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2章 噬梦迷城(一)
赵水抬头仰望白雾缭绕的天间。
天星地在他脑中如长卷般铺展开——地处东角,北斗偏西。这开阳门所在的地界,真的正好也是渔门的方位。
所以他幼时想要翻越的一山又一山看到的,竟是眼前的这一片?
“既然翻不过去,你们如何得知对面是渔门?”他问道。
“以前星城的地图上确实没有,俺们也不知道。”车夫答道,“后来有个恶渊海的逃犯逃到那里被抓,星门观星将那里补了上才知晓的。”
“是这样啊。”赵水笑笑道。
许瑶儿的两只臂挽上赵水的臂弯,拉住他道:“水哥,这山里就是咱们认识的地方,你还记得吧?”
“嗯。”
赵水边点头边试着抽出,却被她死死拽住。
许瑶儿望着葱郁的树木直入云端,斜着身子,嘴角露出冷热不明的笑容道:“没想到,有朝一日我还会回到这里。这山里,还真是一点未变的冷清。”
“你当时为什么会出现在山中,还一个人?”赵水问道。
许瑶儿的笑意寒在脸上。
山林中的打斗声、鲜血喷涌,永远也走不到尽头的山路,被母亲逼着分头逃命时的伶仃哭声
“怎么会是一个人。”许瑶儿吐出气息道。
当年途径山林的,明明是他们一大家子。只是最后走出来的,徒剩她母女两个而已。若不是,失了活下去的意愿时被另一个孩子所救,只怕就此葬身深山之中了。
刚到幻丝城时,许瑶儿就已经知晓这苍茫如海的山峦是曾走过的地方,因此她不想、也不敢再靠近它一步。但有赵水,她似乎可以安心一次。
赵水感到抓在臂弯的两只越来越紧,看许瑶儿的模样像是忆起了不太好的往事,便没继续话,任她抓着。他望望前面盘旋而上的山路,向车夫问道:“这幻丝城去那山县,就这么一条道儿吗?”
“最快的这一条。”车夫答道。
“城里上报失踪,衙门都是如何寻人的?”
“问呗,然后找,找不到也没办法了。咱这儿多山多水,每年总有不少人失踪,后来碰巧被人发现,或是被蛇咬,或是坠崖落水的,都是常事儿。”
“那有没有听过死于非命的?”赵水问道。
车夫寻思了下,点头道:“有。这样的失踪反而解决得快,犯人身上不有星垢吗,立马就被人抓着了。”
车夫完嘿嘿笑了起来,而坐在车后斗的人却无法觉出畅快。
宁从善收起没了晃动力气的双腿,挪了挪屁股道:“我呢,什么好案子还能交给咱们?原来是上山找尸身,亏得前面那俩还准备得这么齐全,都了根本没用。”
他斜眼瞥了瞥走在前面不远处的那辆马车,上面坐着衙役和司马昕、汪岚他们。
他们里拿着这件失踪案的案宗画像,还有这附近的地图等等,相比于赵水他们只带了药箱火折,确实准备得充分许多。
赵水斜眼看了眼他的药箱,问道:“那我倒想请教下,寻找失踪的人你带这制毒药的箱子做什么?”
“这可是我的成果宝箱!”宁从善护住他的药箱道。
“研究出什么毒药了?”
