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1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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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车子驶出皇城, 快快向?南行去,杨剑琼认出前去的方向?并不是沈家所在?的靖安坊,立刻叫住了车夫:“敢问这?是要带我去哪里??”

    “夫人莫急, ”在?外面步行跟车的婢女含笑道,“眼下是要去亲仁坊, 送夫人与十一娘子相见。”

    杨剑琼心下一沉, 连日来的担忧影影绰绰摸到了一点清晰的边缘, 低声道:“十一娘自有家,为何在?亲仁坊?”

    “相见之时, 十一娘子自会向?夫人明。”婢女道。

    “你是裴家的婢女?叫什么名字?”杨剑琼看着她,神色一点点严肃起来, “亲仁坊那处,是裴中允的宅子?”

    “奴是裴中允的婢子,名叫花茵, ”婢女道,“奴这?些天一直在?亲仁坊服侍十一娘子, 夫人若是有什么事,吩咐奴就好。”

    也就是,沈青葙这?些天, 一直是在?裴寂那里??

    也就难怪在?云州时, 她能?在?周必正的眼皮底下乔装到牢中探望, 也就难怪, 方才竟是裴寂亲自来接她出狱。

    杨剑琼一指自己?的心腹侍婢阿施, 沉声向?花茵道:“那么花茵,我跟你去亲仁坊,我这?个侍婢,我要发她出去办些事。”

    她不等花茵回答, 扬声吩咐道:“停车!”

    花茵犹豫一下,见她神色坚决,也只得向?车夫点了点头,几息之后,车子停住,杨剑琼抬手关紧了窗。

    她附在?阿施耳朵边上,而快速地道:“你先悄悄回趟靖安坊,找后门的黄婆细问问这?些天家里?的情形,千万别让老?夫人发现你,然后再去趟杨家,把我被裴寂接去亲仁坊的事,还有沈家近来的动静都告诉阿郎和娘子,但在?我回去之前,请阿郎不要轻举妄动。”

    花茵守在?车外,听?着车厢里?悄无声息的,便?知道是在?交代心腹事宜,少顷,车门开,花茵看见阿施急急下了车,又见杨剑琼开了窗,神色肃然地观察着周遭的情形,不由得想到,沈娘子温柔娇嫩得紧,但她这?位母亲看起来,倒是个厉害人物?呢。

    车子重又向?前走去,眨眼之间,便?已?经到了亲仁坊,杨剑琼搭着花茵的手下了车,刚踏进大?门,就见沈青葙急急从内中走出来,老?远便?往她怀里?扑,含着眼泪叫她:“阿娘!”

    杨剑琼一颗心顿时沉到了最底。一个未出阁的女儿,孤零零住在?男人的外宅里?,况且看她心事重重的模样,也并不像是乐于在?此,家中突遭飞来横祸,原本也是无奈,只是万没想到,头一个坑害的,居然是从来备受怜爱的女儿。

    杨剑琼心中酸涩,紧紧搂着沈青葙,抚摸着她厚密的头发,低声唤她:“葙儿,好孩子。”

    沈青葙紧紧拥抱着她,躲在?她温暖的怀里?,听?她温柔的声音叫着她的名字,眼泪怎么也忍不住,霎时间湿了杨剑琼的衣裳:“阿娘,我好想你,我好怕……”

    “好孩子,不怕了,一切都有阿娘。”杨剑琼强自把自己?的眼泪忍回去,又抬手擦掉她的眼泪,柔声道,“你阿耶已?经回家去了,有我们在?,你不用?怕。”

    她的声音、她的气息,都有一种无法替代的沉稳力量,沈青葙很?快安静下来,窝在?她怀里?,听?着她坚定有力的心跳声,只觉得多日的飘零之后,终于,找到了牢固的依靠。

    杨剑琼四下一望,见一个神色悍勇的男人在?不远处站着,模样扮,多半是裴氏门下看家护院的健儿,又见一众衣饰精致的婢女在?四围簇拥着,花茵却像是其中领头的,便?向?花茵吩咐道:“你们都退下吧,我与十一娘子要单独话。”

