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8章 山有扶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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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喉咙深处,是黏着的感觉,彭彭从军训帽檐下不安地抬头,操场上,整齐的豆腐块热烈地吼叫着:“一、二、三——四!”

    没人有注意她的余力,教官向鹰隼一样盯着军训的学生,学生们汗流浃背,连眼神都不能往旁边瞟,教官凛然抿着嘴唇。

    此时此刻,汗水从彭彭的帽子下流了下来。

    曲腿坐在铁丝旁边,脚边就是一片模糊的秽物,难堪至极,她不知道该怎么办。

    忽然之间,铁丝外来了一群学长学姐,只要是没穿军训服的学生,那一定都是学长学姐。

    彭彭紧张地坐在那里,怎么办,他们要是看见了

    “在那边在那边!他们是那个方阵!”

    “我的天哪,大一太惨了,今年一点雨都没下,他们已经黑得我快认不出来了!”

    “对,就是那个,我记得江依依他们教官超级帅!”

    “啊,真的?!我看看我看看!”

    “就那个就那个,站在方阵后面的那个!”

    “嗯?哪儿呢?哦哦哦!哇!天呐,那件教官服是有什么魔力吗,果然名不虚传,怎么我当年没遇上这样的教官”

    他们着,向其他的地方走远了。

    彭彭松了一口气。

    接着,那群学长学姐就在远处站定,等了一会儿,方阵便到了休息时间,但只能坐在个人站立的位置上,队形不允许散开,只有一部分人走出去上厕所,大部分人都安坐原地。

    江依依和其他校会成员假装是去厕所,纷纷暗戳戳往铁丝那边溜,靠近了,一伸,铁丝外的学长学姐就把饮料和水果往铁丝上一个坏了的破洞一递,就像交接违禁品一样,鬼鬼祟祟,密无比。

    彭彭心焦地抬头四处张望,她得在训练结束前把自己弄脏的地方清理一下,要不然就出丑了

    一个高高瘦瘦的男生,匆忙跑过,彭彭慌乱地低下头。

    男生没穿军训外套,只是一件迷彩短袖,腰带把裤子勒得紧紧的,军训裤子太大了,他跑起来有点不协调,胶鞋踩过地面的粗糙声响,像两块毛玻璃相对着摩擦,彭彭在帽子下面拧眉。

    “在哪里?不是来送水的吗?咦?不是在这里吗?”

    她听到男生声地自言自语。

    不一会儿,男生的影子走远了。

    彭彭准备站起来想想办法,一阵撕裂的疼痛猝不及防地袭来,瞬间冷汗涔涔。

    像有尖锐的指甲在刮蹭她的腹深处,脸色煞白,一动都不敢动,坐在那里蜷成了一个虾米的样子,视线里的碎头发,好像都长出了狰狞的爪子,一下一下扭曲,纷纷在她的余光里炸开,没有力气思考了,视觉也接受不了任何信息,她现在,只剩下几近泯灭的呼吸。

    “同学,同学,你你没事吧?还好吗”

    一道清浅的男声,带着进退有度的关心和客气。

    伴随疼痛,鸡皮疙瘩从彭彭苍白的脖颈上一层一层冒出来。

    她想抬头,可走不出剧痛的阴影,灼热的痛碾过,留下冰凌样的战栗。

    “你怎么样是不舒服吗”

    彭彭攒出一口气,深深地无语,我该找个什么样的理由和他解释,难道要我铿锵有力地告诉他我生理期吗?!

    一抬头,彭彭不禁微怔。

    是刚刚离开的男生蹲在她面前,正摊开几张面纸,认真盖在了彭彭刚刚吐的地方。

    彭彭尴尬地别开脸,狼狈已极。

    “不你不用”

    “先休息一下,我去给教官报备一下。”他道,脸被晒得又黑又红,汗水不住往下滴,脖颈上也是汗水的流淌痕迹,背上更是湿了一大片。

    “别我自己来就好你给我”

    男生推开她的:“你缓一缓,待会儿我再去找一个打扫阿姨来,悄悄的。”他对彭彭安慰地笑了笑,起身便要走。

    “别!”她拉住男生的裤子,扯得他身形一晃,“别去告诉教官,我自己去!”

    男生的裤子太大了,被扯得心头一跳,生怕发生某些惊人的意外,下意识紧紧拽住了腰带,然后细细打量她紧张的神色:“那你自己可以吗?”

