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六的早上, 章之杏比平常起得更早。

    一是因为陆如柏今天要去医院进行检查，虽然她并不用陪同去往，但是她依旧要负责联系保镖和司机。

    二则是，还有两周陆如柏和陆如松的十八岁生日快到了, 因为这个具有纪念意义的年纪, 整个庄园现在就已经拉响了警报开始准备这两位少爷的成人礼。

    章之杏将陆如柏推上车后座，然后便兀自下车抬起斜踏板放回去。

    陆如柏看着一通忙活的她, “我想吃巧克力曲奇。”

    章之杏有些费劲儿地扶着车门直起了腰, “好的少爷。”

    陆如柏托腮看她, 话音低低的，“巧克力越多越好。”

    章之杏有些疑惑, “少爷您不是喜欢淡一点的甜么？”

    “是啊，但是医院的味道太难闻了。”

    陆如柏移开了目光, 皱了皱鼻子，“那个味道吸进去之后一直留在鼻子里，最后连嘴里都是, 好恶心。”

    章之杏点头道：“好的少爷。”

    陆如柏依旧没有看她，白皙的脸比平常还要苍白三分。

    他捏了捏轮椅扶手，黑眸里多了几分平日不曾见过的脆弱。

    陆如柏的手指点了点自己的腿，又像是抱怨又像是开玩笑似的道：“已经不想去医院了, 明明已经再检查千百遍也是也一个结果，就好像是癞□□亲睡美人亲一万次睡美人也醒不过来，有必要吗？”

    陆如柏话音落下，安静的车内气氛更沉了。

    他像是自我找补一样又接着道：“别忘了做曲奇, 走吧司机。”

    章之杏微微弯腰，关上了车门。

    “嘭——”

    车内都随着这车门震动了下。

    陆如柏抬起了头，看向了窗外。

    他的手指颇有些愉快地敲击着腿。

    ******

    章之杏弓着腰，尽职尽责地扫着满地落叶。

    在这个世界呆久了，章之杏偶尔会觉得自己像极了扫地僧。

    看似平平无奇，实则……

    章之杏瞥了一眼自己的胸。

    实则确实他娘的平平无奇。

    她扫着扫着，陡然被人撞到了肩膀

    所幸力气并不大，章之杏只是被撞得退后了半步。

    她尚未反应过来，便听到身后女仆们的问好。

    “大少爷好。”

    章之杏迅速反应过来，头也不抬地问号，“大少爷好。”

    陆如松微冷的话音响起，“扫也不知道看路？”

    章之杏直起腰，两手握紧了扫把，“对不起大少爷。”

    身后的女仆们对视了眼，心里立刻藏了些幸灾乐祸。

    章之杏刚来庄园才多久就当了贴身女仆，还能跟着少爷们上学，她们早就看不惯她了。

    现在可好，惹到大少爷了吧？

    陆如松嘴角翘了下，立时，冰冷的面上便多了几分不耐。

    他看向她身后的女仆们，黑眸有些沉，“有什么好看的？”

    他话音一落，身后的女仆们便顿时如鸟兽作散，

    一时间，这里便只剩下二人了。

    陆如松冰冷的面色缓和了些。

    章之杏抬头看他，“大少爷是有什么事要找我吗？”

    陆如松看向别处，咳嗽了声。

    好几秒，他将一张照片和名片递给了她道：“现在，你去联系这个女人，让她现在就来。”

    章之杏接过照片，只见照片上是一个三十岁左右颇有气质韵味的女人。

    操，他好这口？

    章之杏看了眼自己的身板，心里起了十分警惕。

    陆如松继续道：“她来了的话你把她接到白楼。”

    白楼？

    白楼是庄园里的宴会专用的场所，除了宴会厅外，白楼里还有间琴房和形体室，以及其他娱乐休闲室。

    章之杏看了眼名片。

    【李芳琴，专业舞蹈老师，曾经获得……】

    “你记得从偏门接她，尽量别让别人看见了，还有待会儿你要记得守门，别让别的仆人发现，听见没有？”

    章之杏：“……”

    这么好面子的吗兄弟？

    章之杏点点头，比了个“OK”

    *****

    没多久，章之杏就从偏门接到了李老师送到了白楼的形体室里。

    而她，则敬业地握着扫把在长廊上划拉来划拉去。

    在章之杏无聊得数了五十遍走廊上摆着的盆栽时，她终于有些撑不住孤独了。

    章之杏心地敲了敲隔音极好的门。

    “笃笃笃——”

