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5章 番外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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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白天可以做什么?”

    池晏彬彬有礼地问,一副好学的姿态。

    假如他不是一把将她拉了过来,坐在自己的腿上。

    单扣着她的腕,指腹颇具暗示性地摩挲着她的背。

    显然,池晏的假期计划非常简单,就是将陈姐立刻拐带回昏暗的卧室——或者浴室——那面雾蒙蒙的镜子的确令他很满意。

    两人都穿着睡袍。

    指稍微一勾,就能够将腰带扯开。冷白的皮肤,像被柔软绸布裹好的玉瓷,稍稍掀起一个角,就白得晃眼。

    但松虞只是不动声色地按住了那只作乱的:“不带我先参观一下你的船吗?”

    他回望着她,笑出一口白牙:“其实我登上这艘船的时间,只比你提前了大概十分钟。”

    “嗯?”她诧异地看着他。

    很快松虞就搞清楚了来龙去脉。

    原来这艘船的确不是池晏的,他只是那一夜去买咖啡的时候,偶然在窗外看到了它。临时起意,就立刻联系中间人,将它给买了下来。

    “为什么会临时起意?”她又问。

    古铜色的掌轻轻抚着雪白的后颈:“因为你对我过,你常常去这家咖啡馆。所以我想,你也常常会见到它。”

    “所以你猜我会喜欢它?”

    他微笑:“你喜欢吗?”

    离得太近,温热的呼吸都落在她的颈项。

    松虞:“喜欢。”

    她低下头来,一下一下地啄他的唇,柔软而轻巧,像只灵活的雀。

    但终于被池晏捉住了翅膀。

    他用舌尖衔住她的羽毛,反复地咀嚼。

    很快双双都忘了该怎样呼吸。

    直到分开的时候,仍然沉溺在彼此的眼眸里。

    “有时候我看剧本看累了,就会想,假如能够躺在甲板上看,不知是怎样的体验。”松虞笑了笑,“可惜都被你扔了,剧本也没法看了。”

    “是啊。”他轻描淡写地,“亲爱的,我们约好了,假期不可以工作。”

    “好吧。我只陪你。”

    这句话取悦了他。

    于是他又将她捞进怀里。

    指深深地缠绕着她的乌发。

    这个吻也绵长得令人有种窒息的感觉。

    意识昏沉之间,松虞心想,糟糕,这下真要在卧室里度过一整天。

    那可不行。

    她稍稍坐直了身体,从他禁锢的臂里挣脱出去,再一次让他看到自己的决心——她一定要做些“白天该做的事情”。

    最终妥协的也只能是池晏。

    这位不合格的游艇新主人,牵着他的贵客,在游艇上参观了一圈。

    他们经过了豪华程度堪比影院的私人放映厅,正对着大海的健身房,以及景致同样优越的水疗泳池。能看得出来,这是一艘崭新的游艇。尽管经过了很好的维护,但从未有人真正使用过它。池晏这笔交易可以是相当精打细算。

    重新回到楼下,从狭窄的船舱过道里经过时,松虞莫名停下脚步,被眼前的景色所吸引。

    天窗里的光线倾泻下来,照耀着洁白墙壁上的一幅油画,与一只楠木茶几上的永生蔷薇花。画是提香的一副仿作,丰腴的花神,肌肤像光滑的白绸,掩映着近旁的花团簇锦,光明与美的结合。

    她从这一幕里窥到某种绵绵情意。

    池晏:“怎么了?”

    松虞目不转睛地:“这是提香的画。”

    “不认识,又是你喜欢的老古董?”他从背后环抱着她,下巴抵在她的肩头。

    “只是觉得很奇怪。”她喃喃道,”这艘船的主人,明明连船上一个最不起眼的角落都精心装饰过,却还舍得将它在这里闲置好几年。这很矛盾。”

    “可能是因为他已经死了吧。”池晏漫不经心地。

    松虞:“?”

    她转过头来,用很奇怪的眼神看着他。

    “哦,不对——死的是上一个主人。”

    池晏很无辜地,“这都是中介跟我的。”

    “你还有心思听人这个?”

