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一虽然不用上晚自习，但放学也很晚，等奚年来到班长短信里那个地点时，天都已经黑了。

    门口五彩斑斓不断变换的灯光刺得人眼睛疼，远远地站在外面都能听到从里面传来隐隐的音乐声和震动感……奚年觉得有些奇怪，因为这里是——

    一个酒吧。

    ……班长怎么会约他来这种地方？

    正当他拿起手机准备给班长电话确认地址时，一个人影刚好从昏暗的酒吧里钻了出来：

    “奚年，这里！”

    奚年闻言抬起头，站在他不远处的人正是很多天没见的班长，他来不及多想便快步走了过去：“你怎么……”

    质问的话在他看清楚班长此时的模样时便悉数咽了回去——

    向来十分注意个人形象的班长现在穿着一件有好几道脏污印子的白衬衫，上面的三粒扣子大概是被外力拽下来的，扣子上的线头还耷拉着，他似乎有心想要将领口拢起，但动作间却反而让奚年看到了他身上的青紫……奚年的视线慢慢向上移，那张原本清秀的脸上此时却遍布着与他身上无二的痕迹，额头和嘴角还有些渗血，看上去简直惨不忍睹……

    “谁，干，的？”奚年直直地盯着眼前的人，一字一顿地问道。

    班长的眼神有些闪烁：“……算了，我们先进去再……”

    他话还没完就被奚年强硬地断了：“我问你，谁，干，的？”

    班长沉默了。

    好半晌，奚年才听到他：“家家都有一本难念的经……”声音里是难以抑制的低落与痛苦。

    奚年一怔，下意识问道：“是你的家人……？”

    班长再次陷入了沉默，这次的沉默却有些默认的意味。

    奚年抿了抿唇，一时不知道该什么好，想要安慰，却发现自己从来没安慰过别人，连安慰的话也不会……

    班长深深地叹了一口气，抬起头，脸上露出一个勉强的笑容：“……我们进去再聊吧。”

    奚年心里还有些疑虑，但酒吧门口确实不是话的好地方，他迟疑了一下还是点了点头，跟在班长身后走进了酒吧。

    晚上八点是一个对于高中生来不早的时间，但对于常年混迹酒吧的人群来却太早了点。

    所以等奚年真的走进酒吧之后才发现，大厅里除了几个角落的卡座里有人外，其余的大多数位子都是空着的，但班长并没有止步，直到路过了一排又一排空着的位子后，他的脚步才停了下来——那是一个包间。

    包间的面积并不，装修风格是典型的暗黑夜店风，居中摆放着三组柔软舒适的沙发，前面是一块巨大的液晶屏幕，而包间的两侧则是两堵顶天立地的大酒柜，无数的各国名酒陈列其上，一看就知道价值不菲。

    “想喝点什么？”

    大概是看到奚年一直在看着酒柜，班长走过来问道。

    奚年摇了摇头：“……我回家还要写作业。”

    班长的笑容愈发勉强：“哦哦，不好意思，我忘了……那给你点杯饮料吧？”

    这次奚年没再拒绝，他在沙发上坐了下来，将背在身边的斜挎包放了下来，又从里面拿出了一个A4大的本子递给班长：“你这段时间都没来学校，马上快期末考了，这是我根据老师的划的重点……你可以参考一下。”

    奚年还是第一次做这么主动的事情，心里多少有些不好意思，把本子塞进班长手里就撇过了头，装作在量包间的样子。也正是因为这样，他没有看到……班长在听完他的话后，脸上的笑意几乎都快维持不住了。

    “……谢谢。”班长的双手像是控制不住力道似的紧紧握着那本本子，手背的关节处都泛起了骇人的青白色。

    过了好一会儿他才将本子放到一边，长长地舒出一口气：“奚年，你以后有什么算或者目标吗？”

    奚年收回了“研究包间装修”的目光，疑惑地看了他一眼：“什么算？期末考吗？我算考第一。”

    “……”这个答案把班长噎得三秒钟没出话来，三秒后才抹了一把脸，哭笑不得地道，“谁问你期末考的目标了……我的意思是将来，你将来有什么算吗？考什么大学、以后想从事什么工作这样的目标。”

    话音落下，奚年的眼神肉眼可见地迷茫了起来。

    ……将来有什么算？

    ……以后想考什么大学？

    ……未来想从事什么工作？

    ……

    奚年张了张嘴，一堆话争先恐后地堵在了他的喉咙口，然而最后出来的却是他自己最不想的那句话：“……这些取决于我的父母，我没有选择权。”

    反正从到大都是这样。

    不知道是不是奚年的错觉，听到他的话后，班长仿佛松了一口气，脸上的笑容也变得深了些：

    “差点忘了，你的家庭和我们普通人家的家庭可不一样，这样也挺好的。”

    这句话落在奚年耳中实在有些不舒服，他皱了皱眉，没有法。

    班长就像没有发现他的不悦一样，依然自顾自的往下：“其实我们学校在西江市的公立高中里也不算最好的，要是你父母想把你转到更好的学校，操作应该很容易吧？”

    “或者高中直接出国留学也是很好的选择，考国外的名校都方便很多呢。”

    “你以后应该会继承家业吧？家里把一切都安排得妥妥帖帖的，真好。”

    “虽然条条大路通罗马，但奚年你这是一出生就在罗马了啊……”

