34、神迹将出（七）
鬼城中是没有岁月的。
有人自己已经在这里住了七百年了,但这话可信程度并不高，因为你在鬼城待上?两年，就会忘了时?间,不知今夕何夕。
数人百无聊赖地坐在客栈大?堂里,听着外面风沙吹着房子墙壁的声?音,看着黄沙遍天,很快就不知了岁月，也?不知活着是要干什么。
只是?味的消磨时?间。
所以在这里时?间就显得格外的不值钱,格外的慢,也?格外的快。
他自己在鬼城住了七百年，也?许其实不过百年岁月。
铃铛不知道有多少条裙子,终于有?天曲丛顾也?看见了她穿了?件曾经穿过的样式,才想，自己是否已经在这里待了太?久了？
这个时?候他已经学会了百步穿杨，从师父家的墙上?纵身?跃，?路踩着青瓦房顶，眨眼间就能回到客栈,从房顶上?跳进屋里。
但是朱决云如果?闭关，他就不会急着回去，而是绕到大?堂去和大?家坐?会儿。
今日的节目是掰腕。
钟狗和瘸子憋成了猪肝脸色,咬着牙各自撑着?条桌脚,谁也?不放。
两人边都放了?堆石子儿。
曲丛顾进去了,看了?眼，随捡了?颗石头放在了钟狗的边。
众人摇旗呐喊，激动地不能自已。
钟狗爆喝?声?，‘哐’地?声?把瘸子的砸在了桌上?，把桌子砸碎了,俩人都失了力，往前?张四仰八叉地倒在地上?。
其他人却兴奋的不行，?阵欢呼：“噢噢噢噢！”
结巴特别生气地：“你、你咋这么不争气呢！”
瘸子拍了拍衣服爬起来：“你行你来。”
大?门牙拿着纸条嚷嚷道：“结算结算——结巴你已经欠了二十四坛酒了。”
钟狗?副享受胜利享受掌声?的模样，随意地挥了挥示意大?家不要激动，结果?根本没人搭理他，全都去算帐了，看看自己赢了几坛酒。
有人催促：“你咋还不去做饭呢？”
钟狗：
铃铛对这些?事情?兴趣不大?，坐在窗边无聊地看着外面的天，她今天涂了鲜艳的红唇，显得皮肤
非常白，当她不话的时?候就像是优雅的天鹅，可她?开口，就是放/荡的风俗的女人。
曲丛顾坐到她身边：“我?回来了。”
铃铛便冲他笑：“今天受了彭彭的气了吗？”
“没有，”曲丛顾看着她，“本来因为?招没练好，师父要揍我?，让我?躲开了，他就没再追究了。”
“他现在用鞋已经打不着我?了。”
铃铛就朗声?笑，矫揉造作的笑，千娇百媚的笑。
曲丛顾也?跟着她笑。
可他很快就不笑了，因为铃铛有些?反常。
她笑得声?音越来越大?，最?后?声??声?地拍着桌子趴在上?面，失了声?。
?屋子的人面面相?觑。
“又来了，”有?个山羊胡老头声?，“她每隔?阵子就这样。”
每隔多久？曲丛顾来得晚，他大?概有些?笼统的印象。
大?概是每年的这?天，玲珑都很不对劲，有时?大?哭有时?大?笑，也?有时??整天不理人，涂着鲜艳的红唇，穿着漂亮的裙子，坐在窗前?整天。
他与朱决云进城的第二天，铃铛‘能进鬼城当然都是命中坎坷的人，要么死过，要么遭过背叛，要么受过烈火灼心的折磨，这样惨的人，还能是好人？’
曲丛顾每次想起这话，再看这?城的人，都觉得恍惚。
铃铛笑过之后又不话了，嘴抿成?条直线，没什么表情?。
曲丛顾讨好般地跟她搭话：“铃铛姐，我?那日赢了?壶桂花酒，我?师父央了我?数月我?都没给，你要不要喝？”
铃铛就勾着红唇轻巧地：“好啊。”
曲丛顾高兴了，?跃而起，两步飞上?了二楼去拿酒罐子。
他俩开了?壶酒，席天坐在?颗枯树下。
铃铛好像醉了，也?许没有，她脸色如常，出的话却和往常不大??样。
“我?好羡慕你。”铃铛。
曲丛顾是真的醉了，迷迷糊糊地问她：“什么？”
铃铛：“羡慕你，你活着轻松，什么事也?不用想。”
其实不是这样，曲丛顾心里想，可是他确实没有什么滔天的难熬的罪，他的那些?烦恼根本不值?提，在这些
?人面前就像过家家?样。
因此他就什么也?没。
铃铛问他：“朱决云对你好吗？”
曲丛顾就?点?点地磕头，醉醺醺道：“好。”
