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78章 竹屋
魏渠二人离开后,王氏就开始紧张不安,拜佛时也有点心不在焉,险些重蹈李絮的覆辙被香灰烫到。
张婶子悄悄问:“我以为你终于想开了,打算亲上加亲,可怎么看着又不像这回事?你既不放心,怎么又让他们俩”
王氏不好跟她实话,只得声敷衍了句:“别胡!什么亲上加亲?你又不是不知道,絮丫头有招赘延续李家香火的意思。再了,这里是什么地方,就算我有心思,也不可能在这里。”
“那倒也是。这毕竟是佛门净土”
两人随大流拜了一圈,正要顺着游廊往后头走,王氏却眼尖发现,前方角落处有道熟悉的人影。
“咦,那不是方姑娘么?”
白墙墨画前,方姝堆起矜持端庄的微笑,站在方太太身边,有一搭没一搭地跟吕家母子话,听后者点评边上这一幅画如何飘逸动人,题词如何清隽出尘,心里却极不耐烦。
她百无聊赖,眼神从四周人群身上扫过,却吝啬于分半点给吕太太身后的年轻人,发现王氏时比王氏发现她还快那么一丁点。
方姝眼睛登时亮了。
既然王氏来了,魏师兄会不会也在这里?难道是老天都在帮她,不愿看她委屈嫁入吕家?
王氏人生阅历丰富,只见这几人的架势就猜出,方姝今日大约是跟着她娘来相看的。
一看边上的年轻人,五官端正,身材高大,谈吐斯文,倒也算是个俊才,只是不及自家儿子。不过,这年轻人身边的中年妇人清瘦秀美,穿的虽不是绫罗绸缎,但举投足间都有股儒雅气质,却是她万万不及的。
王氏心里不禁有些可惜,却不好就此走开,依旧笑着过去打招呼。
方姝脸上的笑立马真诚许多,迎上前一步,又主动给方太太等人做介绍。
方太太听得是魏渠的娘,心下皱眉,面上倒也客客气气稳住了,只是不大热情,招呼一声便过。
王氏心中猜想愈发笃定,很干脆地拉着张婶子告辞。
方姝心中暗恼,却不敢在方太太面前作妖。
好不容易等到两位长辈酝酿得差不多了,吕太太就开始喊累,要找个地方歇息一二,又微笑着:“玉佛寺的竹林景色清幽,现在虽是冬天,不过唐人诗云‘秋山晚水吟情远,雪竹风松醉格高’,想来颇有些看头。我们老胳膊老腿走不动,不若你们去看看,回头一人做一幅画比比?”
吕太太嫁的也是文人,她自己也爱诗书琴画,倒比亲姐妹方太太胜出不知几筹。方姝还挺喜欢这位姨母的,可惜,吕家表哥她是真的不喜欢。
不过,这次方姝很爽快地答应下来,半点不拖泥带水地带着婢女,跟吕思齐往后头去了。
吕思齐见状,心绪便激动起来,以为这是表妹含蓄的示好,正绞尽脑汁琢磨着要些什么好听的话表明心迹。
不料,刚走出方太太等人视线,方姝脸上的笑就消失了,跟她话也爱理不理,反而东张西望地不知在看什么。
吕思齐有些失望,心翼翼道:“表妹,前面就是竹林了,你冷不冷?累不累?要是不想去,我们现在就折返吧。”
一路上过来,方姝都没再看到王氏的身影,更没见着魏渠,不免灰心起来,更不想跟这位表哥真去逛什么竹林。正打算以头疼的借口应下,竹林间隙中却突然影影绰绰走过几个人。
方姝不经意抬眸,却被其中一人吸引去了全部注意力。
那是她绝对不会认错的人!
身后婢女偷偷拽了拽她的袖子,扭头看去,果然,婢女对她无声做了个魏公子的口型。
方姝立马改变主意,冲吕思齐笑了下,率先快步上前:“无妨,我身子康健。来都来了,咱们还是去转转吧。不然,姨母要的画我可变不出来。”
吕思齐又是一喜,可他很快发现,方姝脚步匆忙,似乎认准了某个方向,并不像是来闲逛赏景。
“表妹,你在找什么?”
方姝敷衍了两句,又嫌吕思齐在旁碍事,走到一处,便假装崴脚走不动,又可怜巴巴地求吕思齐去找个僧人求药,顺利将其打发走后,便拉着婢女碎步跑去追魏渠。
然而,只耽搁了片刻,那几人居然不见了身影!
婢女犹豫着:“姑娘,方才我隐约瞧着,魏公子身边两人之一像是个女子。你,会不会是李絮娘?”
方姝也看到了那一抹模糊的青色。
她时常偷偷躲在暗处观察魏家摊上忙活的李絮,自然知晓,后者确实有一身青色衣裙,看着应该是新做的,大约只穿过两三次。
如果真是她,今天有会和魏师兄一起来上香,穿上这套剪裁得体、显得她愈发娉婷的好看衣裙也不出奇。
“再追!我就不信找不到!”