    “可以。”彭彭点头,心里慢慢回暖。

    “那我去找一下打扫阿姨。”

    “不,这个我自己也可以,待会儿就吹哨了,不回方阵教官会为难你的。”

    “没关系,我会明情况的。”

    “可是”

    “你都这样了,我怎么能无动于衷回去训练?别担心,我就去告诉打扫阿姨这边要打扫,你等一会儿就好了。”

    “我可以自己”

    “让你一个女孩子去跟阿姨讲这件事,会不好意思的吧?”他微微笑了笑,“没关系,我帮你去,待会儿她来了,你就假装与你无关就是了,有水吗?喝点水吧,兴许会好受点。”

    彭彭眼睛一眨不眨望着蹲在面前的男生,面对处于如此狼狈境地的自己,他一点都不嫌弃吗?还处处为自己着想,明明是陌生人啊

    那个时候,彭彭就把焦客的面容记在了心里。

    其实人与人之间的铭记,有时候就是简单到在你最需要的时候,他为你做了最简单的事。

    “暖男。”江依依捧着奶茶总结。

    “是呀,就莫名其妙动心了,本来以为不会有交集的,整个大一都没再遇到过他,没想到又在大二遇到了。”

    “想不到。”

    “怎么了?”

    “其实我一直以为你会找个肌肉猛男,自从看你徒开过凤梨。”

    “”彭彭把奶茶喝得咕噜咕噜响,“我也是可以很温柔的好吧!”

    “但那不是你。”

    奶茶差不多喝完了。

    “我打算放弃了。”她,下定了决心。

    “啊?放弃温柔,还是焦客?”

    “温柔和焦客。”她瞟一眼江依依,“我想要一棵树,他给我再多的叶子也没用。”

    江依依支着头,修长的指自然摆出好看的样子,指甲反射灯光,指尖莹润可爱,她笑得怅然若失:“可你在怀疑下这个决心有没有用,毕竟他塞给你的每一片叶子,你都会好好珍藏。”

    沉默良久,彭彭叹口气,重重锤了一下桌子:“是啊!”把邻座的情侣吓了一跳,他们怪异地看了又看江依依和彭彭,果断地站起来走了出去。

    “”江依依一抬头,就感受到了柜台姐姐充满“问候”的视线。

    你果然是可以很温柔

    “我不能总被他牵着鼻子走啊!”彭彭把奶茶的吸管咬出了牙印。

    “你知道‘斯金纳箱’吗?”

    “什么箱?”

    江依依翘翘嘴角,眼睛里弥漫起雾气,食指抵在唇边,又拿开:“一个叫斯金纳的人设计的箱子,他是个心理学家。在箱子里安装了一个开关,然后关进去一个老鼠,打开开关,箱子里会亮起一个灯,这时,如果老鼠拨动了杠杆,就会吃到东西。一开始老鼠不知所措,后来有次误打误撞得到了吃的,就慢慢找到了诀窍,养成了习惯,灯一亮,拨杠杆,吃东西。”

    “听上去很像那个摇铃给狗吃东西的实验?”

    “巴浦洛夫的条件反射?”每一次摇铃,都给狗吃的东西,持续一段时间后,即使没有吃的东西,听到铃声的狗,依然会分泌唾液。

    “好像是叫这个。”

    “原理有接近的地方,但斯金纳箱有更进一步的东西。后来他把吃的东西拿走了,老鼠意识到再怎么动杠杆,也不会得到吃的,就再也不管灯亮不亮了。”

    “我觉得,要是我,也会这样。”彭彭偏头认真。

    “哈哈哈,我们好像和老鼠也没多大区别。”江依依赞同,继续,“还有后来的实验。把杠杆设计成达到一定的次数,才会出现吃的东西。”

    “这超纲了吧,老鼠不会数数的吧!这老鼠的压力也太大了。”

    “它不数数,就是一直疯狂地弄杠杆,当然,后来把吃的东西拿走,老鼠花了很多的时间才改掉这个坏习惯。然后呢,实验继续升级,把这个定数给去掉,只要它在拨动杠杆,就随地给吃的东西,情况差不多,老鼠一个劲地拨杠杆。你猜这次拿走吃的东西,老鼠戒掉这个习惯的时间,是更久了,还是更短了?”江依依笑得高深莫测。

    “更短了?我觉得拨一下就有的吃那种,应该是最难忘的,那才是最舒服的状态。”彭彭思考斟酌一番。

    江依依漂亮一笑:“不是,最后一种,老鼠最不冷静。”

    “为什么?!”彭彭想不到。

    “随的快感,才会让人沉迷。”她平静地出这句话,实验如此证明,就如赌博、就如买彩票、就如一场卑微的暗恋

    对方一句再平常不过的问候,一个不经意的眼神交接,一个淡淡的招,都让暗恋他的人,无端地喜悲惆怅,不可自拔。

    彭彭的笑容散去了,盯着面前的奶茶杯,不知道在想些什么。

    “回校吧,我的奶茶都冷了,不想喝了。”江依依打了一个响指,像是一下子点亮了什么,彭彭愣愣地看着她永远莫测的笑意。

    焦客的没错,江依依这个人,总是会在你以为已经很了解了她的时候,猛然发现,你的所知,不过是冰山一角,很多事,她只是不想,不代表她一无所知。

    彭彭把运动服的袖子放下,从椅子上站起来的时候,叹息一样问:“那我大概要花多久呢?”

    “给你分享一个诀窍,关于时间问题有个永恒正确的答案——有志者事竟成。”

    她把插进黑色大衣的口袋,答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