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月，a市还未进入高温期，但温润的空气更容易让人烦躁。

    十岁的苏葶苈趴在药房的桌子上，百无聊赖地按着原子笔，任由弹出的笔芯戳破白纸，再看着蓝色慢慢渗透进本子里。

    作业本下压着的是一张新建成的水上乐园的宣传单。

    这个暑假，如果外婆没有住院、爸爸没有被公司掉到外地工作，她也能和伙伴一起到乐园里去体验冲浪滑梯。

    只可惜这些如果通通不成立。

    苏葶苈的妈妈是新南医院的药剂师，无处可去的她只得跟着妈妈一块上班。

    在医院没有了伙伴，她甚至无聊到把暑假作业都写完了。

    大人们拿着里的取药单，在偌大的药柜前来回走动，而苏葶苈则悠闲地坐在备用取药窗前晃腿。

    药房的左侧是一面备用的透明玻璃的取药窗，只在应急情况下开启。

    这面透明玻璃正对急诊科的临时病房。

    在这里的病人大多还在观察期，所以病房的门总是敞开着的，以便医生护士们进出。

    短短一时，她看着几个医生进进出出四五趟。

    苏葶苈捧着脸嘟囔：“急诊科真的好忙呀。”

    过了一会，身穿蓝色工服的保洁员陈大姐推着板车走到急诊科。

    她将板车停在病房门口，自己走进去拿使用过的空注射瓶。

    陈大姐热情随和，和苏妈妈的关系很好。

    她的大女儿比苏葶苈大两届，苏葶苈弄丢了音乐课本，后来还是陈姐将女儿的课本借给了她。

    医院的清洁工作繁琐又粗糙不得，一天下来，她累得走路都弓着身子。

    苏葶苈见了有些心疼。

    她犹豫了一会，拉开药房的后门，跑了出去。

    苏妈妈只晚了一步，她伸出的悬在半空中，将要出口的话被耳边同事的问话打断。

    临近下班时间，上还有一沓取药单让她无暇顾及女儿，反正苏葶苈也不是第一次跟着自己来医院上班，她知道什么可以做，什么不能做。

    这么想着，苏妈妈又低头继续核对取药单。

    “陈阿姨，我来帮你吧。”

    “哎哟，是葶苈呀，不用啦，阿姨很快就搬完了。”

    “没事，多一个人快一点。”

    着苏葶苈跑进急诊科。

    使用过的空输液瓶被护士们放回盒子里，再堆叠到角落。

    没有了药剂的重量，苏葶苈两一抱轻松地抬起了其中一盒，然后再将它按照盒子的大整齐地码在板车上。

    这个工作并不复杂，但来回跑了几趟，苏葶苈额前的汗细细密密的。

    就在这时，头顶传来一声熟悉调侃：“哟，这是谁家的姑娘，这么就来帮忙啦？”

    苏葶苈抬头，没好气地叫了一声：“赵医生好。”

    赵成志抬了抬自己厚厚的镜片，笑着点头应道：“哎原来是葶苈呀，你搬得动这些嘛？”

    他开玩笑的语气里带着些许轻视的意味，苏葶苈双环胸，挺直腰板，反问道：“你能搬得动，那怎么不帮忙？”

    苏葶苈这么回他并不是毫无根据。

    赵成志是新南医院的实习医生，已经参加过一次实习的他显得有些老油条，和新来的一批实习医生一比，完全是一个天上一个地下。

    苏葶苈坐在药房的玻璃窗前，盯了他好久，发现他只是坐在导诊处低头写东西，似乎很清闲的样子。

    “我？我这不”赵成志被苏葶苈的话噎住了，隔了好半天才弱弱地回道，“有其他事”

    苏葶苈噘着嘴声嘟哝：“我看你在导诊坐了一下午，也不忙阿”

    赵成志眉毛一挑，眼神里略带一丝不快，可惜话还没出口，身后又传来一个低沉的男中音。

    “赵成志！站着干嘛，帮她搬呀。”

    赵成志想也没想，甚至连头都没回，肩膀一抖，立刻回道：“是！”

