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章 [30]截然不同
揣着惴惴不安的心绪,折木千夏面对适口的美食,有些食之无味。
她依旧惦记着刚刚与中森青子的对话。
“白马君今天也要来?”
“恩,白马君周日想一起,我答应了。可是今早他临时有其它事,可能赶不过来了。不过我绝对相信你和快斗,一定能证明快斗的清白。他才不会是那个可恶的家伙!”
中森青子正和安室透从家常的味增汤聊到烹制寿喜烧、咖喱的技巧,相谈甚欢。
恍惚的折木千夏偶尔插话。
黑羽快斗安静听着,不时看她。
“千,你不是想和白井桑学巧克力的制法吗?”
提及甜食,中森青子想起之前在甜品店,她过的话。
“喔,是吗?”安室透投来关切的视线。
她微微颔首,“关于这个,白井桑可以稍微一吗?”
安室透不藏私地介绍:“起巧克力的制法,我觉得可以适量加入一点酒,或者做成酒心巧克力,口感瞬时会变得特别香醇。虽然法律规定未成年人不能饮酒,但微微尝一点酒精含量低的食品是没有大问题的。”
“那白井桑认为加哪种酒会比较合适呢?”中森青子新奇地问。
“我个人偏好波本威士忌,口感浓郁,清爽甘甜,很适合在料理中作为佐料添加,玉米的醇香唇齿留香。黑麦也不错哟——”安室透眸光一闪,“烹制过程中若是淋上适当的黑麦,点火,让它充分浸入食物,口感浓郁。最适合慢条斯理地全部享用,是我目前非常推崇、极为期待的用法。”
黑麦,是安室透不共戴天的死敌,赤井秀一的代号。
折木千夏从安室透春深似海的笑意中分明地瞧出了咬牙切齿的愤恨。
果然对他而言,友人离世是痛心疾首、难以挽回的伤痕。
不知知晓真相后,又会是怎样泣不成声的表情。
或许是与日常无异、强掩无尽苦楚、无懈可击的微笑,她猜想。明明少年出场时是「不高兴」,潜入组织后,微笑的假面再难以摘下了。
“这听起来很棒呀,原来这么有门道。”中森青子延续话题,“白井桑很擅长品酒?”
“略知一二。”安室透噙着笑,不疾不徐地:“要做出一份绝妙的巧克力,调和的比例和窍门、冷却的时间与温度、热烘与翻面的时机,这些仅靠听,很难真正上手。”
“这确实是……”
折木千夏认真听着,呢喃。
“不如到店里亲自试试看。如果是千夏桑,我认为好心的店长应该会欣然答应。而且咖啡店最近新推出了樱花样式的甜点,千夏桑可能会感兴趣。”
安室透笑盈盈地注视她,建议,“不知千夏桑意下如何?”
折木千夏犹豫。
正对面的黑羽快斗悠悠地品着甜饮,漫不经心地瞥了她一眼,接话:“下周班级就要着手准备学园祭,动作快的社团上周就已经开始为此忙活了。加上穿插其间的测验、运动会等事宜,接下来……我们应该都没有特别的空档。”
身为可靠的班委,对学校行事历最心中有数的中森青子:“下周一的早会确实要定下学园祭的班级活动。去年我们班上报的节目是快斗、你的个人秀,即没有占用大家平日的课余,准备表演的你也乐在其中。所以今年——”
折木千夏点头。
这项提议,去年在班级投票中全票通过,包括独揽下责任的黑羽快斗。意气风发的少年在确定后那一瞬,便向提议的她望来,扬起自信、得意的笑,缓慢做出清晰的口型,“千,你看好了!”
压轴的黑羽快斗的确如他本人所言,精彩纷呈的魔术表演是去年江古田学园祭为数不多令她赞不绝口的舞台。
即省事,观众又捧场。
黑羽快斗的个人魔术秀,今年依旧是众望所归。
“喂、你们俩,请不要在班级事务上置身事外!”
黑羽快斗无奈地笑。
被强硬截断话由、扔出话题中心的安室透换了姿态,顺势静静倾听。
中森青子面露疑惑:“可你的表演相当受欢迎,谢幕时掌声雷动。同学、老师、观众满心期待,你擅长,也喜欢,这不是两全其美吗?”
“反正、今年别想全部推给我!”
黑羽快斗坚持:“独自筹备一个节目很费心思。只占用我的课余,你们乐得悠闲,过分了!”
中森青子陷入深思。
折木千夏轻拍好友的手,言不尽意地提醒:“学园祭是一个熟悉新同学,并增进情谊的绝妙的机会。”
以泉红子与白马探近来备受关注的高人气,上台的效果不会逊于黑羽快斗。
拥有足够多的人气备选,二年B班一点不虚。
“千,你——”
黑羽快斗直视刚不时出神、这会儿出其不意提议的折木千夏,好笑地问:“是准备听名言,还是欣赏占卜?”
折木千夏笔直对上他的眼神,理所当然道:“不论表演什么,单靠脸就赢了。既然能靠脸仗势欺人,为什么不发扬这一点?舞台形式是锦上添花。”
安室透听着她的歪理,短促地笑出了声。
“千,你为什么、在这件事上这么擅长投机取巧的……躲懒?”
