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2章 人间失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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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他们同意了是不是?”即使已经猜到了答案,脸蛋红扑扑、眼睛发亮的少女还是忍不住开口确认一遍。

    所幸少年也没让她失望,又是点头又是“嗯”的,那被幸福和满足所充盈的神情是前所未有的耀眼。

    野寺萤几乎要彻底沉醉在里面,脑子都晕了,晕晕叨叨,下意识想,如果之前是她自私自利地给大庭叶藏披了一大把祥光以满足自己的虚荣心和恋爱幻想的话,那么此时此刻,她确确实实不再需要也不再想要那些拉满了各种效果的滤镜。

    因为她眼中的少年真地在发光。

    不是被人为照上去的,而是由内而外的,宛如明珠去尘,又如琉璃心含魂。

    野寺萤觉得自己的心跳得都要飞出去了,但是她全不在意,只想和大庭叶藏拥抱、亲吻,做所有能表达、发泄内心激情的事。

    最好下一秒钟全世界的人都消失,只剩下他们两个,她一定会把阿叶按在地上亲,抱着他打滚,从人行道一直滚到马路上,再随便挑家卖部钻进去,抓着架子撑着柜台做所有不应该做的事。

    但是,这些都不可能发生,这是属于幻想的,是属于那种在文学学术领域会被定义为“普遍的不被社会规则所允许的受到压抑的欲望的发泄和禁忌的狂欢”。

    谁的心里没有些连“压抑”都算不上的“潜抑”呢?名传后世的俄狄浦斯还恋母呢。

    野寺萤的那些不该存在于清水文学中的念头,也不过是一些会让人感到刺激的,越不正常越不道德就越叫人兴奋的想法罢了——就像如果没有野寺萤的存在,大庭叶藏会跑去参加地下组织,在违法的领域如鱼得水。

    盛行于20世纪中后期的西方的恐怖审美不就是因为迎合了普罗大众都有的集体无意识吗?

    可惜的是现如今没有恐怖电影或恐怖给野寺萤宣泄一下情绪,于是她只好什么都不做,颤抖地抱紧大庭叶藏,一边搜肠刮肚地给自己找理由一边拼命地压抑亲一亲爱人水润深情的眼睛的欲望。

    她明明不是一个在公众场合也能安之若素地和恋人打情骂俏的人,更何况这还是她第一次谈恋爱。但是,此时此刻,阻止她的甚至不是羞涩和礼仪,更不是旁人的眼光,她只是认为这样忍耐着比直接表现出来更能表现自己的爱。

    曾经,野寺萤虽然自诩是个敏感文艺的诗意少女,也很喜欢“含而不露”、“羚羊挂角”的法技巧,但是像什么“今晚月色很美”/“你头发乱了哦”这样表述爱情的方式,只能让她在文学审美的角度夸赞其优秀,但要她认同就不可能了。

    她自认为自己也算敏感多思,自诩心有七窍,那么越是想得多计划得多的人,如果在表达爱情时也是这样含而不露要人去猜,她就越是觉得落了下层。

    她觉得那样美丽而富含诗情地表达爱自然是美的,但她更相信当爱情降临,那么哪怕是文曲星降世,被爱情俘虏的猎物也只能傻傻呆呆结结巴巴,再也不能高谈阔论了。

    所以这时候,越是简单直白朴素庸俗的话越能够震撼人心。

    白了,这就是她的p,偏偏喜欢傻子突然聪明,聪明人变成傻子,反正如果一个人不因为爱情而大变模样完全不像自己,她就觉得失望、没劲,好似一棵该开桃花的树竟开了杏花。两种花各有各的好,但她就是喜欢前一种。

    换言之,野寺萤之前一直不觉得自己会是一个压着心中的感情,刻意忍耐,好叫人猜的人。哪怕是之前她写作的时候加了些私货给大庭叶藏看,表达的意思亦是明明白白的,其实连套路都算不上。

    但是野寺萤现在突然明悟了一些以前不曾明白的东西。

    有些情绪你就是不出来,才高八斗的人不出来,不识一字的人也不出来,你也不敢吞吞吐吐,又不甘一言不发,便只好些没意义的话,比如今晚月色真美,比如今天天气很好,比如

    “我家的桂花开了,特别香。”

    几日后,大庭夫妇携幼子至野寺拜访,野寺夫妇招待他们,又叫出“正在插花”的幼女野寺萤来,招待同龄人大庭叶藏。

    野寺萤打扮得特别符合这个时代长辈喜好的女性模样,见到规规矩矩的大庭叶藏,没忍住就是一笑,两人交换了一个心照不宣的甜蜜的眼神。

    野寺夫人当做自己瞎了,口中着叫女朋友带这位初次见面的男朋友去后花园逛一逛的闲话,然后向正在隐晦地观察女儿的大庭夫人露出了一个主母才懂的微笑。

    野寺夫人(笑):看,我女儿不错吧,绝对配得上你儿子,怎么样?要不要立刻定下来?

    大庭夫人(笑):确实挺不错,就是我明明听之前他们两个就认识,看着氛围也不对劲,但是怎么起话来又像是不熟的样子?

