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4章 不识佼人(五)
领会了要领的赵水越发轻车熟路,一退一进间,已是大为不同。
他张开两掌,从左右一齐向中间的木棍拍去,开阳门主立即向上跳起,移走木棍。
在他有所动作的一瞬间,早已预料到那棍子会上下躲闪的赵水毫不犹豫地收臂来了个后空翻,长腿由上而下挡住了木棍避开的方向。
开阳门主退后收往回拉,而赵水就像个黏皮糖似的,紧随其后跟了上去。
如此这般,赵水渐渐领学到不少的技巧。
以往他跟着父亲学武,练的都以脱逃躲避为主的功夫,皆是依靠对的攻击来反应,临时施展招式。即便是可攻人伤人的暗器,也要弄清楚对方的位置,顺便猜想下他下一步的动作才好瞄准出。
但现在,他作为主动追赶的那方,不仅可以掌控彼此速度,还能通过自己的招式逼对方做意料之中的下一步反应——
换句话,即可以“决定”对方的出。
一招紧接下一招,赵水愈发的游刃有余,虽然只是追着一根木棍,但借此,他已通晓了与人交的根本之一。
“好子,悟性挺高啊!”开阳门主几番后退,倏地避远,乐呵道,“那再试试这样会不会。”
完,他将木棍往空中一抛,棍子翻转向上,一下子飞得甚高。
他与赵水同时跳起去够那根木棍,却故意放慢速度,晚赵水一步。
心想着这根木棍最有可能往两边躲开,赵水虽挺身向上,但已暗暗做好了随时旋身往旁地准备。
眼看着棍子越来越近,他屏住了呼吸
“什么!”
赵水暗道一声,那棍子毫不躲闪,几乎唾可得。
下一瞬,开阳门主从他身旁掠过,让他心内一紧。
随即,木棍在开阳门主的施力下,瞬间加快了下坠的速度,在赵水握拳抓它之前,它便如泥鳅般地打了个圈,贴着拳外而过,还在他的背上打了一下。
一声清脆的“啪”,背处传来一阵火辣辣的痛。
木棍趁逃开,在半空中划了条弧线。
未等赵水再次聚神,它又飞回来,趁他不备在大臂处又是一击——这一次,换它主攻。
赵水本就不善拳脚,可那木棍却始终不脱远,绕在他身子周围像只嗡嗡直叫的苍蝇似的,左飞右转,还时不时在他身上“啪”地重重打上几下。
好痛赵水暗道,一心急,脚不禁忙乱起来。
一击又一击,难以抵挡的赵水被一下下地从空中打着下落。
“哇,这声音,听着挺疼啊。”底下有人道。
“这位星同的反应不是挺快的吗,怎么一个都没挡得住?”
“原来是半吊子功夫啊”
细碎的言语零散地在一圈人之间传开,大家仰头望着二人,一边是看上去像被罚打的赵水,一边开阳门主在旁边挥动木棍,似乎并没有停的意思。
光是望着,便替那“挨打”的星同感到丢人。
“赵水!”
正慌乱间,赵水突然听到一句喊声,是付铮的声音。
举着双左右遮挡的他顾不得去看,却将她的话听得清清楚楚——
“那棍子,不就是根不堪一击的暗器吗!”
不堪一击的暗器?
若是暗器,即便逼近咫尺,他赵水也是可以躲掉的。
这近身如拳脚般攻击的木棍,即便位置变换莫测,但也全是集中地往他身上而来
是了,这只是换了种方式的暗器!
想到这里,赵水的心中仿佛吃了颗定心丸,忍着被击打的痛,收起双臂重新稳定重心,凝神去感知在身子周围“晃悠”的木棍。
左!
他的余光瞥见棍身向左侧飞过,左肩随之后移,提气脱地,整个人仿佛被一根细线吊着,单脚支地绕着翩然转身。
这一下,虽然仍被木棍击打,但它拍上的同时赵水已退身躲开,因此并未感受到多少疼痛。
行之有效,赵水只觉心内豁然,迅速回到了状态。
“女娃子,倒是会提醒人。”开阳门主见赵水的抵挡逐渐持稳,轻哼一声笑道,“不过你子火候还差得多呢!”
