靳朝刚在柜台付完钱，口袋里的手机就响了起来。

    他给工作人员留下一句“麻烦快点开收费凭证我很急”就走到一边接起了电话：“喂？”

    “喂，靳朝，你们现在在哪里？”

    是皇甫经理的声音，不知道为什么听上去还有些慌乱。

    “在西江购物中心啊，”靳朝赖了吧唧地回答，以为皇甫经理是电话来催他们回去，“嗐，我们这出门还没到一时呢，经理你别催……”

    他的话还没完就被皇甫经理匆匆断：“先别买了，你们赶紧回来！”

    不等靳朝回应，经理又急忙补上一句：“奚年在你身边吧？”

    靳朝被他没头没尾的话弄得一头雾水：“不在，我在开票，奚年在手机的专柜等我呢……”

    “那你赶紧去找他，找到之后你们两立马回来！”

    “不是，怎么了？”靳朝愈发疑惑。

    “……”电话那头的经理像是长长地叹了一口气，“你自己上热搜看看吧……出事了。”

    靳朝挂断了电话，正想开微博才发现屏幕碎得跟蜘蛛网似的，点开热搜界面也看不清上面写了什么……他眯起双眼隐隐约约看到了FL、辅助这些字眼，估摸着应该是和上次差不多的事情，心里也不是很着急，想着等一会儿换了手机再仔细看看。

    正好这时柜员也已经给他开好了凭证，靳朝一手捏着手机，一手拿着薄薄的纸质凭证往之前来的方向走，结果还没走出几步就和人迎面相撞——

    “咔嚓——”

    “哗啦——”

    并没有握得很紧的手机再次掉落在了商场里光滑可鉴的大理石地板上，原本就裂成蜘蛛网的屏幕这回碎了个彻底，碎片甚至从手机的框架里跑了出来，溅得满地都是。

    靳朝感到自己的右眼皮猛地一跳，心里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一种不祥的预感。

    “哎哟对不起对不起，都怪我走路没看路，把你的手机摔成这样，我赔你钱吧……”撞了靳朝的人先是被他这高大的身材惊了一下，又是被这落了满地的屏幕碎片吓了一跳。

    手机本来就要换了，碎就碎了，靳朝也不是很介意，但刚刚骤然浮起的不祥预感却让他有些心慌意乱，皱眉摆了摆手：“不用了。”

    完他就想绕开这摊碎片继续往奚年在的地方赶，但是还没迈出一步就被撞他的人拉住了，十分耿直地劝：“诶不行不行，我把你手机撞成这样怎么能不赔呢？你算个价格给我吧……”

    “……”靳朝简直恨不得把这人丢开，但考虑到之前和经理保证了不惹麻烦，还是按捺下脾气解释道，“手机屏幕之前就碎过才会摔成这样，你不用赔了。”

    靳朝以为自己解释得够清楚了，甩开那人的手就想往前走，结果刚走出一步又被拉住了。

    他的额头跳起青筋，那人被他一脸不善的表情吓了一跳，退开两步才提醒道：“那，那你就算这手机不要了，里面的手机卡得拿走吧？”

    靳朝：“……”

    靳朝从地上捡起手机，从里面抽出了手机卡便将残骸随手丢进了旁边的垃圾桶里，然后头也不回地走了。

    那人看了看靳朝匆匆的背影，又看了看满地狼藉，摇了摇头：“真是个怪人……”

    ……

    因为耽误了一些时间，等靳朝火急火燎地赶到之前那个手机专柜时，男导购已经拿着两个崭新的手机盒回来了，但问题是——

    原本等在展柜前的奚年却不见了。

    “他人呢？”靳朝心里的不祥预感更深，冲着男导购问道。

    男导购一脸莫名：“我回来的时候他就不在这里了……我以为他去找你了。”

    “我就是去付个钱，他来找我干嘛？”靳朝烦躁地抓了抓短得扎手的头发，把付款凭证拍在柜台上，“手机呢？”

    男导购收起了付款凭证，将两只手机盒递给靳朝，心翼翼地提醒：“那个，签名……”

    靳朝发泄火气似的横了他一眼，顿时把男导购剩下的话给吓了回去。

    靳朝拆开了其中一个手机盒，里面装的是白色的手机——是给奚年的，他原本想换，但是又觉得时间紧迫，便随手将自己的手机卡塞了进去。

    伴随着一阵悦耳的铃声，手机开机了。

    靳朝连忙拨奚年的电话，然而却迟迟无人接听。

    挂断，再拨通——还是无人接听。

    奚年去哪儿了？为什么不接他电话？靳朝的眉头皱得越来越紧。

    正在这时，身边突然响起了一阵惊呼声：

    “嘶——我靠！真的假的？！”

    靳朝转过头，声音是男导购发出来的，他正一脸震惊地盯着自己的手机，连靳朝的目光都没发现。

    几乎是下意识的，靳朝靠近两步往他的手机上看了一眼，屏幕上方一个大大的热搜tag却把他钉在了原地——

    #FL辅助奚年在高中时期性骚扰同班男生#

    *

    “……这位先生，您要去哪儿啊？”

