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9章 离恨
红岭根本没有景睿旸一行人的行踪,搜寻了一夜无功而返的沈清洲心情很不好。
看向身侧亦步亦趋始终和自己保持三步距离的骆传名,沈清洲更是觉得一股闷气无处撒。
“去丘虞沼泽!”
沈清洲几乎是从牙缝里挤出这句话来。
等到沈清洲一行赶到丘虞沼泽的时候,景睿旸一行已经修整完毕做好完全准备等候沈清洲上门了。
丘虞沼泽是沼泽,但其实是一大块湿地,因为土质松软的缘故,这里并不适合行军作战,有姜梨的望远镜在,远远的景睿旸便看到了沈清洲一行。
“准备作战。”
这一次,有了完全准备的景睿旸并不打算和之前在山谷里的时候那样只是试探一下,而是打算真刀实枪的做过一场。
丘虞沼泽的地形易守难攻。
这一次的沈清洲也知道经过了一夜准备的景睿旸绝不再是和之前山谷那些埋伏一样的打闹,因此这一次他作战谨慎了许多,稳扎稳打。
景睿旸占据了地利,丘虞沼泽易守难攻,他又提前布置下了许多陷阱,因此沈清洲一行人的进攻受到了极大的阻拦,每前进一步都需要填下无数将士们的性命。
而景睿旸那边就显得游刃有余了。他本就占据了巨大的地利优势,沼泽土地松软,沈清洲的大军推进极其缓慢,这也就导致了沈清洲那边的人在景睿旸这里就好像是一个个显眼的靶子一样,他们都不需要费多大的力气,就能收割走一大堆敌军。
伤亡在不断的增多,但是同样的,随着丘虞沼泽附近的陷阱被一个一个的拔出,沈清洲的大军推进速度也是越来越快。
沈清洲的脸色不太好看,他昨夜一夜未睡,此时见着底下伤亡的人数越来越多,他的脸色一点一点的变差。
骆传名在边上看了一会,沈清洲作为景延麾下头号大将还是有真才实学的,这次的作战虽然不出彩,但是中规中矩,不会出错。
骆传名在心底对比了一下双方的兵力差距,便也不再关心了,沈清洲不信任他,不采纳他的计策,这样一来,他就算是兵败,又或者付出极大的代价才得到个险胜的结局这些事便和他无关了。
骆传名一开始拿沈清洲当大哥看,可沈清洲对他的怀疑也让他彻底认清,和那些一直跟随着景延的将领们比起来,他骆传名真的是太微不足道了,只是一个的怀疑就能将他打落下去。
骆传名不是一个甘心屈居人下的人,他自认自己的军事才能远在沈清洲之上,可就是因为亲疏有别,景延从来不会重用他。
就算是有赵碧柔从中为他话,但是景延对他永远都是隔了一层。
骆传名想要出人头地,尤其在认清了自己和景睿旸的势力差距之后,这种想要获得权力的冲动就越来越旺盛。
可是他的头上并不是只有一个景延,还有沈清洲,还有许多他不熟悉但地位永远在自己之上的将领们。
这些人只要还在,他在景延麾下就永无出头之日。
所以,骆传名并不介意直接葬送这一只四万人马的天策卫。
只有沈清洲败了,一个没有领军才能被景睿旸五千人马打了个落花流水的沈清洲,就算他在景延的心中地位再高,只要他败了,那他就再也没有起来的会了。
而,那个时候,便是他骆传名的会。
骆传名看着沈清洲的眼神冰冷,他不再去管自己这方的战事而是开始在景睿旸的大军中搜寻姜梨的身影。
很快,骆传名便在大军的最中央看到了穿着一身轻甲外面罩着一件锁子甲的姜梨。
天策军所穿的重甲太过笨重,姜梨又不是从训练的战士,不适合穿重甲,于是景睿旸便给姜梨准备了一套轻甲,虽然防御方面不如重甲,但也能阻挡一些伤害,为了更加保险,景睿旸还将自己身上的锁子甲解下给了姜梨。
锁子甲的重量比起重甲来轻许多,虽然对姜梨来还是很重,但是总归是比重甲来的好。
本来姜梨是不想穿的,毕竟穿在她身上她也不能参与作战,而景睿旸穿着至少更加安全。
但在景睿旸的坚持下,姜梨便也只能穿上了这件锁子甲。
这次的景睿旸并没有下场作战,而是持长/枪寸步不离的站在姜梨身边。
骆传名看着和姜梨并肩而立的景睿旸,心里忍不住泛酸。
就算这次景睿旸的想法是和沈清洲好好交一番,但是毕竟兵力差距太大,打了好一会儿后,他便准备抛出后撤离了,景睿旸对姜梨叮嘱几句后,便策马准备带着大军撤离。
就在这时,一支不知道从哪里来的箭矢射到了姜梨的身侧。
这箭的射击方式,好熟悉!