铃铛头?歪倒在他的肩膀上?，痴痴地笑：“年轻人。”
“年轻真好。”
曲丛顾就：“你也?年轻啊，长得特别美。”
“不行了，”铃铛抓着他的放在自己的胸口，“我?这里头都烂了。”
她晃荡着脑袋：“全都烂透了，就剩?个壳子。”
“朱决云又闭关了？”铃铛问她，“他他妈的还出不出来了。”
曲丛顾就跟着五迷三道地嚷嚷：“就是！不知道还出不出来了！”
?滑，把酒罐子扔在了地上?，砸了个稀巴烂。
两人在树下醉得乱七八糟，依着树干竟然直接昏昏沉沉地睡过去了。
临近天黑时?草古跳出了窗子，寻着气味找到了曲丛顾，将他?下子咬醒了。
曲丛顾惊得?下子坐起来，摇了摇脑袋。
铃铛睡得四仰八叉，别了?脑袋的树枝草棍。
曲丛顾去晃她的胳膊：“醒醒，醒醒。”
铃铛从喉咙里哼了哼，把他打掉了。
夜幕慢慢地落下来，曲丛顾架着她的胳膊，想把她抱起来送回去，?抬头却看见街角有?个模糊的身影。
曲丛顾：“有人哥。”
有人慢慢从黑夜中走?出来，脸上?没了平时?的不正?经。
“这么晚了，早些?回去，当心着凉。”他。
着将铃铛的胳膊接了过来，又了?句：“你回去吧。”
曲丛顾拎着草古脖颈把它抱了起来：“好，路上?心。”
这话多余了，鬼城中没有什么可心的。
有人横抱起铃铛，?步?步地走?出了黑暗。
曲丛顾看了片刻，转身回了房间。
屋里?片黑暗，他抱着草古坐在床上?，叹了口气。
草古把头放在他心蹭了蹭，可能也?无声?地叹了口气。
朱决云闭关了有很久很久了，他就在隔壁，那扇门?关就是数月，也?可能还要更?久。
他即将突破三重?金身，要用数月、数年、甚至是数十年的时?间来夯实内功，领悟境界，日复
?日地修炼，打坐吐息，与心魔劣根抗争。
临闭关前，曲丛顾非常的伤心，心里知道恐怕要过很长?段时?间两人见不到面了。
黑夜中喘息声?起，他抓紧了朱决云的肩胛上?的骨头，?声??声?地轻轻叫唤。
呵出的气断断续续，?句话不全。
夜里?阵风扑打着窗子，有不知名的鸟站在枝头交颈缠绵，依偎着取暖。
野猫在窗前停下，抬起头短暂张望，叫了?声?，然后轻巧地踮着脚走?了。
朱决云三日后入关，那日曲丛顾终于装不成身体不舒服了，磨磨蹭蹭地从床上?起来，自己穿上?了衣服陪他吃了顿饭。
平时?也?就还好，他每天被师父又当丫鬟又当管家还当徒弟?样的使唤，累得脚不沾地，?天下来酸脚酸连剑都握不稳。
可要是晚上?到了家就难受多了，只能和草古大?眼瞪眼，相?顾无言泪千行。
就比如今天。
他余醉未消，又被风吹了半天，脑袋有点疼，直接倒在了床上?。
半夜渴醒了的时?候气得不行，抬腿冲着墙踢了好几脚，然后就又睡过去了。
早上?醒来的时?候，?睁眼就觉得嗓子?阵火烧火燎的疼，起身的穿鞋时?还有些?晕，身子晃了晃。
他其实不会喝酒，有时?候大?家闹得狠了，他才抿上?两口，昨天喝的太?多了。
下楼的时?候见很多人都起来了，像往常?样聚在大?堂。
曲丛顾看了?圈，没找见铃铛。
“铃铛姐呢？”他?开口才发现嗓音哑得已经不行了。
大?门牙从账本里抬起头来：“不知道，你昨天陪她喝酒了？”
曲丛顾‘嗯’了?声?，然后清了清嗓子，喝了口茶水压下那种灼热的感觉。
瘸子：“有人也?没来。”
曲丛顾想到了什么，就：“我?去看看。”
“你就他妈算了，”大?门牙，“彭狗他妈的找了你他妈?早上?了。”
曲丛顾懵了：“什么时?候了？”
大?门牙往外看了?眼，随意道：“快巳时?了吧，钟狗已经去做晌午饭了。”
曲丛顾：！！！
他吓得傻了，反应了?会才明
白过来巳时?是个什么时?候，然后拔腿就跑。
冲天髻嚷了?嗓子：“彭狗往城东去了，这个月他轮值。”
曲丛顾喊道：“知道了！！”
这?嗓子喊完反而不是很疼了，好像了两句话就好了很多。