    他的话变得越来越刺耳，奚年终于忍不住开了口：“……你今天约我出来就是为了特地来嘲讽我吗？”

    “嘲讽？你居然觉得这是嘲讽？”班长一愣，很快笑出声来，“……算了，对不起，我不应该这些你不爱听的，这段时间压力太大了，弄得我可能精神状态都不太好，居然出这些没头没尾的话来……”

    正在这时，包间的门铃被按响了，推门进来的是穿着制服低着头的服务生，他将手中举着的托盘放到两人面前的茶几上，礼貌地了句“请慢用”便离开了包间。

    托盘上是两杯橙汁。

    班长将其中的一杯放在奚年的面前：“这杯橙汁算是我为刚才的胡话向你道歉。”

    他刚刚那些话的确让奚年很生气，但既然他都这么了……奚年沉着脸举起装着橙汁的玻璃杯，算喝一口表示自己接受他的歉意，然后还没等他的嘴唇碰上杯壁——

    “奚年！”

    班长突如其来的声音把奚年吓得手一抖，橙汁都洒出来了一半。

    “你干嘛？！”奚年连忙将橙汁放回茶几上，一边用纸巾擦袖口和裤腿，一边无语道，“你今天到底怎么了？”

    “……没什么，”班长笑着摇了摇头，在奚年低头的一瞬间，他的眼神变得有些复杂，像是有些悲伤，又像是有些愧疚，“奚年，要是我以后做了什么不好的事情……你会原谅我吗？”

    “不会。”奚年抬起头一本正经地严肃道。

    班长呼吸一窒，脸色瞬间变得惨白，好在包间里的灯光昏暗，这一变化并不明显。

    然而下一秒——

    “除非你道歉。”看到班长好像被自己吓到的样子，奚年的唇角微微扬起，“你道歉了，我就原谅你。”

    班长长长地舒了一口气，声音低得几乎只有他自己听见：“那，那就好……那太好了……”

    奚年将擦过衣服的纸巾扔进不远处的垃圾桶里，然后端起了那杯橙汁喝了一口……

    ……

    哪怕已经过去了那么多年，奚年依然能记得那杯橙汁的味道。

    ——香甜中夹杂着一点若有若无的苦涩。

    当时他只以为是橙皮的苦味，却没想到那是有人特意给他加的那一点“调料”的味道。

    ……

    手机已经停止了振动，未接来电处显示的名字也随着屏幕灯光的变暗慢慢消失……奚年随手将它扔到了旁边的座位上，然后将自己的脸深深地埋进了汗涔涔的手心。

    后来呢？后来发生了什么？

    他其实有点记不清了。

    只记得第二天学校里铺天盖地都是关于他的传闻——

    【高一十八班的奚年是个同性恋】

    【上学期转进十八班的那个帅哥学霸给他们班班长发裸照】

    【十八班那个恶心的同性恋性骚扰他们班班长】

    ……

    无论奚年走到哪里，那些带着猜疑、好奇、嫌弃、厌恶的眼神总是如影随形，而以往总是围绕在他身边的同学们却散得一干二净，就好像……就好像离他近一点就会被传染上名为“同性恋”的这世上最恶毒的病毒。

    奚年很想问问他们：你们真的相信我给班长发裸照吗？真的相信我性骚扰班长吗？真的相信……我是个同性恋吗？就算我是个同性恋，那我又做错了什么呢？同性恋就一定会做那种不堪的事情吗？

    但是奚年不知道该问谁，后来也不想再问了。

    他想的是，清者自清，浊者自浊，时间可以证明一切。

    但事实却给了他当头一棒。

    传言愈演愈烈，学校的贴吧里甚至出现了那张传闻中奚年发给班长的裸照——是裸照也不尽然，照片上的奚年只是将衬衫扣子全部解开，露出了大片光洁如玉的胸膛，手搭在半开的裤链上，像是在往下拉拉链，也像在……——对于未成年的高中生来，照片的尺度已经大得过分了。

    虽然照片在第一时间就被撤了下来，但毕竟是信息时代，哪怕只是出现了几分钟也足够传遍整座校园……学校终于通知了奚年的父母。

    学校里最高的楼是图书馆，它是西江市市立图书馆的分馆，足有九层楼高。

    奚年一共只来过两次图书馆——

    一次是班长带他来单独办理借书证，因为他是中途转学来的，其他同学的借书证早在开学初就统一办好了。

    一次就是照片出现在贴吧的那天晚上，奚年在图书馆九楼楼顶坐了一夜。

    可能是因为风太大，可能是因为星空太美，也可能是因为……他还有执念，总之他并没有往下跳。

    ——这世界上总该有个人是无条件信任我的，不管他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他只相信我……我得找到这个人，所以我不能跳下去。

    但那晚还是有后遗症的——他再也不能从高处往下望，那会让他恐惧心悸，严重时甚至会休克。

    第二天早上，吹了一夜冷风的奚年从图书馆楼顶下来后就跟着父母回了家。

    那天刚好是期末考的前一天。

    作者有话要：　　年年：这世界上总该有个人是无条件信任我的，不管他听到什么看到什么，他只相信我。

    朝朝：我信我信！年年你什么我都信！

    年年：感动到流泪猫猫头.jpg

    朝朝：你斜月是女生，我信！你你和斜月在一起了，我信！你“没什么好解释的，就是你看到的那样”，我也信！[求夸奖.jpg]

    年年：……那我你是个傻逼你信吗？

    朝朝：QAQ