    野寺夫人:笑而不语jpg

    野寺家的别墅后花园里果然有三棵粗壮的桂花树,被园丁修剪得枝叶像一朵绿云,沉甸甸地压在树干上,此时正是花开的季节,绿云绣了金边缠了金线,清甜柔媚的香气袭人,霎时间便将人带到另一个维度去。充满了幻想与美好的维度。

    野寺萤和大庭叶藏并肩慢吞吞地走着,中间隔了一个人的距离,好奇心旺盛的佣人们想方设法地寻着理由路过,叫他们不好太过亲近,只好就这么默默地走着,仿佛要走到天荒地老去。

    野寺萤等不知道为什么拿着水果还要绕到后花园来走一圈的厨娘走远后,实在没忍住轻轻笑了一声。

    穿着很正式的和服,今天一整天都不敢放松精神,全程直着腰杆控制着面部表情的大庭叶藏听到恋人的笑声便也想笑,一个浅浅的弧度从嘴角漫开,好似花到了季节就会开,月到了十五就会圆。

    野寺萤笑完,见暂时没人过来,扯起大庭叶藏衣袖下的就往树后面走。大庭叶藏不知所以地跟上去,前面的少女停了步,回眸,双眼明灿若星,倒映着他。

    野寺萤似乎是想要淡定地些什么,大庭叶藏猜是关于“订婚”的事,他心里愈发甜蜜,只觉得连呼吸的空气都是甜丝丝的,滑过口腔

    眼前的少女似是故作淡定地什么,然而她高估了自己的理智和克制力,才张开嘴,话还没出口,脸倒是先红了。不用摸都知道肯定烫得能把人的心都化掉,因为她实在太快注意到自己脸红了。

    野寺萤咬了咬唇,羞红着脸,偏还要强行摆出一副淡定的样子——这意思,当然就是要大庭叶藏陪她装傻。

    这种心有灵犀心照不宣的事,在心心相印的恋人之间当然不必明,出来就没意思了,再烧下去人都要熟了。

    “搞得跟偷情似的”

    野寺萤终于还是顽强地把自己想的话了出来,她本来还想用一句“真是的”来开头,以表现自己的姿态中的轻描淡写,但咳,计划跟不上变化嘛。

    大庭叶藏惊呆了!

    他以为阿萤要他们订婚的事!

    他以为阿萤要他们今后就被绑定在一起,一生一世的事!

    他以为阿萤

    等惊呆完,大庭叶藏的脸也噌一下红透了,整个人僵在那里。

    不得不提,大庭叶藏实在不是会因为这个词就害羞的人,他听过见过甚至亲身经历过的,比这还要更放荡大胆,违背道德不知廉耻的事多了去了,就算想羞涩也羞涩不起来。

    但是偏偏心爱的女人双眼湿润地望着他,潮红的脸云霞般,情丝如缕编织成雾

    大庭叶藏恨自己联想能力太过丰富。

    什么“夜爬”什么“平安时代”什么志怪异闻什么偷香窃玉的香艳故事,等他反应过来,已经全在脑子里过了一遍。

    此时此刻,就算要他掏出胸膛里的那颗血红的心脏,挖出来捧给野寺萤就像捧着一只颤颤巍巍的雏鸟,一点风雨就能死了——偏还要捧到野寺萤面前看她乐不乐意要,他也心甘情愿无怨无悔。

    不过最好的一点是大庭叶藏被野寺萤爱得充满底气充满自信——她能在发生了那样的事后依旧跑来找他来拥抱他,从此他就能自信十足地活在世界上了。

    故而,试探和恐慌都是多此一举,也不必去做。

    故而,大庭叶藏正应了野寺萤曾幻想过的,聪明人成了个大傻子,什么余味悠长含义丰富的言行都没了,直截了当明明白白地一把把人搂到怀里,俯首,“什么胡话”吻下去。

    大庭叶藏听到野寺萤难以抑制的,仿若呻吟的喘息声,他的呼吸声也随之粗重了起来。

    桂花的香气祥云般笼着这对男女,繁盛的枝叶遮住了他们,又没有完全遮住,仔细一看就能发现的,这样子反而叫人心惊胆颤,于是便也分不清那疯狂跳动的心脏到底是因何而乱。

    他和她像最后一次那般激烈又热情,也不像以往那么规矩——虽然以前也算不上多规矩。快要名正言顺,偏偏此刻名不正言不顺,万一有人发现了那就没了名誉,两个人都不好过,除了心知肚明的野寺夫人以外的人也会发现自己被蒙骗越是如此越无法分开,如果不是还有最后一丝理智,两个人都要倒进草丛里去了。

    从后花园赏景回来路过客厅,野寺萤作出一副羞涩的模样死也不抬头,文静秀气地想邀请大庭君去琴房弹琴。

    两家父母看上去聊得也算顺利,野寺夫人还很亲切地吩咐佣人送些茶果点心上去,半点看不出一年半前她是怎么把大庭叶藏贬低到泥地里的模样。

    过去的事就过去了,大庭叶藏也不在意——他就算想在意,也没办法,干脆就不管了,反正野寺萤了以后他们自己出来生活,一年里也见不到长辈几次,能忍就忍吧。

    一进琴房,大庭叶藏念的两个词就让野寺萤明白,不管他来东京后学坏了什么又堕落成什么样,但答应她的学汉语一事是一直没忘的,而且还及时止损地远离了堀木正雄——如此叫人惊喜,她更没有不满意的地方了。

    弹琴。

    谈情。

    一边谈情一边爱,如果不是名为家长的王母娘娘开口,他们真是一刻也不想分开。

    于是,才确认了梦寐以求的订婚仪式什么时候举行,相隔两地的二人又不约而同地着急起了结婚的时间。

    只是这话又实在不能马上出口

    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