五百、秋归(六十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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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云轻轻颔首,从袖中取出一纸文书:“这便是大王的遗诏,请太后过目。”太后接过那文书,目光在上面掠过,微微一变。晚云给太后看的,并非什么遗诏,而是姚火生给裴渊的降书。她抬眼看向晚云,目光锐利。晚云与她对视,神色镇定。在来见太后之前,她已经想好了如何应对太后的询问,以及如何服她。除此之外,她还做好了准备。她中有迷药,还有三名暗桩埋伏在殿外,一旦有变,可与她一道挟持太后和丞相,撤出宫外。“这文书怎无王玺?”只听太后忽而问道。晚云道:“遗诏乃是重要的文书,我不敢随身携带,便令人誊写了一份,正本放在了安全的地方。”太后看着她:“是大王的意思?”“正是。”“难为他快要病死,还有这么许多鬼心思。”太后讽刺道,罢,却叹口气,“我不是头一回知道这消息,早前他跟我过,我以为是玩笑话,如今看来,却是真的了。”罢,她抬眼,定定地看着她:“你可能保证我等的安稳?”晚云正色道,“戎人四年前归顺河西,如今已经在河西安家,名曰和戎城,他们的公主为城主,城中诸事皆以戎人的习俗为准。如今他们如今不仅分得了河西道的庇护,还得了良田和牧场,子孙后代还能入官府和军队做事,乃眼见的安稳。太后若愿意,我可领太后前去一观。”太后神色平静,将文书放到一旁:“不必了,我受不了那颠簸,更不想离开伏俟城。大王将此事交给你,你便去办吧。只是我要提醒你,西海人不是你们中原人,大王虽被西海国各部奉为共主,可各部亦有自决之权,你若安顿不好,后患无穷。”晚云的心放下来,道:“多谢太后。”而在一旁听着的丞相忽而跳了起来,夺过那文书,怒道:“你们要将伏俟城拱送人?”晚云看向他:“二位大王相继离世,国中无良君,朝中无良臣,朝纲无以为继。内忧无解、外患不断,与其坐等城破,不如抢先一步寻求庇护,仅此而已。”“谁朝中无良臣?”丞相粗暴地打断他的话,“若无我等殚精竭虑,如今何人抵御外敌?”“丞相的,正是我要的。”晚云毫不退让,“大王沉疴之时,丞相临危受命,却一门心思扑在王位争夺上,在口舌之争中白白荒废时。丞相可曾与守将商量用兵之法?”丞相怒道:“你一个来历不明的女子,竟敢在此信口雌黄!”晚云冷笑一声,道:“是不是信口雌黄,丞相心中自有明断。当下,我只问丞相一句,丞相让鄯州振武军将安然围堵在城外,自己却无所动静,是何居心?他们究竟是丞相要对付的敌人,还是丞相将要请进门的客人?”这话出来,丞相微微色变。“丞相在这风雨飘摇之际,无论如何也要接过大统,是有一腔热血和满腹抱负,还是跟别人谈下了什么好处?”“胡言乱语!胡言乱语!”丞相随即转向太后,双膝跪下,拜倒在太后膝前,“太后万不可听这妖妇陷害忠良!”太后看着他,面上喜怒不辨。“太后明鉴。”晚云随即向太后道,“鸟择良木而栖,大王不过为臣民指了一个归宿,相较于中原,河西更好,这就是大王的意思。”丞相怒斥:“河西不过区区藩王之属,如何比得上中原?”他才罢,顿觉失言。太后盯着他:“如果来,丞相已经思量明白,也已经为西海国上下安排好了出路?”丞相惊慌失措:“绝无此事,绝无此事!太后!臣服侍过三位国君,忠心日月可鉴!