骆传名一直都在注意姜梨,见到一只冷箭朝着姜梨而去,他一下子红了眼。
那支箭矢不是普通的箭矢,而是由巨大威力的床弩发射出来的箭矢。
而射箭的那个位置不是沈清洲军队所在的位置,换言之,那箭不是沈清洲这边的人射出去的。
有人要杀阿梨,是谁?
骆传名朝着箭矢射出来的位置看去,在那丛林密布之间,一道床矢正在阳光的照射下闪烁着寒光。
看着那箭矢对着的方向正是姜梨的方位。
“阿梨!心!”
这一刻,骆传名忘记了自己所处的阵营,他冲着姜梨嘶吼道。
下一刻,一道箭矢犹如一道闪电朝着姜梨的藏身之处而去。
“阿梨!”
骆传名疯狂的催动身下的马朝着姜梨的方向而去。
可是马的速度怎么能与箭矢相比,他双目圆睁,眼睁睁的看着那道箭矢朝着姜梨的方向而去。
噗呲。
这是箭矢入体的声音。
姜梨的脸上沾染上了点点猩红的血液。
在她眼眸前方,一只冰冷的箭矢沾着鲜血从面前的人体内透体而出。
姜梨的眼中还有未消散的惊恐,她浑身颤抖的顺着箭矢朝上看去。
“阿梨”
姜梨的眼睛对上了一双微微上挑的凤眼。
看着眸色偏淡的眼瞳黯淡下来,姜梨的眼眶一下红了,大颗大颗的眼泪从她眼中滚落下来。
“阿京,你怎么样了?陈大娘,陈大娘,你快过来,救人啊!”
“阿梨,别哭,我没事。”
景睿旸一紧紧握住长/枪,借由枪体稳住身形,另一只心地拭去姜梨脸上的泪珠和沾染上的血珠。
“殿下!”
孙秀云是队伍里医术最好的医者,她听到姜梨的呼唤忙抱着药箱跑了过来。
见到景睿旸被一只箭矢穿体而过,孙秀云险些跪倒在地。
“殿下,现在要先将这支箭矢拔出,您先忍着些。”孙秀云的握上那支箭矢,就想将其拔出。
“这箭上淬了毒,你先帮阿梨擦干净脸上的血迹。”
景睿旸挡下孙秀云想要拔箭的。
“箭先不拔,撤离,去虎丘。”
景睿旸穿着盔甲,因此姜梨看不到伤口,现在听景睿旸着箭矢上淬了毒,她这才注意到,那支箭矢的箭头上隐隐能看出一抹不正常的蓝芒。
“殿下,如果不尽快处理伤势,毒素攻心,怕是有碍性命。”
景睿旸身上的箭并没有伤到要害,但是比起箭伤,更难处理的反而是毒伤,中毒后切忌剧烈打斗,不然血液循环,毒素流经全身更是难以治疗。
“封住心口血脉,先去虎丘。”
这次他并不是一个人在战斗,他带了五千天策军出来,他将活生生的将士们带了出来,那就应该把活生生的将士们带回去,不管如何,都得等大军撤离后才能处理自己的伤势。
在景睿旸的坚持下,孙秀云无法,只能先施针封住他心口血脉,接着,景睿旸带着所有将士有序的撤离。
好在景睿旸早就已经做好了布置,撤离有条不紊的进行着。
骆传名将景睿旸为姜梨挡箭这一幕完完全全的看在了眼里,看着景睿旸的大军有序的撤离,骆传名脸色一冷,不顾沈清洲过他不准离开他视线的命令,掉转马头,朝着箭矢射出的方向跑去。
“骆传名!你要去哪里?”
