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十七章 自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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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徐贵妃平安生产,行宫的人都松了一口气,侍卫这才敢进去禀报:“陛下,宫里有人来找,已经在门外求了很久了,您看要不要见?”

    李钺手上心翼翼地抱着才生出来的的皱巴巴红通通的孩子,动作虽然看着生疏但是又极为谨慎,再看了几眼襁褓里熟睡的婴儿后把孩子交给乳母,道:“见吧。”

    冬子已经快要晕过去,是被侍卫搀扶着进行宫的,李钺看到他这样子,心里涌起不明的担忧,他问:“怎么回事?”

    冬子抬头看了一眼李钺,本已经干涸的眼睛再一次蓄满泪水,他止不住地磕头:“陛下,您回去救救大人吧,太后要处置他,再不救他就来不及了。”

    一直在殿里伺候的南子也一脸大骇,李钺不可置信地看着冬子,颤着音:“你再一遍。”

    李钺到京城之时,太阳已经落山,昏黄的太阳光照在檐上白雪,为了冬日添了一份温情。

    可惜温情很快被哒哒的马蹄声破,李钺骑着马快速向皇宫奔去,铁骑部队紧紧跟上,一路畅通无阻。

    直到皇宫红色的檐角开始显露,李钺的手已经快握不住缰绳,他咬紧了牙关,只知道往前奔驰。

    等太阳完全隐没于地平线,皇宫也完全进入了漆黑,李钺飞身下马,一脚踢开了内廷司的大门,他脸色黑沉沉,快步走进去,一路上的内廷司宫人被吓得赶紧跪下,屏住呼吸。

    全寿听陛下赶回来了,心里哀嚎一声,他知道这皇宫即将迎来一场腥风血雨,赶紧迎出去,跪在李钺面前:“奴才参见陛下。”

    李钺站在那儿,问:“霜降呢?”

    全寿眼睛轻轻闭上,喉咙里咕哝一声,就像是悲叹一样,他郑重地行了一个大礼,整个人伏在地上:“陛下,内廷司奉太后娘娘懿旨,已经将霜降处死。”

    全寿的话犹如五雷轰顶,李钺当即身形不稳,他趔趄了一下,身后的侍卫赶紧去扶住他。

    李钺脑子一片空白,似乎是听了个并不好笑的笑话,他眼神阴鸷,再一次问道:“你什么?”

    全寿哽咽出声:“霜降大人已被太后娘娘处死,鞭断椎之刑,已气绝近六个时辰。”

    李钺只觉得天旋地转,哐的一声,众人看见全寿被李钺踹到了墙角,李钺走近蹲在他面前,眼睛通红,像是立马就要撕咬上来的狼,他警告全寿:“欺君之罪株连九族,不要再开些不合时宜的玩笑。”

    全寿抹了一把嘴里流出的血,细成一条缝的眼睛里流出泪来:“陛下,您就是以欺君之罪将大人送进这内廷司的,您自己都忘了吗?”

    李钺扯住他的衣领:“霜降在哪儿?不许骗朕。”

    “内廷司停尸房。”

    李钺很多年后已经想不起他那天是怎么走到停尸房的,停尸房冷冷清清,只有霜降一个人躺在那儿,他身上脏兮兮的,衣服上全是血,脸上也全是血,看起来真孤独啊。

    李钺跪在地上,把人死死地抱在自己怀里,喃喃道:“霜降,朕回来了,朕有孩子了,朕过要把他交给你抚养的,你不要话不算数。”

    怀里的人全身冰凉,任由李钺抱着,双手无力地垂在地上,李钺把耳朵凑近到心口处,静静地听了很久,饶是他功夫再好也听不见一点心跳,哀求道:“你快醒啊,醒来骂朕朕都行,不要吓我好不好?”

    “我跟你道歉,对不起,对不起,我不该把你丢在皇宫的,我错了,你不要睡了好不好,是我错了,以后我疼你,不会再罚你了。”

    怀里的人双眸紧闭,纤长的睫毛再也不会颤动,李钺凝视着他的脸,伸出手拿自己的衣袖帮他擦脸:“花猫,脏兮兮的,你不是最爱干净了吗?快起来,我让南子他们给你几桶热水好好洗个澡,换衣服。”

    可惜霜降脸上的血已经干了,李钺擦不掉,又不想使劲儿,生怕霜降疼,他擦了几下又放弃,紧紧搂着霜降,大颗的泪水掉在了霜降脸上:“没关系,我不嫌弃你,你不脏,一点都不脏的。”

    停尸房外脚步声响起,南子和冬子终于赶到,他们进来的时候脚步仿佛被粘住一样,站在门处不敢进去。

    过一会儿,南子冬子等人才终于回过神来,直直跪了下去,内廷司的痛哭经久回荡。

    翌日,李钺还抱着霜降,数九寒天,他只穿着单薄的中衣,他的大氅和袍子全都披在了霜降身上,他的脸紧紧贴在霜降的脸上,似乎想让霜降也暖和起来。

    冬子顶着个又红又肿的核桃眼:“陛下,让奴才帮大人梳洗一下,让大人入土为安吧。”

    “滚。”李钺不满地看冬子一眼,又深深地看着霜降:“他只是睡着了,不想理朕,等霜降原谅朕了就会醒过来的。”

    冬子揩掉眼泪,只是在一旁安安静静地守着两人。

    紫宸殿内燃着地龙,温暖如春,熏笼里点了香,李钺把霜降抱回了紫宸殿,轻轻地放在龙床上,把霜降的手放在唇边吻了吻:“内廷司太冷了,你肯定不愿意原谅朕,朕带你回紫宸殿,你原谅朕好不好,不要生气了。”

    就算在冬天,这尸体也放不了多久,更何况在这烧着地龙的屋里,冬子和南子抬着热水进来,哽咽着道:“陛下,尽快让大人入土为安吧。”

    李钺充耳不闻,他仔细地拨开霜降脸上粘住的一缕发,温柔地看着他的脸:“声点,免得他不高兴更不愿意醒过来了。”

    冬子终于忍不住,哇地一声哭出来,止不住得磕头,他此时也顾不得什么尊卑了,只是痛哭道:“陛下啊陛下,为什么总管大人活着的时候您从来不肯好好待他,在他死了以后还来磋磨他?”

    “大人已经没了,就算您是天子,是真龙,是这大盛千千万百姓的王法,您也改变不了大人死去的事实,是您把大人送进内廷司,是您把大人推向死路的。现在大人已经去了,您可不可以给大人施舍一分慈悲之心,就让他安安静静地走过黄泉路过了奈何桥吧。”

    李钺一脚踢开冬子,铜盆里的水被翻,没一会儿弄湿了半个寝殿,他震怒道:“他没死,他不可能死,滚,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