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四章 七颗
脚上被东西轻轻压了一下。
陈霜失神地低头望向脚面, 温顺的白兔窝在她的腿边。于是她俯身将它抱起, 兔子没有反抗, 红通通双眸呆呆傻傻地看着前方。
她顺着它目光注视的方向看去……
夜已深了。白玉兰树的枝枒探进楼里,玉兰花细嫩的花瓣半开着,径自芬芳。鬼使神差地, 陈霜走过去。
谢水和胖妞在她的身后谈话,声音渐渐变, 像音箱的按钮转动, 背景音被调低。
口腔中橘子糖的甜味变淡, 陈霜被一阵好闻的花香包裹。
——好美的花儿啊。
朝着白色的花朵伸手,“咔嚓”棕色的瘦枝干断裂, 一朵完整的白玉兰花落进她的手心。
手掌触碰到夹杂雨水的白花,微微的凉。
陈霜瞪大眼睛。
她后知后觉地发现:她能碰到了!在这个空间的东西!
“水哥哥。”熟悉的称呼脱口而出,她激动地喊他,迅速转身看向背后……
空鸟笼, 晃动的藤椅。
陈霜一手抱着兔子,一手握着刚采的花,嘴角的笑容尚未绽开,便僵住了。
没有开灯的露台一派死寂。
谢水不见了。
八岁的陈霜同样的不知去向。
一刹之间, 这里的活物又只剩下她, 和她手里的兔子。
——能碰到谢水,再和他话, 才是妄想吧。
她自嘲地想,心头空落落的。
一阵寒风吹来, 陈霜了个哆嗦,将兔子往自己的怀中紧了紧。
什么时候起,她不再怕它了——这只不祥的、红眼睛的,在幻境中追杀她的白兔。
它有很软很软的白色绒毛,摸上去仿佛能感觉到绒毛下层传出的,它身体躯干的温热。
陈霜把它心翼翼放到藤椅上,空出手将玉兰花放进自己的外衣口袋。
蹲下身子,她跟它话。
“水……”
忆起兔子曾经否认它叫这个名字,陈霜咬咬唇,改了口:“兔子。”
“你带我来这儿,让我见到了从前的我和……谢水,你是想跟我什么吗?”
白兔在藤椅上四处嗅嗅,浑圆的屁股对着她,压根不像是能听懂她的话。
陈霜叹了口气,手指抚过它的皮毛。兔子脖上的项圈,连带着那个令它丧命的伤口,一起变没了。
兔腿踩出嘎吱嘎吱的声响,陈霜眼见,面前的藤椅竟然在以肉眼可见的速度朽化。
再抬眼,周遭的陈设颜色一层层变暗,厚厚的灰尘从物体的表面长了出来。
她眼疾手快捞起兔子,它才没有从藤椅断裂处丢下去。
“这是什么鬼地方?”
心有余悸,她正准备离开露台。
余光捕捉到一抹光线,陈霜注意到藤椅旁放着的东西。
亮晶晶的糖纸在一堆变灰的背景中格外显眼,那些是刚才儿时的她给谢水的糖。不知道为什么,它没有随着他们消失。
她一把拢住糖果。
数了数,一共有七颗。鼻尖嗅到甜蜜的橙子味。
“物件全部旧了,糖不会也一起坏了吧?”
陈霜剥开一颗,放进嘴里。
没有坏。
糖果然是橙子味的。
她心满意足地吧唧吧唧嘴,宛如变回那个八岁的,贪食糖果的孩。
口中橘子味渐浓,与此同时,耳边悠悠地传来生日快乐的祝歌。
劣质的机械铃音,起初是远远的,陈霜专注去听它来的方向,它便一点点地清晰起来。
是从楼下传来的。
乐声中,露台的灯重新亮起,仿佛是在指引她,去往另一段的回忆。
陈霜抱着兔子,搭着木楼梯的扶手,一步步往下层走。
祝歌的声响随着她的靠近越来越大,有节奏的拍掌声加入进去,继而是成年的男声与女声不太熟练,有点别扭的声合唱。
“祝你生日快乐,祝你生日快乐,女儿生日快乐……”
脚步停在木屋二楼,她儿时的家门前。
陈霜听出,门内唱歌的人是她的父母。
上一次的经验让她似懂非懂摸到些许规律,陈霜的手推向自家大门。
指尖划过一片虚无的空气。
和刚才一样,陈霜碰不到东西了。
身子往前一晃,轻而易举地进到从前的家中,她见到正举办生日宴的一家三口。
爸爸妈妈一头黑发,模样看着好年轻。
寿星胖妞头上戴着硬纸做的皇冠,面前放了一个大蛋糕。
生日蛋糕中央,插着八根生日蜡烛。
祝歌唱完,陈霜双手合十闭紧眼睛,开始许愿。
陈霜早已不记得,自己当初许的愿望是什么。
不可否认,她是有些好奇的。走到胖妞旁边,她凑得超级近,去看她动着的嘴唇。
“……朋友。”
仅分辨出了愿望的最后两个字。
那也足够陈霜想起,她八岁的生日愿望了。
她的是:“许愿我和水哥哥,永远是好朋友。”
睁开眼睛,胖妞郑重地深深地,吸足一口气。
不知谁传的,有一种很迷信的法,她时候很信:许愿的时候能一口气吹灭所有蜡烛的话,愿望就会成真。
“呼——”
七根蜡烛一下子灭掉,剩的一根她气不足了,女孩脸蛋憋得通红,最后一点气即将用光。
蜡烛的红光调皮地晃了晃。
灭掉了。
“耶!!”胖妞手舞足蹈地鼓掌庆祝。
陈霜离她很近,她能清楚地看到,孩的眼睛里闪亮亮地泛着光。
她始终觉得,八岁的她笑起来好丑……那么肿的脸,鼓鼓的腮帮子肉。
她讨厌她。
不过,那双眼睛是不丑的。
饱含着希望的,一双快乐的眼睛。长大后的陈霜,在镜子中再没有见过它。
这时的陈霜和谢水,是好朋友。
她是真的真的,跟谢水很要好呢。
谢水这个名字对于陈霜,是一道神奇的治愈符咒。
从前到现在,一直都没有变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