玉佛寺的竹林养护得极好,虽然是冬天,但这里依旧郁郁葱葱,只稍显寂寥。青青竹叶上还挂着些许冰凌雪片,空灵静谧,倒有些坐看青竹变琼枝的味道。
可惜,今日的方姝完全没有欣赏这份美景的心思,她只觉得这些该死的竹子生得实在太过密集,以致于让她失去了追寻的目标。
二人来到一处分叉口,这里地面有些狼藉,散落了零星几块细的瓷器碎片,隐约还能瞧见深色的茶汤污渍、没收拾彻底的茶叶在石板缝里嵌着。
方姝微微皱眉,踩着干净的石板绕过此处,却不知该往哪边走。
婢女提议,不如两人分开找,如果没找到魏渠就一炷香后在这里碰面。
方姝点头答应,先选了左边这条路。
走过一段,便远远瞧见一座竹屋,她不免想起姨母提到过竹林里的几间竹屋都是专门用来讲经禅的,里头多半有人,可以找人问问魏渠有没有经过。
她绕过面前这丛密竹,透过竹叶间隙隐约看到,竹屋后窗敞开,有个穿青衣的人在窗前晃了晃,似乎朝窗外看了两眼,很快从里面把窗子合上。
方姝脚下一顿,瞪大眼睛看向那扇已经合上的窗。
那人会是李絮娘吗?
方姝脚步更快,再绕过两丛翠竹,视野更加清晰,却见那竹屋前又来了个人,下意识往回缩了缩身子,不叫看到自己。
来人是个一袭月白锦袍的年轻男子,身披靛蓝白毛滚边斗篷,头戴金冠,腰系玉带,挂着的亦是镂金祥云玉佩,端的一身富贵风流。模样倒也有几分俊秀,只是肤色微暗,眼下有些青黑,像是被什么掏空了身子似的。又似做贼心虚般左顾右盼,再好的模样也不免落了下乘。
方姝和来人还挡着一丛翠竹,这里位置隐蔽,她能看得见他们,那边却不容易发现她的存在。
那富家公子正跟身后仆从着什么,只是听不大清楚,她只能隐约听到“竹三院”的字眼。
正猜度着此人身份,身后忽然有脚步声匆匆靠近,她身子微僵着,故作镇定回头一看,却是方才跟她分开的婢女。
“你怎么来了?可有见到人?”她松了口气,声问。
婢女也很上道,凑到她耳边悄声:“姑娘,方才我见着个和尚,他有个很俊的公子带着个漂亮姑娘往这边来了,我估摸着应该是魏公子,就折回来寻您了。”
方姝心头一跳,下意识看向前方竹屋。
莫非,她刚刚看到关窗的人就是李絮?那,魏师兄难道也在屋里?她想做什么?
这时,婢女适时在她耳边:“对了,那和尚还,自己不心打翻茶盏,弄湿了那姑娘的衣裙,他的一个师兄就带他们过来这边空屋子烤火”
既然要烤衣服,那么就要脱衣
一想到那两人同处一室脱衣烤火的情景,方姝就气得涨红了脸。
“简直厚颜无耻!那些话应该已经在草沟村传播开来了,她怎么还好意思出门?还让魏师兄陪她来这里!”方姝愤愤地跟婢女抱怨。
婢女附和着埋汰李絮两句,又问:“姑娘,您为何要躲在这里?那几个人,您认识吗?”
方姝正要什么,却见那富家公子忽然挥退身后跟着的两个仆从,笑吟吟地独自走向竹屋,伸推开门,动作极快地从里面将门合上。
她脑子里乱糟糟的一片,竟脱口而出:“我,我刚刚好像看到李絮娘在屋里,却不知魏师兄在不在里头”
婢女也看到了富家公子进屋的动作,反应极快地联想到:“天!难道她约了外男在这里私会苟合?”
“不至于吧?魏师兄方才不是跟她在一起吗?她既然对魏师兄有意,怎么会又勾搭上旁的人?”方姝撇撇嘴,“刚刚那个男的也就是有点臭钱罢了,模样气质连魏师兄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婢女低头想了想,眼睛变得亮晶晶的:“姑娘,这可是大好会!不管是不是李絮娘约了外男,总之,只要不出什么意外,她的名节肯定要毁了。您也不用再担心她跟您抢魏公子了!”
“可,万一魏师兄在屋里”
“不可能!您听,都过了好一会了,屋里都没有动静。魏公子八成不在屋里,多半是被那富家公子的人引开了。不信的话,我去跟那两个厮打听了?”
婢女熟知大户人家后宅套路,对这种剧情简直了如指掌,用脚指头也能猜得出,如果里头真的是李絮娘,那她肯定是被人算计了,罪魁祸首百分百就是这有备而来的富家公子。
方姝犹豫着:“也好。你去问问看,省得魏师兄被她牵连祸害了去。”
那富家公子虽然看着外强中干,魏渠也是文弱书生,方姝也不知今日到底发生了什么事。不论如何,她都要保证魏渠的安全。
这婢女话很有技巧,又有两三分姿色,很快套出那两个仆从的话。
回来时,她激动得整个人几乎在发抖:“姑娘,那两人是白二少爷的厮!”
“白二少?你是,那个——”
“没错!就是他!我装成跟魏家人一起来的,找他们打听,他们没见过也不认识什么魏公子,但我看得出来,他们眼神闪烁,八成在撒谎!我猜,魏公子可能被他们引开了,白二少才有会进屋”
方姝定定看着寂静的竹屋,沉默片刻才:“既然魏师兄不在这里,咱们就先走吧,去其他地方看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