沈清洲刚下令继续追击,就看到骆传名朝另一个方向跑了过去。
可骆传名像是根本没有听到沈清洲的问话一样,自顾自的朝着另一个山头跑去。
“骆传名,你敢违抗军令!你们几个,去把骆传名给我绑回来。”
沈清洲压下怒意,现在的他最重要的事便是追击景睿旸,和景睿旸比起来,骆传名就无关紧要了,他刚才可是看了真切,景睿旸可是被一支箭矢穿体而过,受了伤的景睿旸肯定实力大减,这个时候必须要乘他病要他命。但骆传名那边也不能完全不管,于是他便点了几个好,让他们去将骆传名追回来。
骆传名已经冲到了另一个山头上。
而在那个向姜梨射出箭矢的位置上,只有一架没了箭矢的型床弩。
骆传名的视线在床弩的位置上一扫,便发现了许多还来只是粗糙抹去的痕迹。
使用这架床弩的人明显没有太多的作战经验,甚至连逃离的痕迹都清理不好,骆传名没费多大力气便锁定了使用床弩之人的逃离方位。
“你跑不掉。”
骆传名拉紧了中的缰绳,朝着那人逃离的方向便追了出去。
另一条路上,赵碧柔不断的挥动马鞭催使身下的马快速奔逃。
她在听到骆传名的嘴里出阿梨这个名字后便询问了那日和骆传名一起被送回来的将士们,从他们的口中,赵碧柔得知那个被骆传名一直心心念念的女人也在这里,而且就在景睿旸的大军之中。
那一刻,赵碧柔脑中的弦就崩了。
她摆脱了保护她的将士们,独身一人带了一架单人床弩便追着沈清洲而来。
在沈清洲的大军和景睿旸的大军对上的时候,她也找到了一个绝佳的狙击地点。
姜梨的位置不难猜,毕竟在一众的重甲战士中,出现一个身着轻甲的女人本身就是很不寻常的事不是吗?
而且,那个女人的轻甲外头还被套了一层锁子甲,看起来更是不伦不类的。
赵碧柔几乎在看到姜梨的瞬间就已经锁定了她的身份。
虽然两人距离很远,但是赵碧柔还是看到了她和景睿旸之间那股明显比旁人更加亲近的气氛。
在意识到姜梨和景睿旸关系不一般的时候,赵碧柔的内心更是升腾起了剧烈的怒火。
凭什么,骆传名将她放在了心尖上,可她却和别的男人关系亲密?
