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窃国者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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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慕容殷的手指在机关上来回摩挲, 迟迟没有按下。

    刚刚有人溜入此处,从窗边向她明, 他是太子的属下,为保护她而来。

    他告诉慕容殷, 姬无斗受了伤,但性命无忧,假以时日就能好起来。

    可他又, 若吴丞相身死, 其在各地的布置就无法轻易收回,天下乱局将启,无人能置身事外。

    为了解救天下于战火,必须按殿下的计划行事。

    首先, 不能草惊蛇。

    慕容殷消化了一下对方的信息, 给对方递过去一张纸条:这听起来不像是哥哥的计划。

    对方立即露出丧气的表情,告诉慕容殷,太子被攻略了, 现在对一个男狐狸精言听计从。

    慕容殷问那个男狐狸精的名字。

    对方他叫姬无争。

    慕容殷听到姬姓,又听到无争, 回忆起之前在妓/院的一系列事情,恍然大悟,怪不得当时姬无斗表现得那么奇怪,原来那个男人是他的弟弟。

    她:“我会配合的。”

    毕竟,自己欠那家伙一个好大的人情呢。

    吴丞相嘴上占了便宜,见慕容殷又气又急的样子自觉找回了面子。他昨日听闻吴惊风的死讯气急攻心, 本欲今早找梁君禄一个大麻烦,谁知道又被孙丞相阻拦,满腔怒火无处发泄,这才来恐吓慕容殷。但吴惊风死了他还有别的孙子,大陈郡主却只有一个,吴丞相再不甘心也不会对她做什么。

    他冷冷道:“好好吃吧,吃饱了,晚上好上路!”

    慕容殷问:“上路?”

    吴丞相却没解释,带着厮离开了房间,把房门牢牢锁上。

    他们走后,慕容殷的手指才从机关上挪开,脱力地叹了口气,后背已经湿透了。

    皇宫内,孙丞相再入宫。他早间去同皇帝过迁都的事情,当时皇帝不置可否,如往常一样没有任何反应。这件事便若板上钉钉了。

    然而他下午再去,算把宫中几个大太监和皇帝包带走,却发现寝宫外的侍卫们个个一脸迷茫,还有几个躺在地上,不省人事。

    孙丞相脑袋嗡了一声,暗叫不好,快步过去问道:“怎么回事?!”

    侍卫他们上午正如往常一般执勤站岗,突然祸从天降,他们什么也没看清就被晕了,再醒来已经是下午了。

    孙丞相顾不上训斥这些没用的家伙,急急忙忙往寝宫里冲,一进门掀开帘子就发现龙床上空无一人。他声音都抖了起来:“没用的家伙……陛下去哪里了?!”

    他的幕僚劝道:“大人莫急,或许陛下去宫里别的地方了。”

    孙丞相道:“搜!快点搜!去什么地方了?!”

    按理来,皇宫便是皇帝的家,他去什么地方无需知会他人。然而皇宫毕竟是一国重地,无处不设防,纵然是皇帝,想要瞒过一切耳目人间蒸发也是不可能的事情,更何况当今的这位性情惫懒,喜欢的活动全在一室之内便能完成,很少有与宫人斗智斗勇外出活动的经验。

    但是孙丞相动用了自己在皇宫之内的一切资源,差点把整个皇宫翻了个底朝天,却什么也没有找到。

    这位大陈历史上最为平庸无能的皇帝,就这样人间蒸发了。

    孙丞相听着各路人马一个又一个诚惶诚恐地走上来向他报告坏消息,不由狠狠拍了一下桌子,高声道:“有好消息么?!”

    下面的人都沉默,你看看我,我看看你,没有一个愿意走上来。

    孙丞相手握成拳,半晌道:“我知道了。你们觉得这件事情会是谁干的?不用过程,直接告诉我结论!”

    下面的人犹豫片刻,彼此看了看,最后推出一个人上来道:“在下以为,这件事情布置缜密,还有高手从旁相助,应该只能是吴家做的。”

    孙丞相面色阴沉,喃喃道:“吴家,吴家,好一个吴家!他们真当自己马上就要奉天承命了么?”他望向幕僚问道,“你可知道,晚间吴家将会走哪条路线?”

    幕僚道:“我等推断,他们应该会从玄武门走。”

    孙丞相道:“联系梁君禄,叫他晚上也带人过去,我们一起去截吴家的车队!他当初跟我天下二分,双龙相争的时候老夫居然还信了他的邪……什么两龙相争,不用那么麻烦!就在今晚决出胜负吧!”

    梁君禄敲响姬府大门时,无争正在和慕容白争论舞台安排。

    无争道:“我觉得应该加个灯笼,把城楼上面照亮,安排十个舞女在你身边跳舞,再十个侍女为你撒花,再十个琴女奏平沙落雁,照得你如天人下凡。”

    慕容白道:“城楼上亮着灯却不射箭,演戏的痕迹是不是太重了?”

    无争道:“但是很好看呀!”

    慕容白怒道:“不要胡来!依我看,应当令大汉击鼓,奏胡笳十八拍,辅以幽幽萤火,令人戴青面獠牙面具伴我左右。”

    无争道:“你是阎王嘛。”

    慕容白得意道:“不是比你那个强多了?”