    没人理她。

    章之杏轻轻地拧开房门，弯腰透过一道缝隙看进去。

    形体室内，钢琴放置在角落，音响连接着蓝牙播放着优雅舒缓的舞曲。

    陆如松拥着女人跳着舞，他面色颇有几分阴沉，而被他拥着的女人面色也透着几分勉强。

    没几秒，女人被皱起了眉。

    章之杏往下看去，陆如松踩到了她的脚。

    李老师有些受不了了的似的拍了拍他的肩膀，“行了咱们先休息一下吧，你好好想下我刚刚怎么教的。”

    完，她便找了个地方休息。

    陆如松没话，一转身，他便对上了门缝中那双好奇的黑眸。

    他一愣，面色更沉了，“你看什么，去守门。”

    章之杏心地又将门推开了点。

    她抱着墙壁，讷讷地道：“大少爷现在是休息时间，我能不能也进来休息一下。”

    陆如松话音干脆，“不能，出去。”

    章之杏：“……”

    她抱着墙壁，话音低低的，猫儿眼耷拉着，“可是在外面真的好无聊啊，也好累，蚊子也好多。”

    “秋天了哪来的蚊子？”

    陆如松嘴角勾起，面上带了几分嗤笑。

    “好吧，那我出去站岗了。”

    章之杏撒了手，怏怏地准备关门。

    陆如松“啧”了声，“进来吧，安静老实点。”

    章之杏眼睛一亮，咧着嘴笑得像个憨批似的。

    她轻轻地合上门，找了个角落的位置坐好，直直地看着陆如松。

    陆如松咳嗽了下，瞥向她，“看什么看，坐好。”

    “哦。”

    章之杏两手放在膝盖上，乖巧极了。

    陆如松移开眼睛，兀自拿起一边的矿泉水喝了几口。

    李老师看了眼时间，长呼出了一口气，“好了，继续练习吧。”

    她起身按下音响开关，瞬间，优雅的舞曲缓缓在形体室里响起。

    陆如松瞥了章之杏一眼，突然道：“喂。”

    “怎么了大少爷？”

    章之杏眨眼。

    陆如松踌躇了几秒，“你、你会跳舞吗？”

    章之杏咬了下嘴。

    陆如松了然，他摇摇头，“算了，你怎么可能会。”

    他走了几步，搂住了李老师的腰部。

    李老师蹙眉，“怎么上来动作就错了？你要这样——”

    她松开手，重新表演了下，“这样，记住了没有？”

    陆如松点点头。

    章之杏饶有兴趣地看着面前这一幕。

    和他这张漂亮的脸以及冷峻的气质不同，他的身体十分僵硬，每个舞步笨拙得不可思议。

    章之杏看了二十多分钟，整张脸便笑得皱成了包子褶。

    “嘶——”

    李老师又被踩到了。

    她有些头痛地揉了揉太阳穴，“我觉得现在来，半个月恐怕不够您练到您期望的程度。”

    “李老师，半个月的话，一支舞应该能勉强跳下来吧。”

    章之杏晃着身体，顺口搭了句话。

    陆如松转头瞪了她一眼，黑眸里藏着几分恼怒。

    李老师倒没有注意到这点，她回到道：“但是达到优秀还是很困难啊。”

    期望的程度？达到优秀？

    章之杏看向陆如松。

    就凭着这个僵硬的身体，两周练习到优秀也太难了吧。

    陆如松薄唇微动，声音有些低，“老师，继续吧。”

    “我觉得你现在还是把最基础的舞步记住吧，好了，再休息一下吧。”

    李老师有些无奈，又道：“洗手间在哪里？”

    陆如松没力气了似的，淡淡地“嗯”了声。

    章之杏连忙接话，“李老师，你往左手边直走到尽头再拐弯就是了。”

    李老师点头，拿起了手包便出去了。

    陆如松靠在墙壁上，一双颀长的双腿弯曲起来。

    他抱着头调整着呼吸，身子微微起伏。

    大抵这个空旷的环境所致，他看起来颓靡极了。

    章之杏心地蹭着地板坐了过去。

    她轻轻地用肩膀碰了碰了他，“大少爷，其实成人礼上最重要的也不是舞蹈呀，一支舞跳下来就好了，苛求优秀也没多大意义呀。”

    陆如松的手扬了扬。

    这是示意她走开了。

    章之杏才不走开，她又用肩膀撞了撞陆如松，“舞蹈只是点缀，有没有人会盯着你观赏看你跳得怎么样啦。”

    陆如松依旧没话，头埋在腿间，这回练动作都没有了。

    好几秒，他沉沉的话音才响起。

    “我妈——”

    陆如松话音顿了下。

    他继续道：“我母亲和父亲会回来参加成人礼。”

