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三十五章 现世(番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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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真是睡了好长的一觉。

    浸没于白光之中的陈霜, 试图循着光来的方向望去。

    她逐渐地察觉, 眼前闭着的门是自己紧紧合上的眼皮。

    意识回笼的过程是缓慢的。

    她跟自己:“睁眼啊陈霜”, 却在那一瞬之间,陷入了茫然——她忘记了应该怎么睁眼。

    双目宛如被胶带封上,她尝试着挣脱束缚她的沉重的壳子, 睫毛好似昆虫最先探出的触角,眼球转了一转。

    白光后, 幕布掀开了一角。

    眼皮摩擦眼球的声音, 干干涩涩的, 陈霜终于掌握了身体的控制权。

    眼睛的水分像被抽干了,酸痛难忍, 不舒服的东西黏着于眼周,她无意识地开始落泪。

    然后,陈霜感受到了疼……很多地方都开始疼。

    “她醒了!”有人喊。

    床头铃被按响。

    她听见铃声、脚步声,喊她的名字声音。

    “霜霜……”

    顺着声音, 陈霜侧过头。

    母亲蹲在她的病床前,双手抱着她的右手手掌。

    好像上一次,还见她站在自己八岁的生日宴,拍掉她手中的要吃蛋糕的勺子, 生龙活虎地骂她:“这么胖了还敢再吃”。

    转瞬间, 她两鬓灰白,皱纹爬了一脸。

    “霜霜, ”母亲颤着声,又喊了一遍:“你感觉怎么样?能看得见我吗?”

    陈霜张了张嘴。

    “妈……”碎着哑着, 夹杂尘沙石子,短促的一声。

    妈妈喉咙一哽,落了泪:“嗯!”

    ……

    车祸事故造成十八人死亡,多人重伤。主要承担责任的轿车司机和巴士司机,当场就没了。

    关系到这么多孩子的生命,事故连着上了几周的当地报纸头版。

    学生家长们集结起来,要告轿车司机的家属、巴士公司、开发野山的施工队伍,一部分学生家长们觉得写生是学校组织的,校方也应该承担起很大的责任。

    陈霜她家对于赔偿并没有太多的要求。经历此重大事故,她父母的心境变了很多,人活着是最重要的。

    陈霜和许杏坐在巴士的最前排,医院里的医生,陈霜能苏醒是一个奇迹。

    她头部重创,造成脑血肿,身体有多处骨折,送来医院的路上一度检测不到心跳。经过一整晚惊心动魄的抢救,医生从死神手中夺回了陈霜的命,但她足足昏睡了十天才醒。

    和陈霜一起送进医院的许杏,论伤势,她甚至比她轻一些。许杏比陈霜更早做好手术,但当晚,由于并发严重的心力衰竭,她又被推进手术室,后来再没出来。

    许杏办葬礼的时候,陈霜刚醒不久。

    她还没有完成复健,出行得靠轮椅,不去葬礼也不会有人苛责,只是陈霜自己坚持要去。

    葬礼很冷清,统共没来几个人。

    办葬礼的是许杏的表亲。尸体已经火化,摆在台子上的是一个瓷白色的骨灰坛。

    陈霜拎了一篮子的白色纸花来看许杏,纸花是背地里喊许老师“许老虎”的学生们折的,里面写了一些他们要跟许老师的话。

    在烧纸钱的许杏表妹,给陈霜让出一个位置。

    火舌无差别地吞没投入其中的纸张,纯洁的白、金灿灿的黄,燃成一堆死寂的灰黑。

    篮中的纸花快要烧完,陈霜身边的人开口了。

    “我姐……”

    妇人盯着盆中的火光,灵堂太安静,她跟陈霜话,屋子里空得能听见回音。

    “我记得她时候,走叛逆少女的路线,在外面玩呀闹呀,谁都不放在眼里。看着,她是特别凶的一个人,其实她很寂寞,特别想有朋友。我姨夫姨母很早就离婚了,她那性子成天气着我姨,我姨去年走的,咽气前还在骂她不孝。”

    陈霜没有搭话或者提问,她能感受到,对方没有要跟她对话的意思。

    大概是想倾诉,大概是在这个场景下,有些没话的话,今天不,以后可能也就没机会了。

    陈霜不作声地凝听。

    “我姐在意,也在意我姐的人,从前是有的吧……她有个男朋友,两人挺恩爱的。她跟我起他的时候,整个人眼睛都亮晶晶的。我记得有次她跟我,她准备跟他结婚,她‘我要跟他成为家人’,她的表情特别幸福。后来不知道为什么,两个人分手了。”

    妇人皱了皱鼻子。

    陈霜以为她会哭,她没有。

    “我就是感觉,她的一生,很可惜。”

    纸钱轻飘飘落进盆里,一瞬间火光掠过,什么都不剩。

    很可惜。

    陈霜想到一些画面。

    只有许杏一个人的办公室。她一手夹着烟,头发没全部挽上,腮边落了几根发丝。那天的大巴,她戴着耳机,平平淡淡地“我没结婚,没有孩子”。

    孑然一身,难以靠近,旁人她多么凶神恶煞……回忆起她时,她的眸子却是静静的。

    “照片选得很好。”看着灵堂正中的遗像,陈霜猝地道。

    “是吗?”

    妇人转头,和她一齐看向许杏的遗照。

    “我丈夫,这张笑得太大了,不过我姐家只找到这张照片,没有别的选。”

    相框中,年轻的女人视线微微往上,望着什么,笑靥如花。

    “我也觉得蛮好……多笑一点好。”

    “她在看什么?”陈霜问。

    “她那时的男朋友,”妇人答得不假思索:“照片是他们的合照。”

    合照。

    被保存在床头柜,一伸手就能拿到的地方,他们从前的相片。

    年轻的情侣,男人有一双温柔的眼睛,浅浅地笑着,周围被画上一圈粉色的爱心;他的旁边,鸟依人,他的宝贝,望着他,笑得酒窝甜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