亲疏远近,太后当明断才是!”太后了然于心,徐徐道:“难怪丞相忽而变了行事之风,平日温温吞吞的一个人,突然变得野心勃勃、杀伐果决了?”她眯了眯眼:“原来,好处就在眼前了。”话音才落,旁边侍立的卫士已经上前。丞相这才惊觉,太后竟是早有将自己拿下的准备,方才这一切不过是个过场。情急之下,他恶从心起,突然扑向身前的太后。“都不得过来!”他的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把匕首,横在太后颈间,“上前一步,我便让她血溅三尺!”众人皆大惊。晚云站起身来,冷冷道:“我劝丞相莫做这多余之事,丞相家中还有妻妾儿女,太后若出事,他们便也保不得了。”丞相啐了一口,骂道:“贱人!我放了她,他们就能保下么?我死也不会相信你,将解药交出来!”晚云看了太后一眼,看她已经不复方才的镇定,用求救的眼神看着她。“交出来!”丞相又大吼一声,太后一时被惊吓的脸色苍白。晚云使了个眼神,卫忠便将一个瓷瓶献上。丞相倒出一颗,想了想,将那药丸塞到太后嘴里,继而咽了一颗下肚,“你若敢使诈,这老妇便随我一道归西!”“没有使诈,那正是解药。”晚云道:“丞相意欲何为?”丞相道:“去备一辆马车!所有人都撤开!打开城门!五十步之内,但有一人上前,这老妇便气绝当下!”“丞相要投奔鄯州军?”晚云的眉梢挑了挑,“可丞相还未献城,如此一来,丞相便对他们毫无用处了,投奔他们并非良策。”“住口!”丞相斥道,“便按照我的做!”晚云没有反驳。卫忠令人备好的马车,丞相便挟持了太后快步退出宫苑,上了马车之后,他将用衣带将太后脚缚住,放到车上,而后,坐上驭者的位置,一抽鞭子。马车狂奔起来,出了伏俟城,往振武军的军营去了。卫忠站在晚云身后,看着那奔驰的马车,叹道:“刘宪将军曾朝中有重臣已经投靠了梁将军,没想到竟然是丞相。娘子早前骂他没气节,果然没骂错。只不知太后被他挟持,会不会伤了性命?五百零一、秋归(六十九)“太后是他中唯一有用处的筹码,莫看他凶悍,其实仍是个贪生怕死之辈,不会真伤了太后。”晚云道,“如此也好,他自告奋勇地开了个头,往下的事便顺水推舟了。”她罢,看向太后的内侍,道:“方才之事,阿监也听了。丞相枉顾大王的遗命,挟持太后投奔鄯州军,想必是要和伏俟城上下谈条件的。敢问阿监,如今城中,可还有能上话的人?”内侍蹙眉细想,道:“番邦各部听令与王族,本就由长老或太后去谈要好些,若无此二人怕即便谈下了,也难以服众。”“那便是要将太后带回来了。”晚云不由得蹙眉道。“娘子不可。”卫忠知道她的意思,于是将晚云请到一旁,低声劝道:“娘子莫不是想去见梁将军?此前梁将军愿意将暗道给娘子用,只是出于私人的交情。在国之大事上,梁将军与娘子乃是对立,娘子不可轻易前往。”晚云沉默片刻。卫忠继续道:“娘子在西海王之事上已经仁至义尽,何不就此作罢,让他们的人自生自灭。”晚云看向殿外层层叠叠的宫苑,道:“卫主事以为姚火生为何将王玺交给我?”“他想来荒唐,不过一时玩兴罢了,娘子无须当真。”晚云却轻轻摇头,“他过去种种兴许都是玩笑,但在对待自己人的事情上,他向来不开玩笑。他是真心希望我替他安顿一切。”卫忠却不解,“娘子何以在此事上如此相信他?”晚云顿了顿,没有立刻回答,只道:“现在不是这个的时候。烦请主事替我传话给刘宪将军,便我要见刺史一面。”卫忠看他心意已决,便不再阻挠,只令人去传话。那内侍看晚云要走,赶紧道,“娘子,还有一事。