    罢，他一扫方才和苏葶苈玩玩闹闹的态度，弯腰将苏葶苈已经搬到板车旁的盒子拾起，叠放到了板车上。

    然后，他快步走进科室，要去搬剩下的几箱注射空瓶。

    不过，赵成志刚走进科室，立刻觉察出了不对劲。

    他刚才坐在导诊处，明明看见林主任已经下班回家了，现在怎么又折返回来了？

    等他搬着一箱空瓶走出科室，看到眼前站着的医生，马上意识到自己是被骗了。

    他放好箱子，跨过板车，抬起勾住那人的脖子，往下按，然后另一

    抬起迅速覆上他的脑袋。

    赵成志的用力揉搓着他的头发，直至将他的头发揉成凌乱的鸟窝造型，才撇嘴不满地抱怨道：“你子又学主任话！啧，真是没大没，还敢命令我？”

    那人低头朝苏葶苈做了个鬼脸，随即抬头笑着回赵成志：“现在病人少，闲着也是闲着，帮帮忙也没什么。你对吧，学长？”

    故意加重的‘学长’二字，让赵成志不自觉地挺胸抬头，他依旧撇嘴，端着架子，寡淡地回道：“行吧。你的也有道理。”

    苏葶苈抬起头，视线正好对上他的胸牌。

    实习医生的胸牌和在岗医生的比起来要简陋许多，只是一个透明胶套套着的白纸卡。

    上面是他们自己写的学校和姓名。

    眼前人的卡片上，字迹苍劲有力和他清隽的形象有些不相符。

    ‘医大陆商亭’。

    苏葶苈在心里默念这个名字。

    恰好两人的名字中都有一个字读音相同，的相似让她对眼前人的好感又提升了几分。

    陆商亭话时，边用当梳子迅速整理好自己的发型。

    他低头摸了摸苏葶苈的脑袋，夸道：“谢谢葶苈来帮忙，剩下的我们来就好，你先回去吧。”

    因为妈妈的关系，苏葶苈和医院的医务人员都很熟，尤其是那些年纪尚浅的实习生。

    可陆商亭是前几天新来的一批实习医生，这是两人的第一次见面，苏葶苈显得有些拘谨，只是抿着唇朝他点点头，叫道：“陆医生好。”

    想着苏葶苈刚才插着腰将自己怼到语塞的模样，赵成志打趣道：“哟。你怎么忽然这么安静，这么乖了？”

    罢，他蹲下身子，眯着眼，眼里闪过一丝狡黠，带着自认为看穿苏葶苈伪装的笑，问道：“你该不会又是在想什么鬼点子吧，我得对不对呀？”

    苏葶苈一脸镇定，同样眯着眼看他。

    她拍了拍赵成志的肩膀，粗着嗓子，模仿林主任的声音：“赵成志，看在你帮忙的份上，本姑娘就不和你计较了。”

    被一个孩直呼姓名，赵成志略有不满，却也无可奈何。

    他尴尬地笑了两声，不再回话。

    倒是站在一边的陆商亭无论怎样拼命咬牙抿嘴憋笑，一双笑眼

    却早就弯成了月牙。

    赵成志比陆商亭大一届，年龄也比他大不少，他总是仗着自己的年纪，将苦差事全都推给其他实习生。

    现在他的威风在苏葶苈面前被磨得一干二净，甚至被苏葶苈得瘪嘴干瞪眼，也算是替他出了一口气。

    **

    苏葶苈和陆商亭的第二次见面是在医院组织的一日游上。

    今年，西药房恰好和急诊科分在了一批。

    苏妈妈带着苏葶苈参加单位的出游。

    出发前，苏妈妈特意交代她，一会见到医生叔叔和护士阿姨一定要有礼貌。

    苏葶苈点头如捣蒜。

    到了集合地点，苏妈妈和同事站在一起，正在讨论上周刚来的新实习生。

    苏妈妈：“听他们急诊科的，这批实习生里有个医大少年班的，才十八呢。”

    “真是长江后浪推前浪”同事掰着指头想了一会，“我十八岁还在复读准备考医大。”

    插不进话的苏葶苈耷拉着脑袋站在一旁，她老远就看见背着大包的赵成志，于是朝他招，和平常一样熟络地叫道：“赵成志！”

    话一出口，苏妈妈脸色大变，她捏了捏女儿的，笑着和赵成志：“赵，不好意思阿。”

    随即，她松开拉着女儿的，转而按在她的肩膀上，将她向前一推，教育道：“你这孩子怎么能直接叫名字呢，你应该叫赵叔叔。”

    听了苏妈妈的话，平日里被苏葶苈怼到抑郁的赵成志像是找到了靠山一样，他双环胸，挺胸抬头，一脸地得意，就等着苏葶苈开口叫自己了。

    苏葶苈撇嘴，极不情愿地叫道：“赵叔叔好。”

    “哎”赵成志故意拖了个长音，“葶苈，真乖。”

