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93章 神雕侠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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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云鬓散乱的少女扯了扯嘴角,露出个难看的笑容来,“你问这个做甚么?”

    杨过沉默了一会儿,转开脸去,叹息道:“是啊,我问这个做什么”

    他这样子,郭芙反倒不好敷衍过去了。

    但是如果要好好回答,那她这里也有一堆问题等着呢,“要是我愿意呢?”

    杨过一震,不自禁握成拳。

    郭芙又道:“要是我不愿意呢?你先回答我这个,要是我不愿意,那你又如何?回终南山?”

    杨过听郭芙的话音,摇了摇头,似是而非地问:“不然呢?”

    郭芙挑眉,“难道一定要我愿意才可以吗?那我叫你别喜欢我,也可以么?”

    “你又咄咄逼人了。就一定要我出无论如何都只认准了你的话,像李莫愁那样疯狂地追逐你的背影才行?世间有哪个男子愿意这样?你只你不是铁石心肠的人,那难道我就是个泥塑木雕的,不会疼了?还是非如此不足以证明?”

    郭芙当然知道自己没道理,但现在谁和他讲道理了?

    “我没想要你证明什么,因为结论我早就知道了。若你真地对我至死靡她,那从一开始就不会有英雄宴求娶的事。我对你的不满也就在于此,你没发现你的做法前后矛盾么?我搞不懂,心里烦躁,自然就讨厌你了。而我总是话的不好听,但至少从头到尾都没前后矛盾过吧?”

    杨过不过郭芙,只得道:“那时是那时,现在是现在,又怎么能一概而论?”

    郭芙不信,“那时,她也可以了?”

    杨过心知自己必须要出个准确的答案出来,否则郭芙绝不放过自己。

    但是这样的话出来,暴露在这世间,那姑姑该有多可怜?

    他不出口。

    不出口,便只能沉默。

    但是有时候沉默也是一种回答。

    郭芙等了一会儿,然后故意:“其实她样样比我好。长得比我漂亮;武功也比我高;性格虽然天真了一点,但心如赤子,慢慢教也不是问题,不像我是本性上就坏了,再学不好的;脾气也比我好上千万倍,绝不会和你吵一句话,也不会拿剑砍你;更别对你一片真心,一心一意要嫁你为妻,做个贤妻良母你选她,确实是理所应当。你既然选了她,那就不该再想着别人,不”

    “何苦如此!我若真控制得了自己,那现在怎会和你待在这崖底?”杨过听不下去,暴躁地打断了郭芙的话。

    郭芙很俗气地在心里得意了一下,然后才收敛不相干的情绪,诚心诚意地为他打算道:“既然如此,那就没有自讨苦吃的道理。就算我不存在,你也不该答应她,人生不如意事十之八九,活着本就艰难了,你还偏要虐待自己,好玩么?”

    这种话由从到大顺风顺水的郭芙来实在没有服力,也完全没被杨过听进耳朵里。他正为被郭芙逼得亲口出了答案而苦恼羞愤,只留了一丝心神在听着,听见了也当听不见。

    “喂、杨改之,我跟你话呢。”

    “一定要抛弃所有尊严和后路,只有这样才能被你承认——你这么没自信的吗?”

    郭芙一呆,哑口无言。

    杨过见状轻哼一声,“是啊,你这丫头又是脾气不好又是性格不好,武功差又鲁莽,要强又暴躁,等闲不给人好脸色。谁要喜欢你,那可真是自讨苦吃。”

    郭芙闻言先是一怒,随即心中萌发了一种似陌生似熟悉的感情,叫她忐忑不安,竟有些不知如何是好。

    杨过到底把剩下的话出来了。

    “你处处都不好,别人处处都好。可我偏偏喜欢你不喜欢别人。上天待我实薄。但那又有什么法子呢?老子不管了,一个乞丐硬要死撞南墙地喜欢人家的公主又有什么法子呢?我上去就找姑姑清楚还不行么?”

    杨过冷冷完,看了郭芙一眼。

    那一眼中包含了诸如“适可而止吧”、“这样你满意了”的感情,是柔情蜜意也就太过了,和痴心不悔也没什么太大关系,丝毫不迫人,大有“他强任他强”的架势。

    郭芙就在这一眼中溺了进去,背和颈侧突然剧痛无比,叫她痛呼出声。

    “怎么了?!”

    杨过大惊之下扑过来,郭芙强忍着痛楚,嗓子眼里发出“嘶”“嘶”的声音,一时间羞愤不已,动了几下嘴巴才发出声音来。

    “没事。”

    “哪里就没事了?是不是李莫愁的毒?我看”

    郭芙用力抽回,不仅如此,她还把披风扯上了,整个人藏在披风里,只露出张杏脸,白得像雪,红得像玫瑰。

    至于杨过么,就是只灰扑扑的大扑棱蛾子。

    世界上最傻的飞蛾。

    飞蛾本就够傻了,谁曾想到傻中自有傻中傻,这就有只连扑火都扑错了,扑到玫瑰上,没被火烧死,反而要被刺扎死的傻蛾子。

    郭芙无论如何也不想杨过发现自己被情花刺刺中,但又没有好理由,只能故意怒道:“男女授受不亲!我没事,别拉了,要话就好好,不想就一边睡着去!”

    扯到男女大防上,杨过也只好收回,只是眼中到底带上了一丝狐疑。

    郭芙被他看恼了,又有些心慌,音调不由就拔高了,“好啦!我知道了,我自己好好想想,你别打扰我!你、你也再想想去,这可不是容你反悔的事儿!”

    杨过一急,心里的话便脱口而出:“我对你的心还不够真么?那你把我大卸八块罢!”

