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9章 宜梧山内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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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却道这宜梧山山贼跟魏渠这个人质之间的气氛为何这般违和,还得从他们的来历起。

    都“穷山恶水多刁民”,其实这话颇有道理。穷山恶水之处,大家都吃不饱肚子,那还当什么良民呢,又不是圣人转世,大多数人只顾得上自己。

    敖县因为地理条件不好,向来穷困,哪怕开了海,海西府内大部分州县都受了惠泽,偏就敖县这一处“鸡立鹤群”,也无怪出了这些山贼。

    一开始,魏渠就是这么想的。

    但,被劫上山后,细心观察之下,渐渐发现些许异常。

    这宜梧山虽是个贼寇聚居的山寨,但,除了男丁们较常人更加勇武之外,其他的跟寻常山村似乎并无区别。

    山上开垦了田地,还挖了渠引水浇灌,又拉圈了林地养鸡鸭。屋舍俨然,男耕女织,日出而作日入而息。除了青壮外亦有老者、儿四处穿行,时有欢声笑语传来,气氛一派和乐,全然不似魏渠先前的猜想。

    “山寨不是应该都是些穷凶极恶之辈,最多有作为附庸的女子儿,如何又有这么些肩不能挑不能提的老人?世上还有这般尊老敬老的匪徒不成?”

    虽然上山后一直被软禁在屋内,只能通过一扇窗观察外界,无法看到整座山寨的全貌,但通过试探套话,魏渠依旧能推敲出山寨的大致情况。

    负责送饭的大娘是个爽快人,也不把魏渠二人当囚犯看待,反倒客客气气的,当是对待远道而来的客人,也不知是有心还是无意,总之,到

    此后的第二日魏渠就顺利套出不少有用信息。

    比方,他们原本都是敖县鸭公村的百姓,几年前因为雨水太多庄稼都烂在地里,当年收成几乎颗粒无收,交不上夏粮,被逼无奈才悄悄躲到了宜梧山。这里荒僻冷清,时常有熊瞎子出没,不是经年老猎户不敢轻易进山行走,故而能过上几年安生日子。

    “都‘三年清知府十万雪花银’,咱们那位老孙县令也是干这种事的老叻!敖县再穷,穷的也是百姓,怎么可能穷着他?”

    “刚来那会儿还好,后面就不成了,差不多隔年涨一次税银。原来只有三四成的,我们逃上山那年都涨到六成多了。听我儿子,今年已经涨到七成了,足足翻了一倍!当然,明面上还是按朝廷的,就是额外加收这个那个,不交就拉你去服徭役,要么直接关进牢里去,谁敢不交?”

    “你,辛辛苦苦种一年地,最后拿到那么一丁点,人都不够吃,哪里还有种粮留到明年?不逃还能咋的,这都是被逼的!”

    这是送饭大娘抱怨时的原话。

    送饭大娘还透露了另一件令他胆寒的事。

    敖县周边作乱的山贼不止他们宜梧山一家,商队越来越少的缘故就是因为赚不到钱还容易被抢,干脆不来了。只是来也怪,孙县令年年都要剿匪,隔三差五还会拉人去菜市口砍头,但山贼人数不仅没少,反而越来越多了。

    关键是,最先出现的那伙贼人非常神秘,像是有未卜先知的能力!

    他们总能预先埋伏在那些油水多的大商队必经之地,打得人猝不及防。每回剿匪,他们就跟有千里眼顺风耳似的,总能在关键时刻逃之夭夭!

    送饭大娘对这伙人的态度很微妙,像是既鄙夷对方抢了钱财还要害命的“不道德”行为,又有点羡慕对方始终没落的好运气。

    他们这个寨子虽然在深山,官兵不怎么敢进,但也不是没被围剿过,为此还搬过两次家,愈发深入山里,还在路上遇到过野兽致人死伤。

    接到吏部调令后,魏渠翻阅过许多相关书籍,尽可能在方方面面都做好来这里苦干几年大力发展经济的准备,却直到这时才意识到,敖县的穷困并非只因天然的地理缺陷,而是人祸!

