    是荣吕吗?

    不,比这更早。始终有人在暗中窥探这个剧组,在有意无意地试探着他们。的确,中间消停过一段时间,但最近又回来了。或许荣吕的事也与这群人有关,是有人一直在暗中推波助澜。

    所以究竟是谁,到底想要对他们做些什么

    她的大脑下意识地运转起来,因为过分的紧张,反而异常活跃,像一个生了锈的铁风扇,铁片的扇叶越转越快。

    直到一个吻突然落在她的锁骨上。

    接着轻轻咬了她一下。

    牙齿不过微微用力,已经令她难以自禁地战栗起来。

    “别怕。”池晏,“别多想。”

    他的声音很轻,是低低的气声,像温柔的叹息。

    但与此相反的是他的臂,无法抵抗的蛮力。牢牢地禁锢住松虞,将她按进自己厚实的胸膛里。

    黑暗之中,这个男人的后背是一道密不透风的墙。

    他们仿佛连每一寸关节都紧密相连。

    池晏低下头。

    他又开始吻她。

    剥夺她的呼吸,剥夺她的理智。

    这真荒谬。

    他和她像一对走错片场的演员。

    在想象里,一把枪已经瞄准了他的后心,或者是后脑。那只看不见的食指随时会扣动扳,一颗子弹破空而来,让他们两个人都脑浆迸裂,横死当场。然而他竟然还有闲暇,重重地咬着她的唇瓣,狠狠吮吸她的舌尖。

    松虞的肾上腺素狂飙着。

    于是她也毫不留情地咬了回去,将太过激烈的情绪,尽数都宣泄在他身上。

    “呵。”

    池晏在她耳畔轻笑一声。

    铁锈的味道,从唇齿之间弥漫开来。

    像被投入深海的一点腥红,立刻吸引来了嗜血的鲨鱼。接着是更凶猛的攻势,更危险的进犯。深海里的光柱,照亮那巨大的、柔软的鱼鳍,致命的美,几近缺氧的银光,在她眼前炸开。

    她不知道过了多久。

    在这样的吻里,时间都是失去意义的。心脏也变成停摆的指针。

    池晏终于与她拉开了一点距离。

    “好了。”他。

    松虞最开始并没有反应过来,这两个字所代表的意义。

    爬过鬼门关的冷,和那个滚烫的吻重合在一起,像一道巨大的漩涡,在不断地将她的意志力所蚕食。

    她的大脑一片混沌。

    而池晏也并没有松,仍然压着她的两只胳膊,将她禁锢在这个狭窄的导演椅上。

    黑暗里,他的眼睛依然很亮,居高临下地望着她。

    “真遗憾,我们不能继续下去。”池晏,“假如现在你在我的房间,我不会放你走。”

    “陈姐,我们的确很契合,是吗?”

    他的轻轻抚过她的脸。

    终于,这样蛊惑的低喃,让她慢慢清醒过来。

    她知道自己无法回答这个问题。

    或者,她害怕那个答案,害怕那背后可能具有的含义。

    因此松虞只是垂着眼,平复自己的呼吸:“他死了吗?”

    她试图在提醒他,他们的处境。她的声线很平静,竭力不让他听出自己的战栗。

    池晏的眼神也慢慢地变回了最初的冷静。他就这样不愉快地,审视地看着她。

    任何一个男人,看到与自己接吻的对象,顷刻后就变得这样若无其事,想必都不会太愉快。

    “不用管他。”他短促地,“有人会处理,我们先离开这里。”

    松虞:“好。”

    站起来的时候,大脑仍然感到眩晕。

    或许因为缺氧,或许因为恐惧。

    但她很快就站直了身体,跟在池晏后面,半点没有犹豫,无声地离开了片场。门外,三道黑影如同幽灵一般,加入了他们。

    可是由始至终,她的视线,只能锁定前方那个高大的身影。

    偶尔有影影绰绰的光线,勾勒出他身体的线条,是如此硬朗;而他的步伐始终是如此稳健,好像一切都在掌控之中。

    显然他们在用某种方式与外界沟通。所以这几个人能够轻车熟路,在深夜的窄巷里穿行,毫不迟疑。

    偶尔池晏会些什么,一两个短促的词,声音压得极低。她并没有仔细去听。

    只是冥冥之中,松虞依然有种不祥的预感,她的心跳从未平复过:

    电竟然还没有来。

    这一次停电的时间竟然如此漫长。

    突然之间,池晏的脚步慢了下来。他身边的下亦骤然停了下来,摆出了戒备的姿势,十分警惕地四下环顾。

    “信号被切断了。”池晏。

    他的声音很轻,还是一贯的云淡风轻。

    但是松虞的心却一沉——

    电没有。

    信号也没有了。

    预感成真。一种溺水般的恐慌感袭上心头。

    她从这句话里,听出了某种失控。

    到目前为止,池晏带他们走的,一定是一条最安全的路。

    只是从现在开始,就不再是了。

    偶然?还是人为操控?