    “他。我随便听听。”

    池晏又懒洋洋地回忆了一会儿,终于东拼西凑地想起来,这艘船背后究竟有个怎样的故事:

    原来它之所以会一直停泊在这座电影节的岛,是因为这原本是一位富豪买给女友的结婚礼物——理所当然,他的女友是一位年轻貌美的女演员,并且还提名了当年的最佳女主角。

    松虞听到那名字,微微一怔:“我知道她。”

    “那么你也知道后来的故事了。”

    “嗯。”她轻轻点头。

    这位女演员的确拿到了最佳女主角。但就在颁奖典礼当夜,她得知一桩噩耗:自己的男友为了赶来庆功宴,路上出了事,意外身亡。

    尽管这艘漂亮的白艇作为遗物之一,被转赠给了她,但出于睹物思人的心情,她当然从未碰过它,而只是任它泊在港口,作为未被拆封的礼物,或是旧日的幽灵。

    “我记得她后来过得很不好。”松虞垂着眸回忆道。

    男友的逝世令她一蹶不振,从此没再拍过戏,仅有的钱拿出去做投资,也频频上当受骗。最后一次被人拍到,似乎是在哪个赌场里。短短几年时间,就瘦得脱了相,不复当年的青春貌美。

    但松虞又想到,即使潦倒至此,她还是养了这艘游艇好几年,每年都默默地支付极其高额的维护费用。

    她不禁道:“她肯松口将船卖给你,想必近来一直是非常缺钱了。”

    池晏轻轻颔首:“我开了价,她立刻就接受了。”

    莫名地,她的声音里多了分唏嘘:“或许这对她来也是件好事。兴许她真能从里面走出来。”

    他懒散地笑:“哪有这么容易?大概转头又拿去赌得一干二净。”

    “不要把人想得这么坏。”

    “不是坏不坏。”池晏,“只是我懂她的心情。”

    他的声音太低,接近一声叹息。

    松虞的心口不由一颤。她也懂了他在什么。

    她听到池晏继续:“只有一无所有的人,才会站上赌桌,永远也下不来。”

    失去爱人,就是一无所有。

    他又想起那个梦。

    不知为何,松虞竟不能再看他的眼睛,太飘忽,像将灭的烛焰,承载了太过深重的情绪。

    她只好转过头,重新审视提香的画作。

    尽管名为花神,画中的女郎却是一位妙龄少女。金黄的头发,像是灿灿的阳光,照耀着初绽的蓓蕾。这无疑是那位富商对于爱人的某种寄语——他希望她永远是少女,而他能永远做她的日光。

    但他不曾想过,太过完美的爱情,也是危险的。因为爱情既可以让一个人生,就也可以让一个人死。他一旦撒人寰,他的少女就将陷入永夜。温室的花朵,一旦失去了自己的养料,就立刻枯萎。

    松虞嘴唇轻碰,想要些什么,但什么都不太合适。

    或许他们应该离开这里。

    直到她突然听到池晏含笑着:“你知道吗?我也曾经想过,假如我死了”

    她吃了一惊,立刻打断他:“好了,不要了。没可能的事情。”

    他轻笑一声,将嘴唇贴在她的后颈。

    在她看不到的地方,目光沉黯。

    “你会走出来吗?”池晏又问。

    声音很轻,但是却很坚持。

    松虞睫毛一颤。

    阳光将他的剪影投射到墙面上,阴影的轮廓笼罩着画框。

    他的掌仍然按着她的肩胛骨。

    还有温热的唇。一切都是很真实的温度,但她只觉得身体变得很轻,像是随着水流而渐渐漂远。

    “好端端的,干嘛这些?”她转过头来,蹙眉看着他。

    “只是突然想到了。”池晏淡淡地。

    “你也知道,这不是没可能的。”

    他的世界永远不会干净。

    从前不干净,以后上了公爵的船,在帝国的暴风雨里,也绝不太平。

    但他到底还是将她也拉了上来。

    松虞扯了扯唇,却伸捧住他的脸。

    尽管两人还是抱在一起,但是情绪不复方才。凝视着彼此的眼睛,任凭天窗里的光线,像蘸满颜料的画笔,在漆黑的瞳孔里游移,深深浅浅。

    而他的声音太低。像是一捧荒土,接住了凋零的花瓣。仍然让人觉得空落落。

    她长长地呼了一口气。

    踌躇片刻,最终出的却是一句玩笑话:“我知道什么?反正我是没听哪个总督在任期内莫名其妙地死了。倒是有不少可怜的导演,好端端地拍着电影,就被头顶上突然掉下来的灯给砸死了”

    尽管纯粹是插科打诨,但这句话的确冲淡了此刻郁结的气氛,反而勾起了某些并不算久远的片场回忆。

    在他们拍电影的时候,同样的事就发生在了松虞身上。好在那时候池晏反应很快,将她给拉开了。

    两人鼻尖相触,相视一笑。

    池晏低头凝视着她,突然道:“那时候就很想吻你了。”

    “什么?”她忍着笑意,“你抱着我在地上滚了一圈的那一遭?真以为自己在演八点档爱情片啊?”

    “是你坐在监视器前的时候。”他,“什么都不知道,还那么认真地拍着我的事。真是个傻子,被骗了还帮我数钱。”

    “少自恋了。”松虞瞪他,“谁在乎那是不是你?”