    从驾驶座上传来的声音把愣愣地盯着【未接通来电】的奚年惊醒了。

    是啊，他要去哪儿呢？

    ……还有什么地方可以去吗？

    奚年有些迷茫。

    因为没听到后排这位奇怪乘客的回复，司机又好脾气地问了一句：“这位先生，您的目的地是哪里？”

    “……你先往前开吧。”

    正在这时，奚年握在手中的手机再次震动起来，屏幕上显示着——

    【来电人：靳朝】

    他的双手不由自主地微微颤抖起来，掌心也控制不住地沁出湿冷黏腻的汗。

    靳朝……靳朝是不是也看到那个热搜了？

    他是电话来骂他的吧？

    恶心、下流、猥琐、肮脏、知人知面不知心……

    就像很多年前那些人骂他的一样。

    那条热搜仿佛是一个闸门，再次开了奚年尘封已久的过往，那些弥漫着腐朽、恶臭又令人窒息的记忆就像是一汪早已不再流动的海水，带着满满的死去腐烂的鱼虾，劈头盖脸地朝他扑了过来，他无法躲避，他也躲避不了。

    ……

    四年前，奚年刚上高一。

    奚年的父母将他送进了西江市著名的贵族私立学校——与其这是一座学校，不如这是一个巨大的人际关系交往所——因为那里面的每一个学生家庭背景都不一般，非富即贵，都是所谓的西江“上流”。

    学生们在里面拉帮结派、搞利益团体，明明都只有十五六岁，一个个却精明世故得像是已经在社会上沉浮了多年。

    一开始奚年还是很受欢迎的，毕竟他生了一副好相貌，虽然个子不是很高，但腿长比例好，看上去赏心悦目，一眼就让人惊艳，更重要的是……他是奚宗锐的唯一的儿子——起码明面上是这样。

    有很多人着这样那样的目的来接近甚至讨好奚年，但奚年性格冷漠，不喜欢接近别人，更不喜欢别人的接近，所有来接近讨好他的人都吃了闭门羹。

    然而贵族高中的学生毕竟都是“天之骄子”，被拒绝的次数多了，就算对方是奚宗锐的儿子，也足以让有些人不满。

    他太招眼了。

    一学期还没过半，奚年就因为架闹事被叫了家长。

    奚年的父母觉得丢脸，甚至没多问就将奚年带回了家，并且安排了转学，将他转入了西江一所普通的公立学校。

    奚年倒是无所谓，反而在进入公立学校后觉得轻松了不少——

    虽然每次下课后他们班的前后门和窗边都会被“听高一十八班来了一个大帅哥快去看看”的同学们围观。

    虽然每天早上到教室后都会发现自己的课桌里被各种颜色、各种香味的情书塞满。

    虽然总是有好奇、惊艳、花痴的视线落在他的身上。

    但——

    总比贵族高中里那些量着他就像量一块上了秤的猪肉值多少钱一样的眼神让人舒服得多。

    即使高一的上学期过得鸡飞狗跳，奚年在期末考试上还是拿到了全班第一、年级第七的好成绩，从此落在他身上的视线除了惊艳还有人们在学生时期特有的对学霸们的那种搀着羡慕的崇拜。

    到了高一的下学期，班里有学生试探着来问奚年题目，在发现这个看上去非常冷漠的学霸帅哥居然没有拒绝，反而认真回答了之后……来问题目的人越来越多，同学们渐渐发现，奚年其实很好相处，单纯得有些可爱。

    从有人来问题目，到有人来找奚年球，再到有人来拉着奚年去食堂抢菜——高中食堂的肉菜总是不够多，来得晚的人就只能吃素，而奚年因为动作优雅（慢吞吞），来这里半年都没吃上一块肉……

    当奚年一边坐在食堂二楼靠窗边、能看到不远处一片盛开的樱花林、被学生们公认为“VIP座”的位置上，一边吃着半年来来自食堂的第一块红烧肉时，他终于融入到了高中生活里。

    奚年每天早上一到教室门口就会被一堆人拥着来到座位上——抄他的作业，有良心的会给他塞一罐温好的旺仔牛奶或者特意给他带的和学校隔了一条街拐角上那家早餐店的粢米饭，没良心的……

    “哎呀怎么这么多，抄都抄不完，年哥你应该来早点的！”坐在奚年前面的胖子生动形象地阐释了什么叫“东郭先生与狼”。

    奚·东郭先生·年一边吃着粢米饭、喝着香甜的牛奶，一边朝这只连眼睛缝儿都快看不见的“胖狼”伸出手：“把考卷还我，不给你抄了。”

    “胖狼”顿时哀嚎起来，惹得教室里响起了一阵又一阵的笑声，久久不散。

    ……

    这种感觉对于奚年是新奇的，更是快乐的。

    快乐得即便已经过了很久、即便在那之后历经了某些让他不愿再回想的事情……这段新奇快乐的记忆偶尔还是会从他的脑海深处翻涌上来，冒个泡，再悠悠地沉淀下去。

    奚年忍不住想，如果没有后来的事情，那他是不是也能安安稳稳地念完高中？或许考上一所国内的名牌大学，或许被家里送到国外的知名院校，然后按部就班地走完傀儡一般的人生……

    然而真正的人生是没有这么多或许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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