方才娘子令人看好大王的寝宫,大王的死似有隐情。如今是否能敞开了?宗族中人已经等候多事,还是替大王尽快操办后事为妥。”晚云淡淡一笑,“去吧,好好操办。”*众人打开姚火生的寝宫,不见其尸首,皆惶惶不安。姚火生是一大群人看着咽气的,自咽气后,一干人便都守在院子里,一具尸首怎会不翼而飞?而后宫中起了传言,是一御前侍卫,大王羽化了当神仙去了,走时曾让众人往河西去,那里有一片水草丰美的祥和之地,可让西海人远离战乱,安居乐业。这话自然是卫忠下的人传出来的敷衍姚火生消失一事的,可西海国和中原交战太久,如今又兵临城下,国民反倒愿意相信这传言,一时消息传遍了整个伏俟城。晚云听着这话时,正穿过暗道,离开伏俟城。“在下有一事不解。”卫忠问,“中原的兵马就在城外,他们怎的不像丞相一般寄希望于中原人,反倒愿意相信河西呢?”“这亦是常情”晚云道,“一来,长年与西海国交战的本就是鄯州军,你叫他们如何相信一个长年交恶的人日后会善待他们?更何况梁刺史如今杀到了城下,是为敌军,而河西又与鄯州为敌,正所谓敌人的敌人就是朋友。相较之下,总是河西更为友善些。二来,西海国与河西一样接壤西域,这些年九殿下的治下和名声随商路蜚声西域,河西更是眼见地富庶起来,他们必定早有耳闻。只要他们想着自己的利益,不为朝廷所煽动,此事就不能抉择。”他们仍旧约在城外的树林里,这里地形复杂,若是意外,便于隐遁。风起林间,天已沉沉地压在头顶上。晚云和卫忠二人等候在树林前。到了约定的时辰,晚云看着不远处渐行渐近的人马,不由得深吸了一口气。梁平只带了三人前来,行至附近,停住步子。他扫了一圈林中的景象,道:“我早已见识过暗桩的本事,副司约在此处,真叫我不敢上前。”“刺史安心,刺史见面的要求是不得带暗桩。”晚云道,“我既然应允了,便到做到。”梁平点点头,行至晚云三步外,道:“不知副司有何指教?”晚云径直道:“昨日西海国丞相挟持太后投奔了刺史,不知此二人是否安好?”“都是贵客,自然安好。”梁平笑道,“我已经从附近村落寻来仆妇照顾太后起居,只要她要求的,应有尽有,副司可以放心。不过,我倒是从丞相那里听闻一事,西海王留了遗诏,欲降与河西?”晚云点点头,“正是,刺史作何打算?”“我乃鄯州刺史,自然要争上一争。”“纵然与九殿下为敌,也在所不惜?”梁平目光深远:“副司,我别无选择。”“可刺史一直在拖延。”晚云道,“刺史明知伏俟城中已经乱套,并且丞相也已经被劝降,何不让其打开城门,挥师而入?是因为刺史明白,一旦攻下伏俟城,就不得不挥师北上,和金城关的陈祚将军一道夹击河西。刺史一直在拖延,在等金城关战事结束,好叫夹击不成,也不必与九殿下正面交战。”“那是副司的猜测。”梁平面无表情地,“与我无关。”“刺史何不归顺于河西?”晚云没有理会他的托词,径直问道,“我知刺史正在犹疑,,此时这便是最好的会。”“我乃鄯州刺史。”梁平亦正色道。“九殿下也曾为凉州都督。他是如何一步一步被逼着走上绝路,刺史不是不知道。而为何他走到这一步,依旧有这么多人冒死追随,刺史也并非不清楚。纵然我不,刺史心中也自有尺度,何为贤君。刺史既然为鄯州刺史,更该为鄯州百姓着想。”梁平沉默片刻,晚云上前一步,道:“此事性命攸关,我知刺史顾虑着京城的亲人。今日,刺史亦不必表态。我直接接回太后,让其领族人降与九殿下,刺史只要不多干涉,我等自会做局,不叫刺史为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