    那个狙击真的死了?还是,并不只有一个狙击?

    他们的敌人究竟是谁?

    气氛变得凝重。

    几个下交换了一个微妙的眼神。

    而池晏站在黑暗里。仅有的一寸光,照亮他锋利的侧脸。修长指,在轻轻地敲击着墙面,指尖游移之处,似乎勾勒出一个熟悉的形状。

    松虞突然意识到,他在画地图。

    她立刻问:“你们要去哪里?”

    旁边的下露出犹豫的神情。而池晏深深地看了她一眼,缓缓出了一个地点。

    “跟我来。”

    她毫不犹豫地转过身,没有再多问一句。

    即使在黑夜之中,她依然展现出了相当出色的方向感。贫民窟的地图还深深地停留在松虞的大脑里。

    只是这一次他们变得更谨慎。毕竟谁也不知道是否会有人藏匿在黑暗里。一切都是未知。但到底一路还算顺利。

    偶尔池晏会停下脚步,匆匆地看了她一眼。

    再一次,松虞动作的干净利落超出他的想象。

    似乎又回到了他们相识的第一夜:那时候他就知道,她的冷静和大胆,远远超出常人。她会是他从未见过的惊喜。

    *

    远远地,松虞在乱糟糟的棚屋中间,一个简陋的开放式坪里,看到了什么——一座飞行器。其貌不扬,却很熟悉。是池晏的座骑。

    她突然想到一段对话。在他们去荣吕家的时候,他曾经向自己暗示过:这座飞行器里另有玄。

    她隐隐地松了一口气,脚步也不自觉地轻快了几分。

    胜利在望了。

    然而就在最后一个拐角,池晏突然一把将她拉住,按在墙根边。

    他淡淡地向身旁的人递了个眼色。

    傅奇点了点头,心翼翼地出去探路。松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追着他出去,目送他的身影被黑夜所吞噬。夜里起了一阵薄雾。寒光一闪,是他将伸向后腰,去摸自己的枪。

    但几分钟之后,外面仍然没有任何动静。

    太过安静了。诡异的安静,像黎明前的黑暗,最折磨人的等待。寒意像水一样,慢慢渗透她的身体。

    池晏仍然紧紧地按着她。

    他的还是很稳,而她的指尖却因为紧张而微微痉挛。她不由自主地攀住他。突然间她明白了为什么刚才在狙击的枪口下,他要那样吻她。只有欲望,只有体温,在这一刻,才可以抵消恐惧。

    就在此时,松虞听到了什么声音。

    有什么东西滚到了她的脚边。

    很大一团。蠕动着的,蜷缩着的。她渐渐看清,那是一具软绵绵的身体,浑身都被血液浸透了。视线慢慢上移,定格在一张难以辨认的面孔。松虞强忍住自己,才没有发出一声尖叫。

    那是傅奇。

    池晏的反应更快。

    他用后背护住了她,毫不犹豫地拖着她往回走。

    但这时候已经太迟了。几个身形魁梧的男人,从黑暗里站了出来,堵住了他们来时的路。而与此同时,前方亦响起了沉重的脚步声。

    像一排簌簌的、阴森的树影,遮天蔽日的树根,密不透风的包围圈。

    松虞看不清这些人的脸,但是汗毛已经一根根竖了起来。这是面临危险时,生物最本能的恐惧。这些人都有着藏獒一般的眼睛。暴戾,嗜杀。不见人性,只有嗜血的凶性。

    他们根本不像是人。

    池晏低声道:“找个地方躲起来。”

    他用力推了她一把。

    然后拔出了枪。

    “砰——”