    如果山寨中人所属实,这孙县令确实是个瘦地也要刮下三斤土的贪官,不定还在神秘山贼事件中扮演了比贪污更不光彩的角色,那么,指望商队诸人报案后等其派兵来救,这条路八成走不通。

    魏渠决定主动亮明身份,计划以恕免山寨诸人过往罪行的许诺换取自身自由。

    这个条件诱惑力很大,到了被劫上山的第三天,当家的就出现在魏渠面前,面无表情把孙县令给卖了。

    魏渠从他口中得知,让他们那夜去劫杀自己的不是旁人,正好是那位孙县令!

    他默默把上述猜想的八成几率调到九成九。

    孙县令绝不可能主动来救他,如果来了,八成也是想结果掉他的!

    至于孙县令都要告老还乡了为何还要对继任者下杀,山寨的人想不通,也懒得去想。

    他们一开始哪里知道自己的目标是未来的父母官,只当是某个过路的商贾罢了。等魏渠自爆身份后,恐慌的同时却也生出一丝希望来,于是两边一拍即合!

    魏渠思路却很清晰,虽然还无实证,却几乎将孙县令背后之人的身份猜个七七八八。

    恨他恨到要狠下杀的人,无非也就那么一两个。

    刚好孙县令是个贪财的,在敖县为官多年,指不定就落下什么把柄,对方大可用这个来威胁他替其办事,或许还会威逼利诱双管齐下,送上一笔厚厚的买命钱,孙县令自然无法拒绝。

    事实上,孙县令本来的计划跟宜梧山山贼压根没关系,只是他的心腹不心酒后走漏风声,刚好宜梧山的人当时在酒馆听见了只字片语,误

    以为敖县新来了个不知内情的外地倒霉商队,孙县令打算离任后干一票大的,于是也来横插一杠子!

    那天晚上驿站突然起火,并非宜梧山所为,他们只是提前埋伏在驿站外,把后面来的孙县令的人悄悄抓了,打了个半死捆了扔在野外淋雨,期间有人挨不住打,就透出自己一行人的来意。

    “魏大人,先前我跟你的句句属实,没有半个字谎话。他们那天晚上就是奔着要你性命去的,只是,他们应该也不知道你的身份,只当是寻常商队头领。”

    “那姓孙的不是好东西,不仅往死里加税逼迫老百姓,还让自己的人假扮盗匪劫掠,隔三差五弄个不相关的死囚去杀头顶替,可以是坏事做尽。不过,根据我对此人的了解,他平时劫掠商队只是求财,偶有杀伤人命大都是顺,很少有盯着某个人去的时候。我们就寻思着,或许你上有他什么把柄,怕你之后去衙门报官反而遭其毒,就把你带了上山,顺道看看能否敲诈那老匹夫一笔钱,并没有伤你的意思。”

    “你要是能安然度过这一劫,可得话算话!我们弟兄几个虽然没害过人命,确实也抢过不少人,犯了法,该怎么判我们认。可其他妇孺是无辜的!不过,你要是敢骗我们,我们也不是好惹的!”

    安排老幼妇孺先行撤退后,当家的带着山寨中的大部分男人围在魏渠身边,握紧了中长棍、菜刀等物,脸色沉沉地看向下方山林中的人头攒动。

    魏渠正要郑重其事重申一遍许诺让其安心,忽然耳朵一动,风里似乎送过来一道模模糊糊、又带着点熟悉的嗓音。

    他有些不可置信,掐指一算时间,自事发至今,若是快马兼程,往返来回甘泉县似乎不无可能。

    “怎么会——”他不顾原先定下的计划,快步迎上前。

    严阵以待的山寨诸人不明所以,以为他要逃跑,一个箭步上前按住他。

    与此同时,耳聪目明的个别人也隐约听到人声传来。

    “不是雇我们进山砍树吗?前头那么多几十年的老树怎的不砍,非要拉我们到这深山老林里来?听这里常有野兽出没,危险的紧!”

    “唉,别抱怨了,一天八十文的工钱,还是预付一半的,这种活计你上哪能找着?”

    “该不会是骗子,要骗咱们进山挖矿吧?不该贪图那几十文的,偏偏家里快没米下锅了”

    “不至于吧?从前我也听人过这山里有好东西,可惜野兽太多,没人敢进来”

    山寨诸人面面相觑。

    这,这好像还真不是官兵?

    不过,一天八十文雇人来砍树,这天上是掉红雨了吗,还是他们饿昏头了耳朵也不好使了?

    有这种好事,他们还抢啥劫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