怒火让赵碧柔对姜梨起了杀心。
她架起床弩,她曾经缠着骆传名学了好久的箭法。
她将自己会的强身术和赵家枪法全部教给了骆传名。可是骆传名的悟性太好了,没过多久,强身术和赵家枪法的造诣骆传名便超过了她,这也让她再也没有借口每日缠着骆传名,于是她便借口要学习箭法,一天天一遍遍的缠着骆传名教她。
学了三个月,在骆传名的眼里,她蠢笨到家了,那么长的时间,连像模像样的箭都射不出去。
可是他又哪里知道,她赵碧柔也是从被人夸着聪慧长大的,她又怎么会真的连箭都不会射呢?她只是贪恋骆传名不厌其烦的教导她的温情罢了。
她的真实箭术虽然还比不上骆传名,但是比起大部分的将士来已经很强了,将床弩对准了姜梨,她毫不犹豫的扣动了扳。
离弦的箭矢射向姜梨,但第一次使用床弩的她失误了。
箭矢没有射中姜梨。
但是哪一箭却引起了骆传名的注意。
远远的,赵碧柔就察觉到了骆传名的视线。
很奇怪,虽然隔着那么远的距离,别是眼神了,就算是人的五官都看不清楚,但是赵碧柔就是确定了骆传名发现自己的位置了。
那一刻,她犹豫了,但是想起他无意识时口中的呓语,阿梨那两个字,有如梦魇一般折磨了她无数个日夜。
她再次给床弩填上了一根箭矢,这一次她不会再失。
这一次,箭矢确实没有失去准心,确实是瞄准了姜梨发射的,赵碧柔都已经能预想到姜梨身上晕开大片大片的血花倒在地上慢慢死去的样子。
但是下一刻,那个和姜梨关系亲密的男人便挡到了姜梨的身前。
而同时,赵碧柔也发现骆传名朝着自己的方向疾驰而来。
她不敢再待,匆匆抹去痕迹后便逃了。
马儿带着她快速奔驰,夏季清晨的风带着湿润的凉意,凉风灌入她的口鼻,让她喉咙一痒,忍不住剧烈的咳嗽起来。
身下的马儿似乎察觉到了自己背上主人的不适,主动放缓了脚步。
“不要停,快跑。”赵碧柔一捂着嘴,催促着身下的马儿快跑。
但就这一会的功夫,身后一支箭矢直直的朝着她射了过来。
冰冷的箭矢擦着她的脸颊划过,锋利的箭矢带起的箭风在她娇嫩的脸蛋上留下了一道浅浅的痕迹。
这是警告。
警告自己如果再不停下,下一箭对准的就会是自己的脑袋。
赵碧柔只觉得浑身一阵发寒,她停下了马,掉转马头,对上了一脸怒容朝自己奔袭而来的骆传名。
“骆传名,你想杀我?”赵碧柔咬紧下唇,强忍着才没让眼眶里打转的泪水落下。
“赵碧柔!竟然是你!”骆传名在看到马背上坐着的人影,脸上先是露出难以置信的神情,接着便是震怒。
从床弩朝着姜梨发射的时候,骆传名就觉得那箭法有点眼熟,但是他怎么也没有想到,赵碧柔会用自己教她的箭法去杀姜梨。
“你为什么要对阿梨下?”骆传名握着缰绳的青筋爆出,身子也因剧烈的愤怒而微微颤抖起来。
“阿梨,你叫的这么亲热,可是人家根本就没把你放在心上,对她下怎么了?要不是最后有人替她挡了那一箭,她已经是具尸体了。”
赵碧柔昂起头,她脸上高傲的神情彻底激怒了骆传名。
骆传名双眼通红,直接将她拽下了马,接着他扣住她的喉咙将她压到一块岩壁上。
“赵碧柔,你给我听好了,你在别人眼里是高高在上的大姐,是你爹的宝贝明珠,但是你在我这里连我表妹的一根指头都比不上。”
“你要是再敢动她,我就灭了你!”