    “你在乎。”

    池晏笑着看她:“我不是你的创作母题吗?”

    松虞目光闪烁得很可疑,耳朵都红了。有些话,气氛到了就很自然地讲出来,不代表之后再想起来不会觉得羞耻——但他果然也听到了她在颁奖典礼上的话。

    罕见的羞赧爬上脸颊,比墙边的蔷薇更娇艳。犹豫片刻,她张口要反驳他,给自己找个场子,但是立刻被他咬住了嘴唇,不由分地吻下去。

    后背抵着墙。十指交叠。用力到让人心悸的吻。

    余光瞥到他身后的天窗。

    尽管此刻他们还站在黑暗的船舱里。但窗外碧空如洗。蓝得如此澄澈,几乎看不到一丝浮云。

    真是一个难得的好天气。

    或许,这就是他们之间的关系——总是站在明与暗的交界处。谁救了谁,谁帮了谁,哪处是因,哪处是果,一笔糊涂账,总是很难算清。但也没人想真正去计较。因为纠缠得越深,也就越难以分开。

    再没人能像他们这样,经历过太多,又舍弃了太多,才终于能在一起。

    *

    最后松虞还是将池晏生拉硬拽到了甲板——她心心念念已久的地方。

    大多数像她这样肤白的人都会怕晒,但松虞显然肆无忌惮,心安理得地晒着日光浴,像只雪白的暹罗猫,懒洋洋地趴在锃亮的柚木上。

    肘边还堆着一大堆从书房里找到的原,像是一堆砖头,整整齐齐地撂在一起。

    池晏随拎了一本过来,漫不经心地翻开第一页,看到上面一行大字“detntenle”。

    他不禁失笑道:“这就是你所谓的,白天该做的事情吗?”

    “当然。”松虞理直气壮道。

    池晏:“这和看剧本有什么区别?”

    “区别太大了。”她嘴角含着笑,却头也不抬地盯着书页,“这你就不懂了,看剧本是工作,但是边晒太阳边看侦探,这就是一个完美的假期。”

    “我的确是不懂。”池晏懒散地,“劳烦陈导演来教一教我。”

    他屈腿坐在一旁,恣意展示自己堪比男模的身材。目光也相当肆无忌惮。

    松虞的浴袍也早已换成了泳衣。两根细细的带子,绕着脖子,勾勒出完美的肩颈线条。

    或许这雪山般的背勾,也被日光照出一层暖意。

    他不禁想要去抚摸她的脊背。

    但还没来得及伸出,松虞已经翻过身来,笑盈盈地看着他。

    “那不如这样,我们来玩一个游戏。”她难得这样有兴致,声音都变得雀跃起来,“我猜这些书你肯定一本都没看过。”

    他哪里有过闲情逸致去看?

    池晏掀着眼皮扫了里的书一眼,摇了摇头。

    “非常好。”松虞满意地,“这个游戏就是,我来复述侦探的情节,而你来猜谁是凶。”

    她的笑容可真灿烂,比阳光更迷人。

    池晏垂着眼看她,语气很轻:“好啊——可是我猜对了,有什么奖励吗?”

    他想要的奖励是什么,昭然若揭。

    幽深的目光沿着她伶伶的锁骨,一直往下滑,落到腰和平坦的腹,以及修长的腿。

    像贪婪的饕餮,在审视着自己鲜美的猎物。

    松虞毫不客气地推他一把:“你还是先猜对了再吧。”

    “我一定全力以赴。”池晏含笑道。

    他又坐了起来,将撑在她的身边,甚至于故意捉住了那只细瘦的脚踝,拇指轻轻摩挲着,有一下没一下地把玩。

    松虞白了他一眼,就开始了娓娓的讲述。

    摇晃的海平面,她轻柔而温和的嗓音,俨然化作一只洁白的帆船,随着微风而起伏。这本身就有一种自然的节律之美。

    池晏发现自己比想象中更享受这个游戏。很快他就沉迷于其中。

    “一位富家姐爱上了好朋友的男友,并且成功地得到了他。新婚燕尔,他们决定坐豪华游轮去度蜜月,然而同一艘游轮上,两人碰到了那位被横刀夺爱的好友,接着富家姐被人谋杀了”

    导演天生就有好口才,能够将一件事得条理清晰。故事很快就讲完了。

    松虞笑意一点点加深,回望着他。

    “所以,你的答案?”

    池晏并没有立刻回答,反而沉吟道:“真巧,这也是一个发生在船上的故事。”

    松虞:“当然巧,这就是你刚才拿起来的那本。”

    “我运气不错。”他挑眉道。

    “可惜这艘船上只有我们两个人,不可能发生什么。”

    池晏:“你听起来好像很遗憾。”

    “当然了。”松虞一本正经道,“你知道暴风雪山庄吗?”