“还差两个药引,这次上山抓些毒虫立马就好,无色无味、一滴可伤敌四五人,到时候和我的暗器铁扇一搭配,定让人闻风丧胆,驰骋沙场”
“是,你厉害。”赵水挠了挠耳朵,道。
一路晃晃悠悠,待到天光拨开浓雾透出熹微的光亮时,两辆马车徐徐在山中县城的县门处停了下。
城门不大,中间一大门旁边俩侧门,一边连着三人高的城墙,另一边被条湍急的深沟拦住。
“权丝县。”宁从善跳下马车,仰头看着城门上的一行字,笑道,“诶,你们这里取名儿是不是都带丝?不知道的还以为是盛产蚕丝绸缎的地方呢。”
“名不符实的地方多了去了。”许瑶儿冷声道。
赵水在周围走了一圈,这里山鸟悠哉、林木幽静,是个世外桃源般的安定居所。
司马昕他们付完车钱后,走了过来。
领路的衙役行礼道:“方才驾我们车的那位车夫便是七日前载领失踪者到此的人,他亲眼见到对方入城,在城门口歇了一会儿马才离开。走之前失踪者已经付了回幻丝城的钱,打造金锁估计要一两日的时间,加上找店铺,让他第三日傍晚时分过来,但车夫如约而至,直到等到半夜,也没有人来。他也进城门问过,没有收获便离开了。后来过了两日,他想登门讨要空去一趟的车钱,却发现对方一直没会俩过。”
“所以你们猜测此人是在这山县里失踪的?”赵水问道。
“是,各位灵人请。”衙役点头回道,转身往县门走去。
县门无人把守,门扇也轻,他们一推便打开了。
往前走出不远,入目所见是一河一街往前延伸,哗啦啦的水声仿佛能让人感受到其中的凉爽,一道黑瓦廊桥长长地横跨在河上,中间有重檐飞翘,是别样的风俗味道。
“这里是一处山谷。”衙役道,“河道贯穿整个县城,地方不大,傍水而居,这条河两边就是县中心,最热闹的地方。”
“这你觉着热闹吗?”宁从善挥着扇子走到衙役旁边,向他问道。
河道旁的主街上,只有寥寥几人缓缓而行,仿佛人语声被整个山林的空寂给吞噬进去,空空荡荡。
“以前是。这里后山有片矿场,过去盛产矿石金器,还能招揽些人过来做生意。后来县里出现了好几个疯癫病,就有人传言是因为动了山体,触怒山神受到惩罚。因此年轻些的都下山去了,人一下子变少,矿场渐渐被废弃,剩下的人只能靠耕种度日,整个山县,差不多是封闭的。现在大多数人都在山上耕种,所以更看不见人。”
司马昕打量着路边的楼屋,有些还镶着点点的金边银边,道:“他们以前的生活应该不错,怎么会轻易把这生意弃了?”
“替人开采,不如直接带着矿金下山富足得快。”赵水接口道。
“请问你们都到哪里寻问过?”汪岚向那衙役问道,“可否带我们去一趟?”
“好,这边。”
衙役带着几人顺着大街往里走,街铺的边角处,竟还存留着几个打金铺子,招牌都东歪西斜,掉了一半。
里头的矿金也不多,有的只有一人在看着门店,脸上毫无生气,估计是好久没看见这么多外人有些抗拒,不过有问必有答,还得很清楚。而有的铺子,东西摆在外头,却压根儿就没人。
县城不大,他们逛了一天就将整座县城逛得差不多,算算见到的县民人数总共也只有几十位。这些人要么在家门口闲坐,目光有些呆滞地看着他们,要么开铺子迎接零星的客人,要么就是在山坡上耕种
哪里像是个县城的样儿。
好在还有个接待外客的客栈可以落脚,赵水他们商量之后,决定暂住一晚。
“这么个偏乡僻壤,买金锁跑这儿干什么。”宁从善皱着眉头,用食指指肚擦了下房间里的长凳,然后选择保持站立。
许瑶儿转动着中的银饰,发出铃响,美哉道:“家中拮据的话来这里是没错,工艺又好、还便宜,这链估计他都卖赔了吧,就是放久了点儿。”
着,她在银饰上呵了口气,又擦拭几下。
“明日怎么安排?”汪岚向司马昕问道。
“既然县里没人知道他的消息,那咱们就分头寻找,一波去山林,一波沿河道。”司马昕回答道,又皱眉摸着下巴,“可是我总觉得这县城里的氛围,有些不出的奇怪。”
赵水眼眸一亮,问道:“哪里奇怪?”