骆传名眼神狠毒的看着赵碧柔,下渐渐用力。
赵碧柔张大嘴,努力的吸取那一丝丝救命的空气,她看着眼前一脸狠毒的男人,眼底渐渐浮现出浓郁的绝望之色。
她不住的拍打着骆传名掐住她喉咙的,但是骆传名的就好像是一把铁钳一样,紧紧的卡住了她的喉咙,根本挣脱不开。
赵碧柔的嘴巴开合几下,似乎在什么,但是却根本没有声音传出。
她挣扎的动作力道越来越,眼底的光彩也渐渐的失去。
骆传名冷冷的看着上提着的赵碧柔,像丢垃圾一般将她丢开。
“记住了,要是再让我发现你对我表妹动,我不管你身后有谁做你的后台,我都会弄死你,我到做到。”
赵碧柔狼狈的跌倒在地上,终于感受到了新鲜的空气,她大口大口的喘息着。
她难以置信的抬头看着骆传名,眼角还有尚未抹去的泪痕,整个人看起来充斥着一种被凌虐的凄凉感。
她怎么也想不到,她不过是射了姜梨两箭,骆传名竟然这么对她。
“骆传名,你我刁蛮任性,我为你改掉所有的脾性,你你想出人头地,我拉下面子在景延面前为你话,担心你的安危,我好好的大姐不做跑到这僻壤来找你,你就这么对我?”
着,赵碧柔眼里的泪珠再也藏不住,大颗大颗的掉了下来。
她赵碧柔从出生起就是天之娇女,谁不宠着她让着她,只有骆传名,从来不将她放在眼里。
既然对自己从来没有心动过,那为什么要为了她孤身一人挡在山洞口,哪怕力竭,也不愿让出道来?
赵碧柔看着眼前这个英朗的男子,思绪回到了他们还尚在深山的那一夜。
景睿旸封了东夷下令任何人不得离开东夷之后,骆传名不得不带着她翻山越岭离开东夷。
那夜,因骆传名执意不愿在雪夜出行,她和骆传名大吵一架跑了出去。
等她回过神的时候,四面八方已经多出了许多双绿色的眼睛。
赵碧柔家学渊源,从学文习武,虽然武艺不精,但是也算是有基础,因此平时也有胆气,但是在群狼环绕的场景下,她还是避免不了软了腿。
在狼群朝她扑过来的时候,是骆传名持刀硬生生砍出一条血路背着她逃了出去。
最后,他们被困到了一个山洞中。
骆传名将她放到山洞里,提起刀毅然挡在了山洞口。
整整一夜。
她蜷缩在山洞中,睁大眼睛,黑暗的山洞吞噬了她所有的视觉,但是同样的也让她的听觉更加敏锐。
山洞外,是群狼的嘶吼身,和骆传名挥刀的破空声。
不知道过了多久。
直到山洞中渐渐亮起光芒。
山洞外也没了声响。
她扶着山洞的石壁蹒跚着走出山洞。
外界已经是一片血海地狱,白雪皑皑的地上遍布野狼的尸首,斑驳的血迹、残缺的狼躯,以及那个单刀拄地一身是伤已经失去了意识的骆传名。
他明明不用冒着危险出来寻找自己的,他也不需要为了保护她彻夜和狼群战斗,但,那个一直对自己不屑一顾的猎户少年却为了自己拼尽了全力,哪怕失去意识,他还是用自己的身躯将山洞口遮挡的严严实实。
一直无忧无虑从来不知道情爱愁绪为何物的大姐在那夜之后便无可救药的爱上了那个为了她宁死也不肯退后一步的猎户少年。
她为了他抛弃了所有,教养、尊严、自我,她通通都不在乎了,她只想要他的心里有她。
看到赵碧柔流着泪质问自己的样子,骆传名的脑中飞快的闪过一系列的画面。
她用简易的树藤拉着他走出深山,娇生惯养的大姐肩上、上都被磨出一道道的血痕,哪怕摔到崴了脚,她也没有放弃自己,拄着拐杖,一点一点的将自己带出深山。
大雪封山的冬日,她怕自己受寒,解下身上的狐裘披风将自己盖得严严实实,而自己却冻得落下了病根。
为了让景延提拔自己,她低下了她从来高昂的头颅。
骆传名看着地上那个哭的撕心裂肺的赵碧柔,思绪回到了他们第一天见面。
矜贵高傲的大姐哪怕被自己打败也依旧是不可一世的样子,但不知什么时候开始,骆传名再也想不起来那个有如骄阳似火的大姐了。
一幕幕的画面飞快的闪过,最后定格在了姜梨脸上染血的画面上。