    “嗯?”

    他并不知道,用眼神示意她继续。

    “推理里的一种经典模式。一群人聚起在一个相对封闭的环境里,并且因为某种原因而无法离开,例如一个因为暴风雪而与世隔绝的山庄,或者密室、孤岛”

    “或者是,没有信号的汪洋大海上。”池晏微笑着替她完剩下的话。

    “bingo。”松虞向他眨了眨眼。

    “看来我的陈姐对于犯罪这件事,相当有兴趣。”他垂眸凝视她片刻,扣住她脚踝的突然用力,将她一把拉了过来,像只滑腻的金鱼。

    “亲爱的,凶当然是”

    他埋首在她的颈项,一边吻她的锁骨,一边轻轻地出那个名字。

    松虞:“!”

    她微微睁大眼睛,没料到他竟然一猜就中。

    想要抬头些什么,但是腕完全被池晏按住了。只能任凭凶猛的吻,像是一场湿热的雨,将她的身心所席卷——

    因为,游戏的胜利者,正在索取自己的奖励。

    良久之后,两人才终于分开。

    “多谢款待。”池晏。

    英俊的脸上,露出迷人而餍足的笑容。

    而松虞只留给他一个无动于衷的背影。她转过身去,认真地挑拣着那一堆。

    “我要提高难度了。”她宣布。

    “悉听尊便。”

    她又挑了两本经典侦探出来。

    但无一例外,池晏每一次都不假思索地出了凶的名字。

    “你等着,杀锏来了。”她终于放了狠话。

    “听听这个——这是一个非常古怪的富人家族。其中,独断专行的老太太被人谋杀了,而她的聋哑女儿也被人下了两次毒,但侥幸没死”

    池晏与她仰躺在一起,微微眯着眼,慢慢地将撑在脸侧,对她勾了勾唇:“唔,这次好像有点难度。”

    “当然了,这可是奎因。”松虞的眉心终于舒展起来,罕见的眉飞色舞,“猜不到了吧?”

    但得意不了一会儿,池晏就探身过来,在她耳边低声道:“凶当然是”

    又答对了。

    松虞以不可思议的眼神看着他:“其实你根本就看过这些书吧?”

    池晏短促地笑了笑,意有所指地:“亲爱的,不要忘了,我是专业的。”

    专业。

    她花了几秒钟时间,才明白这个词的深意,接着不禁也笑出了声。

    “我知道了。”她拖长了语调,“你当然是专业的良好市民。”

    池晏笑得含蓄又优雅。

    但是却不由分地朝着她覆盖过来,用身体压制住她。

    她仰着脖子看他:“这一次你要什么奖励?”

    “你呢?”他反问她。将她的脸掰过来,交换了一个汗津津的吻。

    下午三点。

    暴晒的日光依然令人眩晕。

    她的皮肤白得简直耀眼,像阳光下的新雪,又像波光粼粼的海面,泛起一层细密的金沙。

    但总还有什么比这更令人目眩神迷。

    他们到底还是做了白天不该做的事,在摇晃的大海上,在被晒得发烫的甲板上,和这个男人——

    这可真疯狂。简直也像是一场光天化日的犯罪。

    只有一个凶,和一个被害人。

    池晏在她耳边哑声道:“暴风雪山庄。”

    “是的,暴风雪山庄。”松虞心领神会地笑,又重重地用牙齿去碾他的下巴。

    但是他却不再笑了。

    背对着太阳的轮廓,更显得他的目光晦暗。漆黑的瞳孔,像是罕见的日蚀。

    “假如我死了,你也要好好活下去。”他低低地。

    “但是,记住我,记住我曾经给你的——”

    松虞的眼睛不由自主地睁大了,仿佛也被这危险的暗光所灼烧。

    原来他还记得。

    他还对早上船舱里的那段对话耿耿于怀。

    洁白的臂仍然攀着池晏的后背,像是溺水之人。

    一滴汗恰好沿着他锋利的下颌落下来,落进她的眼睛里。

    这下更加刺痛了。她吃力地眨眼。

    池晏俯下身来,捧着她的脸,去吻她颤动的睫毛。

    视线彻底变成了模糊不清的、凌乱的光斑。

    吻又慢慢地变成一声叹息。

    “傻子。”松虞听到自己。

    当然,他和她之间,他一向是那个没有安全感的人。但她没想到他会出这样的话。

    这不是池晏应该的台词。

    他应该,陪我一起死。

    而不是,好好活下去。

    可是这样简短的几个字,却是她所听过的,最动人的情话。

    于是松虞将他更用力地搂在怀里,喃喃道:“不会有这一天的。”

    “因为我只有你,你也只有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