又过了几招,见赵水开始可以抬臂抵挡一二后,他慢慢收了力,二人停下。
“晚辈惭愧,感谢前辈赐教!”一落地,赵水抱拳躬身,字字落地道。
“我也玩儿得挺开心,哈哈”开阳门主捏着木棍敲着肚皮,笑道。
围在旁边的众人亲眼看着赵水从足无措的状态逐渐寻得章法,又是惊奇,又是羡慕。
“开阳门主,晚辈也想请您赐教!”一人忍不住大声喊道。
“晚辈也想!”
“”
眼见着越来越多的人举了,开阳门主的眼睛笑成一条缝儿,扶着腰招招道:“不急不急,一个个来哈!老夫今日也玩个痛快,我看看谁先”
众人一拥而上,上前去将他围了一圈。
赵水被这股人潮遗落在原地,转过头,只见付铮也没走上前,单独立在那里。
两人视线相交,赵水没来由地感到一阵紧张,鼓了口气,才露出笑容向她走了过去。
“方才多谢你指教,不然不知要如何收场了。”他道。
“我也是看那门主的出招有章可循,临时想到的。”付铮答道,往那挤成一堆的人中间看过去,开阳门主正兴奋地在挑人,眉头轻轻皱起,“不过他光顾着自己兴头,做得也太过了些。”
身上的“棍打伤”还在隐隐作痛,但赵水却胸中欣忭。
他摇头笑道:“开阳门主看似随意,但所授之法皆切中要害。这几下,挨得很值。”
要是能一直跟着他修习,那一定受益良多吧,他心想。
付铮收回目光,看着赵水浅笑起,点了点头。
“你不去向门主讨教一下吗?”
“不了。”付铮听对面已经开始“木棍的追逐”,回道,“看样子这节授课差不多了,走吧。”
“好”赵水答道。
两人并肩走在山道上,此时还无人下课,周围一片安静。
赵水的余光始终落在身旁的付铮身上,她的身形板正,高视阔步,确是一番区别于寻常女子的不凡气质。个头虽只及他的肩膀,但在女子当中,也算高挑了。
想起先前对她的举动,赵水又觉拘谨起来。
她会不会已把他认作了厚颜的登徒浪子——或者,不懂礼数的楞头子?
“你怎么不话?”付铮稍稍侧脸,问道。
“嗯?”
“往日没见你如此沉默。”付铮道,抬头看他,“昨夜从山中回来,见你神色异样,莫不是出了什么问题?”
迎上她的面庞,赵水更加觉得不自在起来。
的确算是“出了问题”
“付铮。”早晚得解释清楚,赵水给自己定了定呼吸,停下脚步开口道,“有件事情,我想跟你道个歉。”
付铮随之停脚,头微一歪,问道:“什么?”
“之前,让你帮忙给在下擦药、在公众之下的不敬之举,还有不知好歹地麻烦你借住。在下虽是无心,仍是已多有冒犯,实在抱歉。”着,赵水弯身作揖。
他的道歉理所应当,但付铮奇怪起来——之前态度熟络做出这些事情的他,怎么突然自称“在下”了?
听她没回话,赵水再忍不住,保持着躬身的姿势道:“是在下眼拙。那日在客栈误闯房间,见一男子桶中沐浴,后回去拾遗落木盒,付星同束发简衣、发丝滴水,便误以为——误以为那男子是你。”
一横心,前缀了一大串的他,总算把最后这句了出来。
光是自己听着,便觉得荒唐可笑。
可静声片刻,却未觉察对面的付铮有何反应。
赵水抬头看她,只见她神色如常,只是目光含思,从他身上移了开。
“一开始想当然了,所以后面就、就”赵水还是第一次变得结巴,闭嘴顿了顿,加快语速道,“在下生于边郊之地,见识不多,家中经营布店来往的客人大多都是女子,自以为已见过各种性情,却从未遇到如付星同这样的人。一时没多想,所以这么误会了。”
“我这样的人”付铮重复一遍,忽而嘴角含笑,抬头道:“我这样的,是什么样的?”