    这声音令她身体惊麻,像一只被惊起的鸟,全凭本能行事。跌跌撞撞地在地上滚了一圈,扶住墙,在墙根慢慢蜷缩起来,收敛起瑟瑟发抖的翅膀。

    “躲起来。”此刻她的大脑里只剩下这一句话。

    灰尘太大,裹挟着浓重的血气,令她的咽喉既痛又痒,好像全身所有的感官都凝聚在此。但是却根本咳不出来,只是发出了奇怪的、窒息般的呜咽声。

    她不由自主地抬起头。

    从前松虞许多次见过池晏开枪,但她从来没有见到他真正动过。

    她不知道他是这样强悍。

    非人的强悍。

    他很快,也极其残忍。

    子弹例无虚发,穿透了人体的要害。

    很快又有人踩着死人的尸体冲上来。

    池晏将空枪扔了,拿出一把刀。薄薄的利刃,毫不迟疑地收割,太干净的动作,绝不停留,有种器般的精准和残忍。

    血溅到那张英俊的脸上,他依然面无表情,甚至连眼睛不会眨一次。那是绝对的平静。死神一般的平静。

    但是他的对实在数量太庞大。

    也太顽强。

    假如不是一击毙命,他们仿佛根本没有痛觉神经,无论受了多么重的伤,都会立刻爬起来,再一次冲向池晏。他们中空空,单凭自己的血肉之躯,岩石一般膨胀的肌肉,团团地将池晏围起来。

    而池晏夺不到任何武器,这同样也令他被掣肘。

    他是天生的战士,有最恐怖的、野兽般的直觉。但他也只是人,也只有两只而已。

    最终刀卷了刃,他只能徒。

    即使是赤空拳,仍然是拳拳到肉,每一拳都直击要害。拳头撞到皮肉,那种痛觉是极其真切的。像陨石冲破大气层时的力度,足以击碎钢铁和骨骼。

    可即使如此,还是不够。

    将他包围起来的这些人根本就不像是人。他们像是打不死的蟑螂,瞳孔里时而闪过一丝诡异的猩红,像昆虫的复眼。

    松虞怔怔地望着他们。

    突然一个可怕的想法,冒进她的大脑:

    也许这些人的确不能算是“人”。

    也许他们是被改装过,或者被注射了某种生化药剂,才能够在短时间内爆发出这样惊人的战斗力,变得无坚不摧,失去理智,只知道杀戮。

    眼前的画面变得近乎不真实。

    像场噩梦。像一部丧尸片。

    于是今夜这精妙而恶毒的计谋,终于展现出了全貌:

    无论敌人是谁,他一定太了解池晏,对他的一切都了如指掌。

    他是一步步地将池晏引到了这里。狙击只是一个诱饵,为了引开他身边的人。而他最终的目的,就是要让池晏死在黎明前的最后一刻。让他在最接近希望的时候,彻底绝望。

    这就是一场无穷无尽的车轮战。

    他们要耗死他。

    突然之间,她听到某个令人毛骨悚然的声音。

    “咔嚓”。

    她眼睁睁地看着池晏身边的最后一个人倒下。

    只有她和他还活着。

    而她终于意识到,这是她今夜,甚至于今生所经历过的,最凶险的时刻。从来没有哪一次,松虞如此清楚地看到自己的命运。她可能真的会死在这里。

    但奇怪在这样的时刻,在大难临头的时候,松虞反而感受不到恐惧。

    她冷静下来,转过头去,看到了不远处的飞行器。

    希望就在那里。

    一百米之外。那么近。

    她还不想投降。

    她慢慢地蹲在地上,蹑蹑脚地、心翼翼地向前移动。

    没人注意到她。

    她经过了一具尸体。正是刚才被拧断了脖子的人。原来他也还这样年轻,比傅奇大不了多少。软绵绵的身体被扔到地上。原来这就是人的生命,这么脆弱,这么廉价,像一株草,折一折就断了。

    最终颤抖的,终于碰到了

    傅奇。

    满温热的液体,令她甚至想要呕吐出来:最残酷,最直白的方式,不断地提醒着她,全部都是真的。不是道具,不是电影,是真的。

    她甚至没有办法哭。

    眼眶里空空的,很干涩,没有眼泪。她竭力睁大了眼睛,械地、麻木地在他的后腰摸索,终于找到了自己想要的东西。一把硬邦邦的枪。

    她猜对了。

    他们抓住他的时候,傅奇根本就没有会开枪。

    这把枪还是满膛。

    松虞再一次回忆起了自己的训练。

    这和哪一次都不同。这不是开玩笑。她从来没有对着人开过枪。她从来没有在黑夜里,在阻碍视线的夜雾里开过枪。她从前没有上过战场,在满地的尸体、黄土和鲜血里,开过枪。

    可是一旦做好心理建设,这一切并不难。假如池晏可以做到,那么她也可以做到。这只是一种直觉,一种身体的本能,这一切早就写在她的基因里——

    松虞跪在地上,深吸一口气,双握起枪托,扣动了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