“哪里人。对,人奇怪。按理这里是做生意的产地,县民年纪又偏大,应该对外人并不这样陌生提防才对。”
“我倒觉得那几个神志不清的疯子更奇怪。”宁从善开口道。
见其他几人又不理会他那像是抱怨般的语气,他咳嗽一声,道:“你们不通病理,不知道也正常。咱们今儿个见着的虽然奇怪,行动各异,但基本表现一致——喜怒无常、自言自语。这类病症基本是年迈脑衰所致,可患病的壮年老汉都有,我就趁人不注意摸了他们的心脉,你们猜怎么着?”
“怎么着?”许瑶儿捧场道。
宁从善笑了起来,又板起脸道:“脉象平稳,状如常人!而且一般人会因受外界刺激而疯症发作,可我偷偷地掐打他们,没一个人像是感受到的。”
“什么,掐打?”司马昕眉毛挤成了八字,问道。
“咳咳,诊病,为了诊病。”宁从善回道,又竖起食指,“有一类毒物——就是净泡过矿石的水——可让人四肢麻木、内脏衰竭、疯癫失智、七窍流血。所以我认为这里的水土肯定有毒素,才会出现疯人!”
“那这和失踪的人有什么关系呢?”司马昕问道。
这一问,让宁从善立时哽住。
汪岚将抹布往旁一放,背着身道:“而且这病症是近些年才出现,若按你,应该一直就有才对。”
“那可能”
“你们不觉得,今日县民的那些回答,很统一吗?”赵水忽而开口道,“两个打金铺的人见过,其他一律没印象。而且事情发生在七日前,两个金铺的人竟将时间、当日都做了什么记得很清楚,尤其是头一个铺子的妇人,连对方的穿着都知道。”
“或许是不常有外人进县,才印象深?”
“假使如此,其他人完全没有印象,不就有些奇怪了吗?我以前只有在谎的时候,才把事情编排得那么有条理。”赵水回道。
其他几人相互看看,都在脑中重新将今日的所见所闻过了一遍。
许瑶儿在擦好的凳子上坐下,翘起二郎腿笑道:“水哥得没错。”
“要是这么,他们的词的确暗示得很明显,就是因为那人出意外了,我们才打算去山林或者河中去寻找。”司马昕寻思道,上前一步,“这样,咱们趁夜出去看看,日落而息,山耕的人也应该都回来了,或许会有更多线索。”
“好。”赵水等人点头道。
可入夜的山县,比白日里更加无声无息。
家家户户都早早灭了烛火,整座县城一眼望过去,只有他们落脚的客栈那间房中闪着烛火,还有一轮圆月高照,映得河溪波光粼粼。
也不过刚过戌时,山县竟像已沉睡多时一般。连赵水他们住的客栈掌柜,也在后院卧床而睡,传出响亮的鼾声。
“分头逛逛。”赵水轻声道,“以传语术联系。”
“那我咋办?”宁从善看了看山县两旁的森冷大山,往后退了进客栈门中,“得有个人留下等衙役,他去租马车还没回来。”
传语术乃借星光传送话语的星术,达到通星的第二阶引阶才能做到,宁从善还未达通星,独自出去确实不太安全。
赵水转头对同样只在星语阶的许瑶儿道:“那你也留下?”
许瑶儿看了眼冷清积灰的客栈,摇头道:“不,我跟着你。”
“行吧。”
四人分头离开客栈,没入了山县的夜色中。
赵水带着许瑶儿往入县的方向过去,那是距离县门的第一家打金铺,开在一条侧巷的拐角处,虽然位置有些偏,但从那里看山县的出入口子,却很清楚。
“呼呼——”
山风呼啸,吹在身上令人发冷。
街边的杂物被风吹得摩挲作响,有些人家的门窗没关严实,随着大风“吱呀”晃动。
“嘭!”
“啊!”许瑶儿叫了声,捂住嘴往赵水身侧一缩。
转头去看,二人才发现是一户人家的木门被吹地哐当关上,门扇上估计挂着些铃铛,叮咚作响。
“吓死老娘了。”许瑶儿安抚着胸口道。
“这么大的动静,他们睡觉不觉得吵闹吗?”赵水心觉奇怪,往前挪步,抓着他侧臂的许瑶儿却没放,反而贴得更紧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