    章之杏嘴巴微张，一时间不出话来。

    她来这个庄园时日长久，但是从来没有见过他们的父亲和母亲，这个庄园的主人更像是他们兄弟俩。

    而且陆如柏坠马事件后，陆如松大概是一直不被这名夫人喜欢的，不然之前也不会连礼物也只准备一份。

    陆如松现在是想练好舞蹈，在她面前好好表现吗？

    明明这么多年都被这样对待，他怎么还……

    章之杏沉默了几秒。

    “咔——”

    门被开。

    接着，便是李老师的声音。

    “好了，时间差不多了，来继续吧？”

    “嗯。”

    陆如松应了声。

    他扶着墙壁起身，颇为疲倦的将头发往后抓了抓露出了光洁的额头。

    章之杏伸出手指戳了下地板。

    好几秒，她突然插话道：“李老师，我觉得你这个音乐对初学者是不是还有些快呀？”

    “是有点，但是没有找到更好的伴奏，先凑合着吧。”

    李老师喝了口水。

    章之杏瞥了眼陆如松，舔了下嘴唇，“要不然我弹钢琴伴奏吧，我可以弹慢点，而且哪个部分不对了还可以重新再弹。”

    李老师有些惊讶，“可以呀，这样比放音乐方便不少。”

    陆如松眉头皱起，黑眸锐利了些。

    她似乎只读完了学，这种家境似乎无法支撑她学习钢琴。

    章之杏起身拍了拍衣服，“我妈妈教我的，后来她生了重病。我读完学就辍学工了，不过平常闲着没事也会去网上找视频看看，所以会一点点。”

    她走到钢琴前，掀开了琴盖。

    陆如松眼神柔和了些，“嗯。”

    章之杏拿出了自己的老旧山寨智能机搜出了曲谱弹奏了起来。

    缓慢却动人的音符缓缓流淌在形体室内。

    但可惜的是，陆如松的李老师的配合依然有些困难。

    “错了，重心先动，然后再开始踏出舞步。”

    “这里，身体向后倾，不然姿态就会很难看。”

    “我再最后一次，身体摆动是上升做倾斜或是移动时，像荡秋千一样摆动！摆！”

    李老师显然是个颇为优秀且严格的老师，但是碰上陆如松这种肢体僵硬的学生，她教得便愈发艰难了起来。

    一番练习下来，她已经精疲力尽了。

    李老师松开了手，连连摇头，“今天就到这里吧，你先练习一下吧，实话我觉得你应该从更加基础的地方学起来，半个月你根本达不到你的要求。”

    她拿起大衣离开。

    一时之间，练舞室的空气安静极了。

    陆如松似乎也控制不住自己的不耐了。

    他一脚踢开了一旁的坐垫，弓着腰扶着墙边的栏杆。

    陆如松松开了手，身体顺着墙壁缓缓下滑，被汗液沾湿的黑发软软地贴在额头上。

    章之杏看着他。

    陆如松注意到了她的注视。

    他语气很低，没有起伏，“你现在可以走了，去忙你的吧。”

    章之杏微微咬唇。

    她伸出一根手指按了按钢琴。

    空灵的音符突然响起。

    陆如松闭上眼，手捂着额头，话音被拖得很长，很低，也很沉。

    “行了你走吧。”

    一道颇为俏皮又十分温柔的钢琴乐曲突然响起。

    章之杏张开嘴巴，有些磕磕巴巴地唱了起来。

    “soft kitty ，warm kitty

    （软软的猫，温暖的猫）

    little ball of fur

    （毛茸茸的像球）

    happy kitty ，sleepy kitty ，pur pur pur

    （快乐的猫，熟睡的猫，呼噜噜噜噜噜）”

    过分温柔甜美的儿歌被她的中式英文唱得愈发活泼好笑了起来，就两三句歌词，她的面色却凝重极了。

    陆如松抬头看她。

    她眉头皱着，眼睛一直在转着，似乎是不太满意自己唱的一般。

    陆如松靠着墙的身体直了起来。

    他喉结动了动，问道：“你在干什么？”

    章之杏看他，声道：“我妈妈以前常常唱这首歌给我听。”

    陆如松挑眉。

    章之杏顿了顿，才补充道。

    “在我不开心的时候。”

    陆如松的手指动了动，他话音微沉，像是辩解，“我没有。”

    章之杏看着他，好几秒才“哦”了一声。

    练舞室又陷入了一片安静。

    陆如松眼睛游移了下，他抿了抿薄唇，突然道：“继续。”

    章之杏眨眼，“没有了，就这么短。”

    陆如松昂了下下巴，“我知道，我让你再弹一次。”

    章之杏噘嘴，“好。”

    她刚按下琴键，便听到手机震动了起来。

    章之杏拿起手机。

    陆如柏。

    她看向陆如松。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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