骆传名闭了闭眼,再次睁开,所有的触动仿佛只是一抹流烟。
她千不该万不该要杀阿梨。
“赵碧柔,你回盛京去吧,回到你父亲身边,就当你我从未见过。”
另一边。
虎丘。
虎丘并不是骆传名之前猜测出来的三处位置。
虎丘的位置看起来很平常,但这座山上树木茂密,而且都是参天大树,这里特殊的地位环境也导致了这座山岭常年都会笼罩着一层淡淡的薄雾,有雾气的存在,不管是谁进入到这座山岭中都会视线受阻。
虎丘这座山上的景观和整个东夷都格格不入,东夷地理位置偏南近海,这里的树木大多矮,鲜少会出现虎丘这座山上全是参天大树的场景。
景睿旸选择虎丘也正是因为虎丘是目前最适合他们隐蔽的场所。
他中了毒,虽然不知道中了什么毒,但是此毒毒素凶猛,绝非寻常毒药,他已经撑不住了。
一座简易的营帐前,姜梨不安的踱步。
许久后孙秀云一脸疲惫的从营帐内走了出来。
此次行军本就没有带上高明的大夫,孙秀云已经是目前能够找到的医术最高明的人了,因此一到虎丘,孙秀云便立刻为景睿旸治疗。
“陈大娘,阿京怎么样了?”姜梨见到孙秀云出来,急忙迎了上去。
“殿下的箭伤并未伤到要害位置,处理过后已经没事了,只是”孙秀云停下了话语。
景睿旸吩咐过不要把他的真实情况告诉姜梨,可是,孙秀云想起景睿旸那张苍白的脸就再也藏不住脸上的情绪。
“他怎么了?对,箭上有毒,是什么毒,能解吗?”姜梨看着孙秀云悲戚的神情,心里的不安越来越盛。
昏暗的营帐内,景睿旸坐起靠在床栏上,低着头,看着中的一个物件。
“阿京”姜梨的声音带着哭腔。
姜梨想起自己进来前孙秀云对自己的话。
“殿下中的毒极其霸道,我医术不精,解不了毒。”
“陈大娘,你这是什么意思?”姜梨勉强扯动嘴角,试图在孙秀云脸上找出一丝她在欺骗自己的痕迹,但是她打量了好几遍,都只能在孙秀云的脸上找到自责和悲伤。
“姜姑娘,老身,尽力了。”
“姜姑娘,殿下对您一往情深,您进去陪殿下话吧。”
姜梨收回所有的思绪看向半躺着的景睿旸。
“阿梨,你来了。”听到姜梨的声音,景睿旸抬起头望向姜梨的方向道歉道:“对不起,你送给我的香囊被我弄脏了。”
也许是人之将死,此时的景睿旸身上再也没有了往日里的阴沉压迫,周身的气势也温和了许多,看起来和寻常的青年也没什么差别。
“什么香囊?”姜梨掐了掐心,强忍住要夺眶而出的泪水,收敛了脸上的悲伤朝景睿旸走去。
景睿旸的里,握着一个粗制滥造的香囊。
那香囊做工极其不讲究,甚至连刺绣的线头都露在外面,香囊上绣着一只丑丑的动物,那动物尖嘴歪身,就像是一只老鼠。
姜梨一眼便认出了这是她去年端午节的时候给杨晟缝制的香囊。
那香囊上本来绣的是一只老虎,但是她第一次拿针线,最后的成品不像是威风凛凛的老虎,反而像只猥琐不堪的老鼠。
本来想着把那香囊给丢了,但是却被景睿旸看到了,误以为是给他缝制的生辰香囊,反而喜滋滋的收了下来。
后面收拾杨晟和景睿旸物品的时候没有看到这只香囊,姜梨还以为景睿旸这种出身尊贵的前朝太子估计早就把那个丑的不行的香囊给丢了。
但是现在再次看到那个熟悉的香囊,姜梨才知道,原来这个香囊一直被他收着,甚至一直贴身藏着。
“脏了就脏了,我再给你做个,保证比这个好看,所以,你要快些好起来,不然你就见不到新的香囊了。”姜梨的眼泪再也止不住,她转过脸去擦了擦夺眶而出的眼泪,再次回过头,她依旧装成什么都不知道的样子,尽可能的放缓声音不让景睿旸听出她语气中的不对。
姜梨的动作没有瞒过景睿旸的眼睛。
看着姜梨发红的眼眶,以及脸上尽可能去擦拭但还是留下了泪水的痕迹,以及为了强行忍住泪水而被咬出了丝丝鲜血的嘴唇。
景睿旸伸出,轻轻的擦去她的泪痕:“阿梨,你都知道了?”