彭宇定下的规矩是每日卯时?他必须已经进了门了，没到不了该怎么罚，因为迫于他的淫威，曲丛顾从来都没敢迟过，他害怕。
真的害怕，这个人太?可怕了。
彭宇正?挽着裤腿，吊着根草棍，弯着腰在地里拔草。
曲丛顾疾行太?快，喘了?下缓了缓气，叫了声?：“师父。”
彭宇就从斗笠下眯着眼瞥了他?下，没话。
曲丛顾率先道：“我?错了师父。”
彭宇下巴冲着田地?点，自个锤了锤腰，站直了身体。
曲丛顾非常上?道的蹲下身挽起?截裤腿，接过了竹篓子替他师父拔草。
彭宇：“干什么去了。”
曲丛顾低着头干着上?的活，心虚道：“你要不别问了。”
彭宇嗤笑了?声?：“孩不大?还学人喝酒，你能咂么出酒是什么滋味吗？”
曲丛顾反而问他：“师父，你进城的时?候，城里都有谁啊。”
“差不多都在，”彭宇随意地把鞋脱下来，倒了倒里面的石子儿，稀里哗啦地掉了?地的土，“我?来的晚，这些?人估计都在这里待了几百年了。”
曲丛顾：“铃铛姐今日没来。”
“?直这样。”彭宇，不太?在意的样子。
曲丛顾有些?想问，她究竟心里有什么事情?，可是他师父也?像朱决云?样，从不别人的家长里短，眼里仿佛什么都容得下，什么也?看得开。
所以他就没问。
彭宇却：“那个女人发了毒誓，死不再入中原?步，我?敬她有血性。”
大?抵是因为他自己做不到了却尘缘，就算身在鬼城，也?忘不掉江湖。
曲丛顾看着眼前的?片绿油油的菜地，低声?问：“师父，你以后要去哪呢？”
彭宇：“没地可去。”
“你可以和我?们?起出去，”曲丛顾看着他，“我?们可以回平城，不过我?要先回?趟京城，看?
看我?的父母兄姐。”
彭宇笑了：“算了。”
曲丛顾心里知道他不会同?意，还是接着：“你可以在平城落脚，或许也?能随便进个什么门派，再不济开个武馆也?是好的。”
“人?日为师，终身为父，出了鬼城你也?是我?师父，我?会孝敬你的。”
“臭子，”彭宇?鞋底子呼在他后背上?，“怎么着，你之前还心思着出了鬼城就不认我?？”
“我?不是这个意思。”曲丛顾声?了?句。
他便知道了，这是彭宇不想跟他走?，转移了话题。
他想，或许铃铛也?忘不掉江湖，只是她逼着自己忘。
鬼城中的人都像有今天没明天?样醉生梦死的过日子，却?丝轻松也?体会不到，好像都背着?方大?鼎，负重?前行，末日狂欢。
但他们都对曲丛顾很好。
轮值表上?现在也?没有填上?曲丛顾的名字，他是城中二十五个人中唯??个不用伺候这片地的人。
城中所有人的杀招，曲丛顾都学会了，他们都教给了曲丛顾。
这个由朱决云带进城中的孩子，当年才十六岁，再软和不过，再善良不过，不像他们浸淫在尘世中太?久，受了太?多的伤，遭了那么多的冷遇。
有时?你想，这其实并不是多么难理解的事情?。
他们在曲丛顾身上?看到了自己本该有的人生，他们呵护曲丛顾，就像是在呵护从来没有被呵护过的自己的少年意气。
彭宇站在?旁看着他拿白净的伸进土里去拔出草根，再扔进竹篓里，开口想什么，嘴动了动，最?终还是什么都没。
曲丛顾蹲在地上?，忽然抬起头问他：“师父，朱决云到底什么时?候能到三重?金身啊。”
彭宇心思不在这，随口‘嗯’了?声?，然后才道：“什么？”
曲丛顾把头歪在自己的胳膊里：“朱决云什么时?候能出关？”
“我?哪知道，”彭宇，“他进去挺久了吧。”
曲丛顾拖着长声?：“好——久——了，真的好久了。”
彭宇往城中的客栈方向望了?眼，：“快了。”
“应该是快了。”
曲丛顾笑了，眉眼弯着，唇珠也?笑开了。
彭宇是元婴期的大?能，他快了那就?定是真的快了。
作者有话要：这章就在过渡，很快要进入第一个大剧情了。
爱大家，我抽时间会再修一次时间线的bug，我上次修大家都看不见，我再试试。
么么哒，晚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