    花茵不敢反驳,先去看沈青葙,沈青葙从杨剑琼怀中探头出来,道:“都退下吧。”

    她语调虽然温和,却隐约有了几分当家主母的气派,杨剑琼在?边上看着,心中又是快慰,又是难过,眼见花茵带着婢女们匆匆离开,杨剑琼拉起女儿的手往内宅去,低声道:“葙儿,我们到内堂去。”

    豪贵人家的内堂多是两层,底层与寻常房屋没什么差异,二层却不砌墙,只是用?雕栏四面围住,再用?屏风、帷幕遮挡,恰似一处登高望远的亭台一般,杨剑琼拉着沈青葙在?二层雕栏处坐下,这?才低声问她:“葙儿,你还好吗?”

    若是以往,沈青葙多半不太留心这?些细节,此时她却明白,母亲特意带她到这?里?话,是因为此处毫无遮挡,不怕被谁偷听?了去,沈青葙心中感慨万千,昔日那些无忧无虑的岁月,终究已?经,一去不复返了啊。

    她偎依在?杨剑琼怀里?,低声道:“只要你们没事,只要哥哥没事,我就很?好。”

    杨剑琼知道,自己?最坏的猜测大?约是落实了,一时间心如刀割,搂住她许久没做声,又过一会儿,却是沈青葙先开了口:“阿娘,阿耶怎么没来?”

    “他一大?早就出去了,大?约已?经回了家,我是后面裴寂带出来的,”杨剑琼像时候哄睡那般,轻轻拍着女儿的背,柔声道,“葙儿,把我们从云州分开之后到现在?的事,细细给阿娘听?。”

    主屋廊下,花茵留意着内堂上的动静,低声向?新荷道:“把前门后门都锁上,若是一会儿沈夫人发难,无论如何我们不能?还嘴还手,但也决不能?让她带人走。”

    外院,魏蟠掸着衣服上沾染的雨水,向?郭锻讲着方才在?曲池坊遇见的怪事:“那女娘佯装撞到我,趁我看她的工夫,跟我今晚子时,霍国公?别院的守卫换防,有一刻钟空隙,郭兄,你她是什么来路?”

    郭锻问道:“你有没有跟上去,摸摸她的底细?”

    “自然是跟了,”魏蟠抹了把脸上的雨水,道,“她着伞在?曲江池边闲逛了半天,别的什么地方都没去,我等不得,只好先回来。这?女娘看着二十来岁年纪,妇人扮,眉眼十分俊俏,身边还跟着个十五六岁的侍婢,衣服首饰不算差,可通身的做派又不像是谁家的夫人,我实在?摸不透她到底是什么路子。”

    “管她是谁,”郭锻道,“今晚子时,就去走上一遭看看!”

    他是游侠出身,向?来做的是以武犯禁的法外之事,深更半夜去别人家夺人对他来并不觉得为难,魏蟠却是军户出身,性子比他谨慎许多,只道:“怕是不妥吧?万一是齐云缙设下的圈套,却不是麻烦?”

    “怕什么,得过就,不过,大?不了就是一死。”郭锻满不在?乎地道,“你要是不方便?,到时候你在?这?里?守着沈娘子,我去。”

    “罢了,我还是等郎君回来,请郎君拿个主意吧。”魏蟠思忖着道,“我还是好奇,那女娘到底是什么人?若不是霍国公?府的,怎么会知道换防的事?若是霍国公?府的,为什么要告诉我?”

    “你这?人,就是谨慎太过,屁大?一点子事情就在?心里?来来回回掂量个没完,”郭锻笑道,“什么大?不了的!先不郎君未必回来,就算回来,也不准都是什么时候了,这?样,今晚我过去一趟,要是圈套,正好上一架,要不是圈套,就把人弄出来,左右咱也不吃亏,怕什么!”

