杨过带着满身赶回来的那天,正是三月三。

    他实在不是个注重外表的人，穿的还是在绝情谷时就穿的破衣服，也就是他在独孤山谷穿的那套血衣，也就是当初他躲在花园里偷听郭芙和大武对话时的那套衣服。

    正经的乞丐都没他这么邋遢的。

    进城前,他也就在城外的河里洗了把脸和,然后就这样进襄阳去了。

    杨过到襄阳的时候,已是深夜，黄蓉被郭芙缠着要听大女儿的抱怨。

    都快成年的人了，撒起娇来,比一岁不到的幼儿还厉害,黄蓉宠了她这么多年，实在拿她没办法,在杨过走后,也只能隔三差五的就充当女儿的心情抚慰老师。

    不过今天她是真地有些烦了。都过了这么些个月了，要是真地担心,那你倒是去找他啊！像我当初天南海北地跟着你爹跑那样，我可没像你一样傻乎乎地只知道抱着爹妈哭。

    郭芙忿忿反驳她才没哭呢！

    “还有这衣服,好哇，杨过那臭子你给做了一整年的衣服，倒是你爹妈，好不容易自家女儿会拿针线了,也就新年那会儿得了套新衣,人家女儿家外向,我以前还不认！”黄蓉和女儿这段时间独处的时候就想闺中密友一般，渐渐地也恢复了少时的心境，也少了些为母的慈爱与沉稳，反倒和郭芙开起玩笑来。

    郭芙当然不认,吃吃的笑，把脸躲在帕后面，娇声道：“要给不给你们做衣服，你们都是我爹妈，但杨哥可不一样，他还没到我里呢，有谁见过钓鱼不用饵的？您多担待！”

    “哈哈哈，这么来，等鱼上钩后，你就不放饵了？”

    郭芙故作认真地想了想，一本正经地点头，“那是自然，哪有白费功夫的道理。”

    黄蓉于是又笑，笑完了，又问：“你真不去找他？之前那次大战你立了大功，蒙军大败，至少这半年是不会有什么大战事了，便是不这个，你你想去找过儿，你爹再不会不同意的。”

    黄蓉这话，也是心疼女儿自从从绝情谷回来后便矜矜业业为父母做事，除了时常念叨着情郎以外，竟是把全部的心思都放在了襄阳战事上，连以前叫人一看便心中生喜的脸颊肥都消了下去，叫她忍不住亲自下了几回厨，又时常叮嘱着，这才叫她把身体养回来。

    不过女儿这么做，效果也是立竿见影的，有了那些中原大陆还没出现的器械和威力惊人的“火药”，以及近乎玄道的阵法，襄阳的安全指数实实在在大幅度上升，似乎未来也不再是众所周知的黑暗，而是隐约有了一丝光亮。

    既然国事上可以暂时放心，那身为父母，自然最关心的就是孩子的事了。

    然而郭芙想了想，还是摇头了。

    “我不要，我都了等他回来，要是耐不住去找他，岂不是没了面子？”

    黄蓉就对女儿死要面子这点很看不上眼，嫌弃地摇了摇头，青葱似的指尖捏起一块异邦常见的点心，叫什么和果子的，模样是桃花样儿，被女儿做得栩栩如生，还带了一丝清甜的桃花香气，味道也好。黄蓉这几天很爱吃这个，郭芙便常给她做。

    “你要面子还是要人？你已为面子放了他去，现在又为了面子不找他回来？芙儿，我可提醒你，襄阳离终南山不远，再怎么，也没有四个月都还走不了一趟来回的道理。”

    郭芙听了黄蓉不留情面的话，刚刚松快了些许的心情又沉重起来，苦巴巴地嘟起嘴，趴在桌子上，唉声叹气。

    “他肯定会回来的，他那么喜欢我，不可能叫我伤心。”

    其实黄蓉也觉得杨过会回来的——不然身为深爱女儿的母亲，她可不会一直做壁上观，除了在被郭芙烦得狠的时候挤兑两句以外什么都不。

    毕竟，从结果倒推，许多从前黄蓉根本看不明白的杨过的言行都脉络清晰了起来，以黄蓉的智商和情商，自然能明白杨过对自家女儿那是怎么都放不下的。

    不仅如此，黄蓉还觉得，或许是因为血脉或人生经历的关系，杨过身上带着的那股子痴狂气和邪性叫这份情也带上了一种危险的底蕴。

    她年少时闯荡江湖，经历了多少事，其中也见多了不同的男女情爱。这其中，她自然认为最好的便是她和郭靖之间的情意，但是反观杨过，她有时候想深了，却觉得杨过既不像他父母，也不像她和郭靖。杨过的感情，总让她想起欧阳克。