景睿旸声线略低,此时他轻声询问里带着无数的柔情,这就像是一根被点燃的导火线,压抑了许久的悲伤情绪再也控制不住,姜梨哽咽着:“你为什么要替我挡箭?”
“那人箭法高明,那会我正忙着大军撤离,离你远了些,只能用这种方式。”
景睿旸的声音越发的轻柔了起来,姜梨知道,这是他体内的毒越发的凶猛起来,甚至他此刻已经没法提高声音了。
“谁要你替我挡箭,你自己什么身份你自己不清楚吗?你出事了,这五千大军怎么办?那郡城里将你奉为君主的属下怎么办?”
“阿梨,我没想这么多,我只知道,你不能出事。”
“咳咳。”景睿旸还想再些什么,只开口便觉得喉咙一痒,剧烈的咳嗽了起来。
大片大片的鲜血从他口中溢出,瞬间染红了身下的床褥。
“阿京,你没事吧?”
姜梨一慌,忙上前扶住景睿旸。
“阿梨,你听我!”
景睿旸抓住姜梨的,看着姜梨的眼睛认真的道。
“阿梨,我快死了,我死后,东夷必然会乱咳咳咳不过你不用担心,我早为你准备好了后路,我死后,会有人带你离开,在哪里不会有战乱,阿梨你会一生平安的。”
毒素在他体内疯狂肆虐,他已经止不住自己的身子,只能靠在姜梨的身上,平静的交代着后事。
听着景睿旸将自己下半辈子安排的明明白白,姜梨不住的摇头:“你骗我,你又在骗我是不是?你不会死的,你告诉我,你这次也不会死的对不对?”
“阿梨,我骗了你,所以,你不要哭,我是个骗子,不值得你哭的。”
姜梨的眼泪大滴大滴的落在了景睿旸的身上,温热的泪珠就像是一颗颗烧红的铁珠一般,每落一颗下来,都像是要灼伤掉他的心一般。
他想要抬起为姜梨拭去满脸的泪水,但却发现他现在连抬的力气都没有了,几次尝试都抬不起,他无力的垂下了头。
“能够死在你的怀里我很开心咳咳咳,我真的很开心。”
“不要了,你不会死的,不会死的”姜梨语无伦次的重复着同一句话。
“比起战死沙场,我更愿意死在你的怀里。”
景睿旸转过脸,用尽最后一点力气,在姜梨的脸颊上蜻蜓点水般的点了一下。
“是我唐突了,但我想这样亲近你很久了。”
景睿旸的眼眸中亮起了一抹明亮的光,接着又一点一点的暗淡了下去。
脸上被一抹冰凉的唇擦过,姜梨托住景睿旸的脸:“你不要死,我还没有给你做香囊,你也没有报仇雪恨,你骗了我,我也还没原谅你,你不能死,我不允许你死!”