她的问话让赵水稍感意外,但总算回以反应,让他松快了些。
于是他低眸斟酌片刻,回道:“不同于一般女子的袅袅婷婷,付星同行事丰神飘洒、为人英姿飒爽,见识开阔又意志坚定,比过男儿。此次星考付星同若能如愿,我想,将来定可成为独当一面的一代巾帼。”
独当一面。
不知为何,付铮觉得她很喜欢听到这个词。
赵水笃定而诚恳的目光让她心中一动,便转过身子避到一旁,浅笑道:“得好听,难道不是因为我看上去像男子?”
“当然不是,你——”赵水连忙回道,看着她的秀眉明眸,又不禁语塞,“你显然是位佼人。”
即便粗布棉衣、男子行装,依旧可见,是位美人。
两人相互避开了目光,赵水无言中,略感耳红。
“我行走江湖,一开始确实扮过男子,后来觉得这样穿着方便,便习惯了。你把我当作男子也不是没可能。”付铮道,继续往前踱步走着。
冬风徐徐划过面庞,吹得衣角颤颤。
听她如此淡定,赵水念头一动,跟上去问道:“难道你早就知道我误认了?”
“嗯。”
“那为何不提醒我?”
“有什么区别吗?”付铮回道,“况且,你要我如何提醒——自证身份么?”
赵水忍不住笑了下。
歉也倒了,话也明了,付铮那不以为意的态度让人感到轻松不少,因此一同再次并肩而行,他的心情竟更愉悦几分。
“对了付铮,这件事情只有你知我知老苏知,可别跟别人提起了。”赵水挠挠后脑勺,道。
“靖泽哥也不?他这几日可是对你‘改观’不少呢。”付铮笑道。
“就这样吧,来日方长。”赵水回道,撇了撇嘴,“毕竟相比起来,错认雌雄听上去,实在更为丢人一些。”
付铮想了想,忍俊不禁地点头道:“行,那就少丢点人。”
笑间,两人一同回到寝舍后的空地处,他们癸子组约定好,每日授课完要来此习练。
本以为此时没有下课,空地无人,却没想一拐弯,竟然望见有个人已定定地站在了中间——宁从善!
昨日闹过一场,他们还以为又要费些力气服他。赵水与付铮相互看一眼,都没话,往前走了几步。
他们看着宁从善,后者被盯得不舒服,眨了几下眼躲闪开目光,放大声音道:“事先好了,你们要是让我丢了人,别怪我不配合!”
这一句话,让赵付二人顿时放了心。
“有你加入,怎会丢人?”付铮顺着他的话道。
宁从善闻言,不自觉地勾了勾嘴角,又立即板起面孔,吞吐着问道:“那个付靖泽星同怎么样了?”
“他——”
“我没事!”背后传来付靖泽的回答声。他后面跟着大高个儿、金湛湛和白附子。
这一下,人全都到齐了。
宁从善的目光在付靖泽的肩膀处晃着,白附子见状,微微低头致意道:“方才已经看过,伤口恢复得很快,日常习练确是无碍。”
“是啊,咱们有白医者在,还怕受什么伤!”金湛湛笑道。
各人的信心,似乎在这齐聚之时又增添了几分。
付铮环视一圈,开口道:“既然如此,咱们先分配下围猎时如何对付。许瑶儿的刀法虽强,但动作持中下盘不稳,李四,你功夫刚蛮,正好对她。”
“好!”大高个儿应道。
“我来对付卫连的戟勾。湛湛,苏承恒难以正面抵挡,你与白附子想办法一同应对。宁星同,汪岚的功夫虽在你之下,但敏灵活、头脑转得快,需要你来应对。至于你的那两位朋友,靖泽哥,就交给你了。”
几人点点头。
赵水听了一圈,转头问道:“那我呢?”
“你——”付铮垂眸一笑,然后看向他道,“你来负责赫连世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