    正着话,就见新荷走来道:“郭家阿兄,魏家阿兄,花茵姐姐,先把里?外的门都锁上。”

    郭锻点点头,往内里?一望,道:“还在?话呢?”

    “是呢,”新荷道,“大?约还要再一会儿呢。”

    内堂上,沈青葙低着头,正到最痛苦处:“……那天晚上,裴寂他,他,他……”

    她再也不下去,缩进杨剑琼怀里?,哭出了声:“阿娘,都是我没用?……”

    杨剑琼把她向?怀里?又搂紧些,指尖在?她眼角一摸,触手全都是热热的眼泪。

    她缓缓吐着气,哽着嗓子低声道:“葙儿,不是你没用?,是境遇太坏,换作是别人,也不会比你做的更好。娘的好葙儿,不是你的错,是阿耶阿娘不好,没能?在?身边护着你。”

    沈青葙掉着泪,心里?的痛苦迷茫开始一点点消失,阿娘了,不是她的错,不是她没用?,是她遇到的局面太难,她已?经做得很?好了,这?怪不得她。

    她抬手擦了泪,靠在?杨剑琼的肩头,低声又道:“前天阿婆来了,要接我走,我想着先前她百般不肯留我,怎么会突然改了主意?我有些疑心,所以就没走,谁知昨天连阿翁也来接我,我就越发疑心了,便?没让他们进来,阿娘,若是我多心想岔了,你帮我先跟阿翁阿婆陪个不是。”

    杨剑琼拍抚着她的背心,轻哼一声:“你未必是多心。”

    她想着自家那狠心的家姑,神色越来越冷淡,许久才低低骂道:“无耻!”

    “阿娘。”沈青葙满心忐忑地看她。

    “别怕,我会尽快弄清楚他们到底想做什么,”杨剑琼摸了摸她的头,“绝不让他们得逞!”

    却在?这?时,听?见沈青葙迟疑着道:“阿娘,裴寂还了一件事。”

    “什么事?”杨剑琼低头问道。

    “他,他,”沈青葙仰脸看着她,犹豫不决,到最后还是一咬牙了,“他阿耶在?安善坊养了个外室,叫做阿团,从前是家里?的婢女,阿婵是阿团给阿耶生的女儿,还有个六岁的男儿,唤做金宝。”

    杨剑琼一时没反应过来,怔怔地问道:“什么阿团,又是什么金宝?”

    眼中瞧见沈青葙担忧的脸,头脑中霎时清醒过来,杨剑琼深吸一口气,平静地道:“你不用?管了,阿娘自会处理。”

    “阿娘,”沈青葙轻声道,“阿耶他,阿耶他……”

    她想点什么,或者安慰一下母亲,可终究不知道该怎么,便?只是又窝进母亲怀里?,柔声道:“阿娘,我好想你。”

    “阿娘也一直想着你。”杨剑琼拍抚着她,肃然了神色,“先前关在?狱中,并不知道你的情形,才让你吃了这?么多苦头,如今我既然来了,这?就带你回家!”

    沈青葙本能?地点头,跟着立刻又摇头:“阿娘,我想过了,我现在?不能?走。”

    她抬起身,搂住了杨剑琼的脖子:“阿娘,哥哥的官司还没了结,裴寂答应过我,会尽力帮哥哥脱罪,他答应过我的事情,差不多都做到了的,我要再等等他的消息。”

    “你不必担心你哥哥,我已?经想过了,你外祖父在?世时,与苏相有些交情,只是你舅舅不爱热闹,是以这?些年两家很?少走动,不过苏相是个正人君子,你哥哥伤人是被逼自保,并不是存心,我这?就和你舅舅一起去求苏相,他不会坐视不管的。”杨剑琼略一沉吟,挽着沈青葙的手站了起来,“葙儿放心,阿娘一定带你回家!”

    作者有话要:  为母女之情撒一把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