    无争道:“我觉得你的军队肯定还是喜欢我那个……”

    “你们什么呢?”梁君禄被姬夫人迎进屋,就看到一个太子一个天下第一剑客像三岁孩一样争论,不由好奇。

    无争回答道:“我们在讨论今天晚上的舞台安排。我在考虑在城门前面放一个大秋千,让白站在上面。一定很好看。”

    梁君禄道:“毕竟是太子白,无论怎样都不会差……”

    慕容白阴森森道:“你什么?”

    梁君禄当即正色道:“太子殿下,孙家同我联系了,他们晚间要在玄武门截住吴家的车队。”

    慕容白喜道:“太好了!那地点也定下来了,西庄,你去同军队联系一下。”

    陆西庄悄无声息领命而去,留下三人商讨正事。

    看无争精神不错,猜测姬无斗应该没有大碍,梁君禄便问了一下:“令兄怎么样了?”

    无争道:“我还没感谢你。你的军师真是神医,现在箭已经□□了,伤口没有化脓,静静休养一段时间就能好了。梁将军,你就这样过来没关系么?”

    梁君禄道:“孙家已经自顾不暇了,应该没工夫管我——至少太子殿下的人是这么跟我的。”

    慕容白:“咳咳。”

    无争表扬道:“白,你太棒啦。”

    慕容白俏脸一红,心道自己得得寸进尺一下,立即提出道:“城墙上的布置……”

    无争:“白,不是我不相信你,是我不相信你的士兵。他们经历了数场战斗,已经非常疲惫了,如果被你的地府形状吓到,当场晕厥,那可如何是好?”

    慕容白针锋相对道:“难道给他们听那些靡靡之音,看漂亮的女孩在城墙上围着我跳舞,就不会让他们想起自己单身狗的悲惨处境,感受到生活无望么?”

    两人一番唇枪舌战,一时半会儿看来是达不成一致了。

    梁君禄看他们活力满满的样子,不由感叹自己老了。过去他这样的感觉还不太明显,因为在大都每个人都有一张心事重重的脸,好像天上有无形的枷锁禁锢着他们,每个人都暮气沉沉。数年前他回京述职时也曾见太子一眼,对方不像是个孩子,却像是战场上征战许久的老兵,被背后的亡灵压得直不起腰。昨日他去求太子,见到的也是同样的景象,方满心失望而归。

    谁知道,一日之间,对方已经堪破心魔,脱胎换骨。

    不过梁君禄也并不意外这一点,因为当昨晚无争神情认真对他那些话的时候,他不是也被动了么?他们这种在影子里生活太久的人,无法拒绝眼睛里有光的少年啊。

    梁君禄正感慨,耳畔忽然传来一声呼喊:“爹!”

    他循声望去,却看见花抱着一只胖橘猫从走廊那边走过来,不由愣了一下道:“花,你怎么在这里?”

    “夫人告诉我的。她以为我真是将军的女儿呢,她真的太好了。”花走到梁君禄面前,仰着头望着他,问道,“我听夫人你马上要去做一件危险的事情了。你会回来么?”

    梁君禄道:“不好,如果一切顺利的话……我有五成的把握安全回来。”

    孙吴两家家中藏龙卧虎,不知道此去又会遇到什么艰难险阻,梁君禄并没有什么信心。

    花抿着唇低下头,怀里的猫忽然哀嚎一声从她手中挣脱了出来,跑走了。

    “我爹之前也这样跟我。”花抬起头,眼睛隐隐泛红道,“如果我不叫你爹了,你是不是可以安全回来?”

    梁君禄愣住了。

    越城焦土之息他本已抛在脑后,此时却又重新萦绕鼻尖,对叛军的仇恨也又一次涌上心头。

    慕容白的叛军为了最的伤亡,用尽一切办法在人们心中留下残酷的印象。他们的手段大多只是恐吓,但这种恐吓中却也有确确实实的死伤。

    比如花的父亲,再比如在越城守卫战中死去的将士……

    怎能忘记他们?

    “梁将军一定会安全回来的。”恍惚当中,梁君禄听见有人话。

    慕容白单独走过来,俯身把在自己脚踝乱转的猫咪抱了起来,送回给花。他伸手摸了摸花的头,轻描淡写又异常有力地:“这次没有人会伤亡,所有人都会安然无恙。”

    花被这个神仙似的大哥哥摸了头,呆呆睁大眼睛问:“真的?”

    慕容白认真道:“真的。”

    花虽还有些半信半疑,但对方这句话莫名给了她力量。她振奋地点了点头,拉了一下梁君禄的手,不听他话转身跑走了。

    梁君禄无奈地看她的背影,转头对慕容白道:“殿下,你怎么可以和她这种话谎话?若是……你怎么回来向她交代?”

    慕容白道:“谁是谎话,我是那样相信的。”

    梁君禄道:“因为无争么?”

    慕容白点了点头,很得意地:“我服他了,他同意按照我的去布置城楼了。”

    梁君禄顿时感到十分担忧,他私心里更喜欢无争的布置。

    他望着慕容白的侧颜,刚刚突然而起的愤怒此时忽然而熄,他觉得自己无法怨恨对方了。

    “白,你怎么——啊,梁将军,出什么事了么?”

    “殿下为我解了围。”梁君禄道。

    “太好了。时间不早,我们各就各位吧。梁将军,提前叮嘱一下你的属下,别让他们坏事;白,我们得去城楼上一趟。”

    随着无争一连串的指令,巨大机器的发条被拧紧,齿轮依序转动起来。

    梁君禄在前往他的齿轮前回头,最后看了一眼无争和慕容白并肩的身影。如果那就是大陈的未来,他愿意为之拼尽全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