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8章 幽会
祝南疆是个忙人,白天东奔西走的办公,晚上还要去跟温长岭私会。因为不想让旁人知道自己的去向,因此总是趁天黑偷摸着出去。
可这事瞒得了别人瞒不了瞎子。
瞎子是他十六岁那年从家门口的垃圾堆里捡来的,当时被人得只剩下最后一口气,好不容易救回来,却瞎了一只眼睛。
祝南疆本来想把它扔远点自身自灭,然而少年在昏迷中死死抱住他的腿,连着叫了几声哥哥。
就是这声“哥哥“让他动了恻隐之心。
事后他得知少年是个孤儿,和胞兄相依为命,半个月前哥哥在码头搬货时和人起了冲突,被当场活活死,弟弟寻仇不得又没有饭吃,终于被逼上死路。
祝南疆留少年在身边做事,也不问他名字,一直“瞎子““瞎子“地叫到了现在。
瞎子伺候了祝南疆整整三年,既是奴仆又是随从,逐渐活成了祝南疆的影子,人人都知道有三爷的地方必有瞎子。
祝南疆有时候觉得他是条好狗,因为随叫随到,有时候又觉得他是个累赘,因为不叫也到。除非明明白白地令他待在某地不动,否则随时都有可能突然从眼皮子底下冒出来。
譬如此时此刻,他身着便服跟门仆要“出去走走“,没走多远就发现身后多出个尾巴。
祝南疆知道自己的行踪瞒不过瞎子的独眼,因此决定实话实:“上个月在宝兴路遇到的那个温先生是我的旧识,我现在要过去找他,你不必跟着我。“
“是,三爷。”
“有人问起来就我散步去了,别我在宝兴路,明白不?“
“明白。“
好狗就是好狗,不会“不“,不问原因,凡事听从吩咐,仿佛一样没有脑子的工具。
因为是“工具“,很多事情用不着向他解释清楚。
有时候祝南疆觉得瞎子就是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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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长岭奇怪祝南疆为何总是在夜里找上门来。
他忙碌一天到家清闲,倒不介意有人在身边跟他话,但对方一来一去总是这么偷偷摸摸的,让他有种在跟人偷情的错觉。
对此祝南疆解释道:“我这会儿应该在新租借巡逻的,我是偷偷跑过来找你!”
“那你就该好好巡逻,不该上我这儿来。”
“巡逻没意思!”
温长岭实在好奇祝南疆的“替巡捕房跑腿“是什么意思,据他所知法租界当局嘴上着中立,背地里帮军政府击革命党人,巡捕房不把租界内的中国人当人看,横行霸道没有法律可言。
“你帮巡捕房干什么活?“
“杂活……毕竟是有中国人住的地方,全靠法国人可不行。”
其实前阵子总监让他留意租界北端靠近闸北一带的工会活动,是近日有传言称工人在策划罢工。
在搜查名单上他看到两个熟悉的名字和地址,不知道和温长岭有无关联,特地避开此处只抓了几个在附近中学校里开会的学生。
“叫谈判都叫了好几年了,该罢工还是罢工……上面不肯好好谈,整天就知道叫我们抓人!抓人!“祝南疆一想到这事就头疼,“哥哥最好是跟他们划清界限,哪天要是真被逮起来就不好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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温长岭不能总是跟祝南疆唠嗑,即便是在家中他也时有工作要忙,偶尔也想静下心来看看书。
祝南疆是不扰他看书,却在书房里走来走去,一会儿拨弄两下墙上的挂钟书画,一会儿又来问他要毛巾去冲凉,总之时刻能折腾出些动静来。
温长岭嫌他吵闹,但又觉得这吵闹“怪有意思“的。
他一个人生活久了,现在觉得有人闹腾总比冷冷清清的好,况且这会在闹腾的不是别人,是南疆。
南疆和七年前不大一样了,虽然言语上还透着股孩子气,但性子明显活泼了不少。话变多了,笑得勤了,就连嗓门也比从前大了。
变化更大的则是他的脸和身材。
七年,足以让十多岁的孩在外貌上发生翻天覆地的变化。祝南疆从稚嫩孩童长成了一名利索挺拔的美青年,拥有一切成年人的特征和姿态,可纵然如此他依旧喜欢围着温长岭哥哥长哥哥短。
有时候温长岭甚至觉得祝南疆长成了一个女孩儿。不是外貌上的原因,而是因为他常常话到一半突然扭捏起来,又总是睁大眼睛直勾勾地盯着自己看。
——他那眼睛本来就生得大,睫毛又密,乍一看像是在扮可爱似的。
当然,的确也是蛮可爱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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冲完凉的祝南疆穿着裤衩和背心坐在桌子上啃一只大鸭梨,雪白的肩和胳膊露在外面,被电灯光镀成淡淡的金色。
“你在看什么书?”他边啃梨边往温长岭手里瞄。
“雪莱诗集。”
“外文诗?”