    从为人秉性上，欧阳克当然没法与杨过相比，但是每当她思及杨过对郭芙数次相救，以及那条断臂，她总会忍不住想起当年欧阳克被她使计断了腿，她告诉他真相，他却

    ——黄姑娘，多谢你相救。我是活不成了，见到你出力救我，我是死也欢喜。

    ——你不用谢我。这是我布下的关，你知道么？

    ——别这么大声，给叔叔听到了，他可放你不过。我早知道啦，死在你里，我一点也不怨。

    黄蓉对郭靖一心一意，对欧阳克也绝无半点情意，只是欧阳克临终前这话便是她也难免感叹，清楚用女儿的话来就是，这个人完全就在她里了。

    只是欧阳克死在她里一点也不怨，但杨过对芙儿，却像是怨到了极致，也绝对不会伤了她，一旦她有难，反而会骂骂咧咧地继续舍命去救她，不求其他。

    这样子，自然又比一心想要得到她，不顾她意愿的欧阳克又高了一筹。

    是以黄蓉万分确定，既然自家女儿回应了杨过的情，那么杨过不管遇到什么，就算是爬，也会在时限前爬到襄阳。

    黄蓉料准了。

    杨过的确回来了，他不光一处理好旧事就狂奔回来，还把礼数规矩都抛到了脑后，一回来就径直往郭芙所在的地方而去，敲响门，喊了声“芙妹”，然后几乎是哀求的，“快叫我看看你。”

    正在挑灯缝衣的郭芙还当自己幻听了，呆了几秒才干巴巴地出了声，“杨哥？”

    杨过大喘了一口气，所有疲惫和其他感觉都被一种由心而生的快乐给替代，他整个人都要贴到那扇薄薄的门上了，“是我，我回来了，我一刻都没耽搁，你想我了么？”

    郭芙又呆了两秒，然后才把针线一扔，跑过去一把拉开了门，看到夜灯下的杨过，她压着声欢呼了一声，脸上绽放出一个比花儿还要娇艳灿烂的笑，扑上去搂住他脖子紧紧地抱住了他。

    “我好想你啊！你这个人，去了这么久，你再不回来，我要生气了！”

    郭芙的声音腻得简直能拉出糖丝来，杨过惊喜不已，胆怯又迟疑地拥住她的腰，只觉得贴在自己身上的女子软得好似一团棉花，香得就像一块甜糕，他整个人都酥了，路上想好的解释和好听话全都不见了，他连话该怎么都忘了，只腻腻乎乎地一遍遍唤着心爱之人，把郭芙的心都喊化了，软绵绵地一声声应着，好似有着无限的耐心。

    过了半晌，郭芙才从他肩窝里抬起头，去看他的眼睛，欲要开口，却又噗嗤一声先笑了起来，“真脏。”

    要是以前，杨过便是不发火，也决计不会再离她近，但是此刻杨过实在太快乐了，快乐得仿佛所有的棱角都消失了，他听了不但不生气，反而还搂紧了少女，笑道：“那你抱我这么久，喜欢脏东西么？”

    郭芙情不自禁贴上他的脸，感受着男子肌肤比自己更烫一些的体温，轻轻地蹭了一下，呢喃道：“喜欢你。我好傻，以后便是天塌下来，我也不要你离开我。”

    杨过差点被郭芙这句话逼出泪来，他眼睛湿漉漉地凝视着郭芙，他们之间的距离这么近，近到似乎已经不存在距离，他只要稍稍一低头就能一亲芳泽。

    或许是他太累了没精神，又或许是他心甘情愿地傻，他近乎呓语地开了口，问：“我可不可以亲亲你？”

    郭芙听了这话，条件反射地一羞，继而却一笑，仰起脖子蜻蜓点水地往杨过唇上碰了碰，把人定住了，然后才往后仰，笑盈盈地：“当然不可以啦，咱们还没成婚呢，于礼不合的事怎么能做？”

    杨过如痴似醉，恍恍惚惚地回不过神，话都结巴了，“可、可是你你亲、亲我了”

    郭芙再也忍不住笑出了声，他们抱得那么紧，婀娜的曲线压在杨过身上，郭芙胸口一起伏，杨过就浑身一震，险些栽倒了，最后倚在了门框上，似苦恼似求饶，“你要了我的命去罢。”

    郭芙于是一边笑一边捧起他的脸去亲他，一边亲还一边坏心眼地：“你怎能亲我呢我可是个贞洁的黄花大闺女，碰都不能给外男碰一下的要是你亲了我，我要怎么跟我未来的夫君交代？嗯？杨哥哥我家官人饶不了我的”

    杨过真要被她的话磨疯了，拼死躲开——他第一次发现自己竟然是如此君子！——勉强发出声来，声音又低又哑，瞳仁里沁着欲。他连看都不敢看郭芙了，他知道这女子故意要来捉弄他，偏偏他又只能任她捉弄，真是叫人又爱又恨。

    当然，想得再多，叫他放开这女子却是绝无可能。

    “我们成亲。我明天就去求郭伯伯好妹子，马上嫁给我”

    好妹子

    郭芙心口一热，继而这热气上涌，叫她整张脸都染上了红霞，还蔓延到了脖子上。

    她反倒羞得低下了头，声音轻如蚊呐。

    “嗯。”

    她这么一缩，杨过反而抖起来了，“你什么？我没听清？”

    要不怎么郭芙脑子没杨过灵呢？她的反应，确实要比杨过慢上一拍的，还真乖乖地又“嗯”了一声。

    杨过嘴巴都要咧到了耳根，还硬忍着，又问：“什么？”

    郭芙终于转过弯来了，一抬头，正好撞进杨过含笑的眼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