    苏妈妈带着她从赵成志面前走过，和其他同事打招呼。

    因为出游，苏葶苈的背包里装了不少平时妈妈严格管理的零食，她兴奋的心情并没有被刚刚的插曲打扰，依旧是牵着妈妈的，蹦蹦跳跳的。

    唯独走到陆商亭面前时，她忽然安静了下来。

    她扬起脸，眨巴着眼睛，在妈妈介绍前，甜甜地开口叫道：“商亭哥哥好！”

    陆商亭微怔，随即猜到或许是自己的年龄相比其他实习医生，她才会这么叫自己。

    他俯身提醒她：“你应该叫我陆叔叔。”

    苏葶苈摇摇头，笑着解释：“书里，遇上好看的男孩子要叫哥哥。”

    此话一出，所有人的目光齐刷刷地看向陆商亭。

    陆商亭轻咳一声，抿唇，有些慌张和羞涩，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不知该怎么回话。

    一旁的林主任用胳膊肘戳了戳他：“人葶苈是夸你长得帅呢。”

    陆商亭语无伦次地：“谢、谢？”

    “哈哈哈，害羞了。”

    “嗐，他混在这群医大实习生里，我都忘了他也是个孩子。”

    “哎，王医生你这话的，虽然年纪，我们陆做事一点不比其他实习生差。对吧，帅哥。”

    几个医生轮番的调侃，让陆商亭的脸更红了。

    他站在一旁，无处安放的双搓了搓衣角，脸上不自然的笑意一点点僵硬。

    —

    中午他们被安排在了极具当地特色的餐厅。

    苏葶苈和妈妈分到了两个科室的合桌。

    而同事们不知道是有意还是无意，让陆商亭坐到了苏葶苈的身边。

    最先上桌的是用木桶装着的肉松炒饭。

    玩了大半天，大家早就饥肠辘辘。

    但两个科室的医生和药师不过点头之交。

    他们的目光都刻意从桌上的那桶炒饭挪开，保持着最后的矜持。

    苏葶苈撇嘴，她并不明白大人们的假客气，她只知道她现在饿了，大家都饿了，都想吃饭。

    所以她随拿起陆商亭的碗，起身帮他盛饭：“商亭哥哥刚才帮我背包了，现在我帮你盛。”

    陆商亭赶紧伸去拉她，“阿不、不用”

    桌上还坐着急诊科主任，林主任都还没动，他怎么好意思抢在之前。

    可惜陆商亭还是晚了一步，苏葶苈很快就盛了一碗饭放到他的面前。

    他点点头向她道谢。

    苏葶苈的年纪尚，她这么做是性情使然，自然没有人会和她计较。

    林主任紧接着在她之后起身盛饭，他招呼道：“早上爬山累死我了，好久没运动了，我一会要多吃几碗。来，你们也盛呀。”

    随着桌上的轮转盘，炒饭转到赵成志面前，他一边盛饭，一边故意酸溜溜地：“长得帅就是好呀，连盛饭都有人帮忙。”

    “来来来。赵叔叔，我帮你盛。”

    苏葶苈笑着起身，接过他的碗也帮他盛了一碗。

    因为赵成志的这句话，桌上的医生又调侃道：“葶苈得不错，陆确实挺帅的。”

    “哎，陆有女朋友吗？”

    “咳咳咳”陆商亭抽出一张纸捂着嘴咳嗽了几声，又喝了几口清茶，才红着脸回道，“没有。”

    “这不应该吧。”

    赵成志揽过他的肩膀，一拍胸脯自信满满地：“回头实习结束回医大，哥带你去参加联谊。”

    陆商亭听了连连摇头摆。

    可惜他拒绝的话还没出口，又有医生接道：“不想去联谊？那不如我把我女儿介绍给你吧，她和你年纪差不多，现在也在医大读书。”

    “哈哈哈，你这下够快的呀。”

    “看见好的，当然先给自己女儿留着呀。”

    陆商亭抿着嘴，干笑两声，脸上的表情更尴尬了。

    他并不喜欢这个话题，又岔不开话题，只得移开目光转头看向苏葶苈。

    他发现苏葶苈捧着个脑袋，如水晶般透亮的眼睛正看着自己发呆。

    “怎么了？我的脸上是有什么东西吗？”

    苏葶苈微微一笑，露出虎牙。

    她摇摇头，乖乖地拿起勺子低头吃饭。

    这个无聊的暑假不过刚开始，她还有很多时间可以浪费在他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