“翻译版本。”
“哦,讲谁的?”
“诗哪有讲谁的?”温长岭抬起头来,见对方顶着头湿漉漉的乱发朝自己笑,嘴角边上沾满了梨汁,想只贪吃的花猫。
“我不懂嘛,我又没学过这个!”祝南疆面不改色地自我辩解,一边用拿着梨的手去翻诗集的封皮。
“哎,别碰!“温长岭眼疾手快地挡住他的手,两滴梨汁滴在木头桌面上。
“把手擦干净去!”
祝南疆听话地跑出书房又跑回来,顺便把梨扔到厨房里。
“哥哥,你有什么好看的书给我看看?”
“你要看什么?”
“不知道。”
“自己去书架子上找找吧。”
祝南疆一本正经地在五层书架上翻找了一圈:“哥哥,你这些书我都看不懂啊!”
“有书。“
“哪个是书?“
“看不懂就别看了,你进屋睡会吧!“
温长岭被他烦得不行,十多分钟连一首诗都没读完,颇想马上找个地方把他关起来。
祝南疆嘟哝一声,还真就把书插回书架,转身出了书房。
周遭瞬间安静下来。温长岭气定神闲地看完了半本诗集,起身活动了下腿脚,突然又觉得房间里空荡荡的不甚习惯。
“南疆?”他试探着问了一声。
无人答应。
走到客厅里,他看见卧房的门关着,上前拧了下门把发现从里面上了锁。
“南疆?你真睡了?“
门那头传来窸窸窣窣一阵轻响,但依旧没人话。
温长岭怀疑对方这是在跟自己赌气。
“我看完书了,你出来吧!“
“生气了?有什么好气的,我不过就了你两句。“
“真睡了?过来开个门,我也要睡了。“
“南疆?“
祝南疆边听他讲话边把头埋进枕头里,上身轻轻摩擦床单。
这床上的东西大概白天刚晒过,有一股太阳光的暖香味,还夹杂着温长岭衣服上的味道——也可能是他自己身上的。
祝南疆蹭了一会儿觉得不过瘾,又用一只手把背心撩至腋下,整个腹部和胸膛赤裸裸地紧贴在床单上。
刚洗完澡的身体清爽微凉,但马上就热了起来,没一会儿把床单也捂热了。棉质布料蹭在光滑细嫩的皮肤上,带起麻酥酥的痒意,像男人带薄茧的手掌。
“南疆!”
温长岭使劲拍了记门板。
祝南疆惊坐起身,先是喘了两口气,而后低头两眼发直地看着裤裆。
“南疆,别闹了……快开门!”
从床上跳下来走到门边,他背靠门板缓缓滑坐到地上。
“南疆,你怎么越活越像孩子了?”温长岭感觉到门后的动静,也跟着蹲下身来,“还在生我的气?“
“哥哥,念首诗给我听吧。”
“什么诗?”
“刚才你看的那个……随便哪首都行。”
“还闹!”
“我没闹……”祝南疆闭上眼睛,将手伸进松垮垮的裤腰里,“念吧,哥哥,我真的想听。”
门对面传来一声轻叹,温长岭起身回到书房,拿了那本《雪莱诗集》回来。
“就念一首,念完给我开门。”
“嗯……”
纸张翻过沙沙作响,沉默片刻之后柔软带有磁性的声音响起。
“但愿,但愿我是残叶一片与你相随,
但愿,但愿我是捷云一朵与你同飞,
愿只愿是浪头翻滚假你的神威,
原有你的伟力气吞山河,只是
稍逊与你,哦,不羁的精灵!
……”
身后震了一记。祝南疆知道是温长岭靠门坐下了,于是挺起上身将整个背部紧贴在门板上,想象与门后之人背背相靠。
“让我做你的竖琴吧,如同那树林,
哪怕如它一样枝叶凋尽。
你定能奏起恢弘激昂之音,
凭借我和树林深沉的秋之意韵。
悲怆中包含着甜蜜,愿我成为你,
愿你强悍的精神,化为我的灵魂!
愿我成为你,和你一样强劲!
……”
诗未念完,祝南疆蜷起身子猛一抽搐,把呻吟压在嗓子底下。
“南疆?怎么了?”温长岭察觉到响动,放下诗集转过身来。
“没事,哥哥……接着念吧。”祝南疆歪倒在门边无声地笑了,插在腿间的右手满指黏腻。
“好听极了……“
作者有话:
诗是雪莱的西风颂,这个翻译版本不知道是几几年的,考据党莫较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