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6章 温柔
贺驰亦面无表情站在洗手台的镜子前。
刚刚冲洗完脸部, 脸上还有多余的水珠顺着鼻梁蜿蜒淌落,湿濡了价格不菲的衬衣衣领,他却毫不在意。
他看自己像是在看一个陌生的怪物。
对着自己的脸审视半晌, 他突然牵动嘴角,试着模仿骆征笑起来的样子。
骆征笑起来很好辨认, 笑要露齿、要开怀、要表现出时时刻刻都在被宠爱、要笃定身后永远有人在。
虽然每每聚会, 那些酒肉池林欢声笑语中, 贺驰亦总是不动声色的主儿,但他从不吝惜去量骆征, 因此这会儿功夫,学他笑起来的样子也不算特别费力。
他试了半天, 模仿得七七八八,其实这几天几乎总是这样,都快有些肌肉疲劳。
但是, 收获还是有的,至少他获得了女人的善待, 姐姐她毫无芥蒂地帮自己涂抹烫伤膏药,还将本该对阿征做出来的动作丝毫没有吝啬地朝他奉献。
一回忆起那天,贺驰亦陡然笑的更开心了。
但很快, 笑着笑着那嘴角突然又耷拉下去。
镜子中倒映着他一张落寞的脸。
笑容中也有令他不中意的细节, 并且有很多地方根本无法周全, 比如骆征笑起来有酒窝而他没有, 骆征的眼睛稍圆而他偏挑...更为重要的一点, 他深知自己压根没人爱,身后也不会有永远陪伴他的人。
这一切都是他死乞白赖借来的,骗来的。
自欺欺人谁不会?他要做就要做到最真、最漂亮,天衣无缝, 其他的都可以不在乎。
以及最最重要的是,他不是骆征,并且,他也永远永远也不会成为骆征那样的人。
那样无能、蝇营狗苟、不知道珍惜,的蠢货。
前者无能,所以后来者居上。
贺驰亦笑着用干毛巾擦干净脸上多余的水珠,放松了一下持续紧张的肌肉。
他深谙这个道理,就连同那位漂亮温柔的姐姐,他一定会如愿以偿。
*
秦温喃这几天忙着四处找合适的房子,像是一刻不停的陀螺,没有了被藏在家中被圈养的生活,她整个人很累,但即便疲惫她也并不显得憔悴,也不像那些失恋的女人一样一整天要死要活,骨子里充斥的韧劲和积极向上的勇气令她看上去更加熠熠闪光。
只是晚上仍然会失眠,躺在空荡荡的床上,脑海中不断会回忆起和阿征在一起的点点滴滴,毫无疑问,她还没有从和骆征的感情中彻底抽身。
毕竟三年,三年的朝夕相处无话不、乃至于肉身缠绵...突然的变故需要漫长的时间来治愈这份痛苦。
要变化最大的,莫过于穿着方面,她开始刻意佩戴遮脸的帽子、墨镜,看上去像是在刻意避着什么人,没错,她下意识在躲避随时可能找来的骆征。
戛然而止的感情,就连多一个字都像是在公开处刑,大庭广众之下那种被掀开一层皮的露骨视奸,这辈子都不要再经历第二回 。
爱一个人没有错,但前提是,原则之里。
童年目睹母亲的遭遇,骨子里对于名声的敬畏心都让她不敢在僭越半步了。
结束上一家的中介咨询,换乘公交,来到池街路,她走进这家房屋中介,这是目前为止最后一家了。
秦温喃刚掏出手提包里的名片想递给工作人员,突然手腕就被人生生朝后一扯,她惊呼出声。
紧接着:
“阿姐...”
熟悉到血液中的声音,秦温喃瞳孔睁大,有一瞬间失语。
她还没有反应过来,就被硬生生扯进一个颤栗的怀抱中。
这么多天,她最担心的事情还是发生了——
骆征浑身都在发着颤,他不顾路人的眼光,在大马路上执意拥抱住阿姐。
但是仔细看,女人双手依然自然垂落在身侧,她的表情也是无动于衷,甚至透着无奈。
“我找了你好久,好久...久到我觉得自己已经快要疯掉的地步,阿姐...”
“我好想你,每天发了疯的想你。”
骆征的拥抱太过于用力,秦温喃感觉自己快要喘不过气。
时隔半月,再听这些,她除了遗憾和心慌再无别的感觉。
最开始的时候她还会觉得痛苦,可是经历过这么多,再纠缠下去只会堕入进深渊,为了各自更好的将来,她只能铁下心。
被拥抱住,秦温喃试图挣扎,但是无果,最后她叹息一声,轻声道:“你先松开我。”
骆征没有动作,但是明显的,秦温喃感觉到他身体出现了变化。
他在惊惧犹疑,在紧张。
秦姐姐觉得心疼,但她依然忍着声,又重复了一遍松开,
“你先松开我。”
“好吗阿征?”