“对不起,阿梨。”
听到了景睿旸的道歉,姜梨身子一僵,慌乱的抓住他的。
他的声音飘忽,轻的几乎让人听不到:“如果身上没有血海深仇,我一定会和你住在一个村子里,日出而作日入而息,安安稳稳度过一生。”
鼻间是姜梨身上淡淡的梨花甜香,景睿旸的思绪回到了他第一次见到姜梨的时候。
刚刚出生的姜梨的一团,包裹在红色的包被里,看起来更是冰雪可爱。
那样可爱的团子,安静的躺在床上,见他来了,扯开嘴角冲他甜甜的笑着。
那团子的笑容就像是冬日里的第一抹阳光,温暖的照进了他的心里。
五岁的孩子亲眼看着一直疼爱自己的父皇母后吻颈自尽,往日繁华锦绣的景国一夜之间覆灭,金碧辉煌的皇宫被付之一炬。
往后的日子里,他的内心只剩下了仇恨,复国的执念下,他只能用尽一切力气,在黑暗中完成力量的积蓄。
“老师,学生想拜见师母。”
“你师母,已经去了。”
景睿旸看到姜承的脸上是悲伤和疲惫,五岁的孩子太明白去了是什么意思,师母也和他的父皇母后一样去了另一个世界吗?
看着那还不知事的团子,景睿旸不由生出了怜惜。
“老师,师妹可是取名了?”逗弄了几下团子,景睿旸问姜承道。
“名字啊,就换做‘离’吧。”
“是‘寻常百种花齐发,偏摘梨花与白人’的梨吗?”
景睿旸知道,自己的师母和老师姜承结识于那个梨花曼舞的季节,梨花是他们的定情之花。他当然是知道姜承并不是指的是他诗句中的那个梨,只是,一个刚刚出生没多久的孩子,用离这么一个悲伤的字做往后的名字实在是让他不忍。
“梨吗?就是那个梨字。”
姜梨很可爱,只是自己的老师却从不愿他与她有过多的接触。
老师如果知道现在的阿梨还是和自己牢牢的绑在了一起,怕是会气的活过来追杀自己罢。
景睿旸嘴角牵起一抹笑意,缓缓合上了眼帘。
“你会是未来的景帝,你会君临天下,你会报仇雪恨,你怎么能死在这里呢?你快好起来啊!”
姜梨不断的拍打着景睿旸,希望他能睁开眼睛看她一眼。
但是不管她尝试了多久,景睿旸那双极其漂亮的凤目却也没有再睁开了。
另一边。
骆传名甩开了沈清洲派出来跟着自己的人,独自一人来到了虎丘。
赵碧柔在箭上淬的毒是赵家独有的毒药--离恨。
毒药的名字取为离恨,便是要让中毒之人知道什么叫离别只恨。
那毒极为霸道,时从无数毒虫体内提取融合出来的毒药,若是没有解药,不出半天就会毒发生亡。
而景睿旸在中毒之后并没有及时的治疗,反而带着大军先行撤离。
这样一来,剧烈活动之后,毒发的会更加厉害。
熟悉东津镇的骆传名几乎可以确认,景睿旸绝对带人来到了虎丘。
也只有虎丘这座地势较高,常年浓雾笼罩,又有参天巨树掩护的山岭才能让景睿旸的大军在这里蛰伏下来。
骆传名握紧了中的药瓶,朝虎丘望去,高入云霄的高山上笼罩着淡淡的薄雾,让人看不清山中的场景。
这是离恨的解药,是他从赵碧柔中取来的。
他虽恨景睿旸横刀夺爱,可若不是景睿旸为姜梨挡了那一箭,凭借姜梨的身体素质,绝对抗不过离恨毒发带来的痛苦。
离恨太霸道了,若是习武之人服下之后,还能靠自己的身体素质硬抗一段时间,可若是无武艺在身的普通人服下,光是毒素在体内肆虐的痛苦就能让人生不如死。
景睿旸挡住了那一箭,救下了姜梨,这是恩。
他骆传名虽然厌恶景睿旸,恨不得他死。
但是他也恩怨分明,对于刚救下了姜梨的景睿旸,他最后还是选择给他送解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