    郭芙敏感地发觉了脸上的热意,急忙转过身背对着杨过,故作平静地:“不过白一句罢了,你瞎急什么呢。去去去,别扰我,再烦我就不愿意了啊。”

    话间郭芙也不再管身后的杨过,兀自坐到石头上,托着腮沉思了起来,徒留杨过呆在原地,来来回回地细思郭芙的最后一句话,面上的神情一时狂喜、一时黯然、一时着急

    郭芙花了一刻钟时间冷静下来,然后懵了。

    事情怎么会变成这个样子?

    她不是想帮助杨过,叫他的人生少些磨难,以回报他的深情厚意吗?怎么莫名其妙的就到了喜欢不喜欢上?

    问题是,她怎么还真地似乎好像仿佛也许有点喜欢上他了?

    是错觉吗?

    虚荣心作祟?

    罗密欧与朱丽叶效应?

    还是几世寂寞后的自救?

    别看郭芙一直得难听,几乎要把杨过对她的心意贬低成一文不值的东西了——正因为确认了杨过的的情意深重,她哪来那么大自信那些话?

    但是就像她在杨过的事上,有她没她都一个样——在她的事上,杨过的态度和想法也没有多少影响。

    她担心的是自己误会了自己,如果她的喜欢只是一时的而非一世的,那仗着自己的那点私心把人困在身边,最后又无法给予对方同样的深情,那岂非罪过?

    郭芙少见地看不明白自己,是以进退失据,不知如何是好。

    其实冷静下来想想,从头到尾,她确定的都是杨过对她的情。

    郭芙是确定杨过对她有情的,但那情是不是唯一的?是不是深刻的?是不是除了她以外谁都不行?

    因为有原著里杨龙的旷世绝恋和公孙绿萼等红颜知己的存在,所以郭芙迟迟不敢下结论,用各种话去刺去激,他的反应倒是给了她信心,但是却又不是可以盖棺定论的信心。

    郭芙害怕自己不是真正地喜欢上他,更害怕自己喜欢上他后,他却还喜欢着别人。

    一世又一世地穿越已经够惨了的,郭芙实在不想在能够自主的事上再委屈自己。

    她知道,现在她是可以自主的。现在抛开,日后回想起来,也不过是一种遗憾和落寞,可若是到了不可挽回、无法自拔的时候再被丢弃,那才叫一个肝肠寸断心如死灰。

    郭芙不想体验那样的心碎——若是在写作的时候,她倒是很乐意写这种叫人难过的悲剧。

    可是又有哪个作者是愿意叫自己的人生也变成悲剧来增加写作素材的?

    反正郭芙是不愿意。她对文学的追求没有极端到这种地步,她的诗心也没有纯粹到那种地步。

    即使是太宰治,在他笔下的大庭叶藏也始终绝望地期盼着一个幸福的人生

    郭芙又一次想起大庭叶藏,不同于之前有陌生又熟悉,如同隔镜望去隔世重闻,悲绝的情绪就像一把锯子,来来回回地锯着她的五脏六腑——这才是情毒难治。

    郭芙面无表情地掉起了眼泪,不清是疼的还是难过的。

    她也不去擦,一点动作都没有,从背后看,依旧是一副托腮思考的模样,很快冷却的泪水聚在心和下巴之间,冰冰凉凉地往腕和衣袖上滑,叫郭芙联想到不久前,她睁开眼,看到浑身湿淋淋好似水鬼的杨过,他的身影一半被月光照亮,全身被月光打湿,她的衣服和头发却是干的。

    她脑海中顿时浮现了杨过见到她被李莫愁推下悬崖后生无可恋,绝望跳崖后未死,坠入潭中,看到她,把她救出来那情那景,她明明处在昏迷中,却好像全程旁观了似的她看到他关切地用内力把她身上的水珠弄干,浑然不觉自己还湿漉漉的,只抓心挠肝地等着她醒过来,仿佛只要她不醒过来,不睁开眼睛,不对他上几句话,她就不算真地没死。

    在看到他的那一瞬间现在想想,刚才她那般出言不逊咄咄逼人嚣张强横,其实未必不是虚张声势。

    他们二人俱都心想口言是她郭芙摆弄了他杨过,是杨过单方面相思,而她稳坐钓鱼台。

    可实际上,被那样的眸光笼罩着,又有谁能清楚他们二人之中,到底谁是谁的俘虏呢?

    郭芙想不明白。

    她也很奇怪,自己又不是没谈过恋爱,为什么还会在这件事上不对,还有一点。

    没错。

    她一直不提,但一直存在,并将永远存在下去的一点。

    她深爱阿叶的时候,万分肯定她对他的爱已经到了绝对值。即使现在她失去了对他的感情,只剩下苍白的记忆,难道就能当作那本书已经完本,将其合上、置于书架,再也不随身携带时时翻看吗?

    他们的身体早已灰飞烟灭,化作宇宙中的尘埃,难道她还要让仅有的灵魂也失去和阿叶的联系,从此再也没有什么可供感怀吗?

    她和他不是万分肯定地互相承诺过,他和她都不是伟大的人,甚至不是“完全的人”、“理想的人”,但他们的爱却是伟大的、完全的、理想的吗?

    现在她要抛弃这一点吗?

    以前是莫可名状的力量让她失去,现在她却要亲拿着匕首往自己心上捅刀吗?

    她要这么做吗?

    杨过值得她这么做吗?或这样问:她此时此刻,对杨过的那一点怦然心动,值得她这么做吗?

    老天要么干脆就完全无意,要么干脆就叫她天崩地裂般地爱他,也好过这样不上不下的,两厢为难。

    然而。

    默默流泪的少女却没发现,如果她真地为难,她反而不会纠结了。

    因为既然为难,那么就代表没爱到一定程度,而没有到一定程度的爱,向来是为她所鄙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