骆征一愣,身体僵直。
像是千帆过尽后的无奈,最终,他还是听话地缓缓松开了抱住阿姐的双臂。
要疯。
**
时过境迁,物是人非。
在街边一家随便找的咖啡店里,同样的坐位,同样的两个人,他们相距仅仅半米,但两个人内心却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中间已经隔了万丈深渊。
哪怕曾经再亲密,这会儿除了哑然还是哑然。
“您点的Amerio,美式单咖。”白制服黑短裙的服务生端上咖啡后微笑着离开。
秦姐姐将手搭在杯把,咖啡泡沫还没有完全消退,她看着平静的杯面,相顾无言。
“对不起。”
骆征一直都在喃喃自语这句,好像除了对不起,没有任何言语能表达他内心的惶恐与无措。
“我不是故意要骗你的,他们都逼我,我很痛苦,我快要被折磨疯了!”
他语无伦次,眼神惶然寂寂:“没有人站在我这一边,我不要什么杜家姐,我也不要什么继承权,我只要你——”
半个月了,阿征他真的变了很多。
唇边的胡子都能肉眼看见了,还有头发也是,长了好多。
秦温喃注意到后,眼神有些刺痛。
放在以往,头发哪怕长长半公分都要鬼叫着求阿姐帮忙剪断,而现在,他已然魔怔到毫无外在形象可言。
毕竟 ,没了阿姐,他那样精心扮还有什么意义?
“所有人都盯着我,所有人都要我做这做那 ,所有人都要牵着我的鼻子控制我,我不想的,我全都不想的,我只想跟你好好过日子,我连以后我们去哪儿,生几个宝宝我都想好了 ,我....”他越越凌乱,越越焦躁。
直到他不下去了,头颅垂下。
双手搭在两膝盖上,像个犯了错的孩。
秦温喃其实和骆征在一起之前,有私交甚好的多年老友曾好心提醒她,不要去招惹弟弟,尤其是那种看不见未来、空有一副皮囊的衣架子,那时候她也不知道骆征的家世,面对老友的忠告她一笑置之,因为那时候她以为只要心中有爱,可以排除万难。
可现实回馈给她的,却是沉重一击。
心中有爱和世俗冲突得太大、太荒谬了。
而她绝不能为了所谓的爱,而背叛自己的原则。
阿征,她的阿征,她的心上人,她以为能走到婚姻中的挚爱,原来是别人的合法丈夫,而她算什么?她是无耻的‘三儿’。
她只要呆在骆征身边一天,她‘三儿’的名分就是坐实,她就是新娘子口中的不要脸。
因此现在阿征无论什么,她都不会有任何除了遗憾之外的任何情绪波动。
他们之间除了遗憾,只有遗憾,别无可言。
“你回来吧,我,我,我马上就离婚,我们还像从前那样,好不好?求你了阿姐!”
骆征伸出手,试图去拉阿姐的冰冷的指节。
他苦笑着企图挽回。
但事已至此,秦姐姐只是微微叹息一声,不动声色地将手缩到桌下,避开了他的接触。
“阿征,到此为止吧。”她。
云淡风轻,甚至还在完这句‘到此为止’后问他最近是不是工作有些辛苦,连胡子都忘了修理。
“阿,阿姐?”骆征难以置信地盯着他,像是在看一个陌生人。
难道真的要这样对待他吗?他也是有苦衷的。
“你真的不要我了吗,阿姐?”骆征唇瓣哆嗦着问出这句话。
“我们,我们——”
我们明明是有机会的,我,我明明为了我们的将来是那么的努力....
“我不后悔,希望你也不会。”秦姐姐直截了当。
“遗憾的事情有很多,我也很遗憾我们没能走到最后。”
眼眶通红的骆征不可置信地听着这一切,他不敢相信,这些冷漠冰凉的句子会从一向宠他无法无天的阿姐口中这样轻描淡写地出来。
他浑身一动都不能动弹,活像一只被抽取掉灵魂的空壳。
是啊,到此为止。
从你算欺骗她的第一秒钟开始,你们的未来注定就会是这样的结局。
...
贺驰亦听到这些的时候,异常沉默。手里的笔旋转、旋转、还是旋转,眼神淡漠到像是在听一件相当无聊的轶事。
可是他无比烦躁沉闷的心跳声却骗不了人,这股压抑的感觉一直弥漫到下午的会上,在此之前林秘书叫了他两回。但每回都被他用一记冷眼给驳了回去。
开完会议他二话没就出了会议厅,连个总结都没,林恒追上他。
“贺总今天...”
“今天?今天的林秘书你格外事逼。”贺驰亦先他一步抢了白。
林秘语塞,“....”
事已至此,林秘也没什么话,他抬了抬眼镜,朝他鞠躬道:“那没什么事的话,我先去工作了。”
林恒这货要走了,这会儿不问的话,就没机会了——
意识到这一点,贺驰亦脑海中盘亘了足足半天的东西还是将他败了。
“回来。”他一哂。
“....”
“我问你,女人她最后走了?有没有肢体接触?有没有交换东西?”致命三连。
“没有,秦姐走得很果断。”似乎是在意料之内,林秘暗自长长叹息。
贺总还是那样言不由衷,也不知道这几句问话憋在心里憋多久了。
“骆征呢?”贺驰亦又问。
“骆少爷...坐在原地,一直坐到天黑,直到被店主提醒才出来。”
不怎么像骆少爷的作风,但也能理解,不过未免将女人衬托得有些过分,甚至是不近人情。
思量了一会,贺驰亦冷静下来。
“行我知道了,你去联系一下这个人。”他递给林恒一个联系方式。
眼神寡淡,动作隐蔽:
“记住,动作要快。”
作者有话要: 晚上或许可能还会有一更,别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