黑羽快斗一针见血。
擅长投机取巧的躲懒,自然是由于类似的事,她不是第一次做。
镝矢中学有一项恪守不变的传统,每届毕业生要集体完成一份留校的礼物。
折木千夏毕业那一年,她随口的建议广受欢迎。一棵幼嫩的树苗从一班头的男生手里开始,一个接一个,面色郑重地传过,不消几分钟传到了最后一个班学号倒数的女生手里。由女生将这颗饱含心意、实则敷衍的树苗栽在了学校的庭院,透过职员室的窗一眼能看到的角落。
而下一届集体筹备的礼物,折木奉太郎分到的工作是精心刻制繁复、华丽的镜框。
这份精致的礼物从策划到做出成果,花了足一个月。
对比她的建议,树苗是园艺部捎带的,算上列队、拍照留念的过程,总计不过半时。
但折木千夏没有半点不好意思。
大抵因为她的热情,几乎都投进了深不见底的野望。
对占用时间的班级事务,她一向善于用巧妙的理由推辞。在这一点上,她可以与节能主义者平分秋色。
全员HE的野望,今日终于得见真实的一角。
明年或许就达成野望,可以全身心投入日常,折木千夏笑言:“明年如果有机会,我一定认真出主意,导演一台有趣、人气兼具的舞台剧,在江古田的学园祭留下传奇。”
中森青子听了她的宣言,好奇,“千,你有什么特别的想法?”
舞台剧是学园祭的常客。
正统的原创或改编,非常规的男扮女装,笑料与无聊历年皆有,很难再窥出新意。
而且要与颇具台风、持有重要奖项的戏剧部相比,班级主导的业余剧目极少有胜过经由专业指导戏剧部的力作。
“比如可以倒着讲述最熟悉的故事。”折木千夏随意举例。
“我举个例子,比如倒着叙述《海的女儿》:一个白色泡沫化作了人形,是身姿妙曼的少女。在她化形的房间,一名年轻男性正沉睡着,是这个国家的王子。慌忙的少女不知所措,颤抖地从桌上抽过一把刀。少女马上发现王子没有危害,但她产生了误会,想到之前作为泡沫四处游历听过的一则童话,感觉境况非常相似。那则童话是《睡美人》,少女认为可以用吻救醒沉睡的王子,因此——”
折木千夏拉长了尾音:“这是开头,过程暂略。结局是在浩瀚的深海,泡沫化形的主角最终从人形变成了一条美人鱼,与美人鱼们无忧无虑地生活在一起。”
“倒置故事,原本悲伤的童话瞬时有了一个温柔的结局。”安室透适时作出评价。
“对,算是happyEnding。”
“千夏桑的想法果然很可爱。”
“是吗?谢谢。”
今天听了许多可爱的夸奖,折木千夏有点自动免疫地接受了。
“这是个好主意!”
中森青子的眸子闪着亮光,欢快地:“角色足够多,能充分调动起积极性。故事源于熟悉的童话,却不落窠臼,相当有趣。千,为什么要等明年呢?我会在周一的早会上,作为重点好好提出、征询大家的意见。”
“诶,啊?”折木千夏怔住,“这只是一个开头和结尾。”
“没事,中间的部分,可以一起构思。”中森青子补充,“而且一些重要角色,班里可以找到契合度非常高的人。”
“……海巫婆和王子吗?确实意外的适合。”折木千夏综合考虑外形和气质。
“所以——”两人心照不宣地相视一笑。
安室透笑问:“届时,我可以去看吗?”
中森青子欣然答应:“欢迎至极,学园祭一向来者不拒。”
而中途本想插话的黑羽快斗蓦地想起了折木千夏网络聊天室的昵称,全员HE。
她解释是「期盼happyEnding的到来」,是否特指某件事的结局。
黑羽快斗在脑海里排列出所有与多罗碧加相关的事。
包括折木千夏最初怪异的安排,想找一个隐匿的地方是否真是为了迎接折木奉太郎的暑期。
当他提到知晓一切、想改变现下的未来人时,她似乎奇异地沉默了。
在商业街第一次遇见陌生的服务生,她的反应明显不对,之后却快速交付了远超常态的信任。他再三提醒提高警惕,她依旧不改。
这个周日,她为什么特地约对方到多罗碧加乐园。
她的行为有些不合理,他直觉。
但不知是为什么。
黑羽快斗暂时撇弃了其余繁杂的想法,疑惑地直视折木千夏透亮的眸子。
她不解地看过来。
吃完中饭,四人又在餐厅闲坐了一阵,往外走去。
折木千夏垂眸看手机屏幕的显示时间,与预计的差不多。
“诶?”
中森青子走着,眼前蓦地坠下一粒光,轻巧落地,滚到不远处停住。
她附身捡起,是一颗圆润的珍珠。
生辰石蓝宝石是她名字的来源,而光亮、璀璨的珍珠,是六月的诞生石。
中森青子下意识抬头望青空,寻找失主的线索。
苍色一望无际,近处是自隧道蜿蜒而出的云霄飞车的高架。
云霄飞车正飞驰而过,一片心惊胆跳的惊呼呼啸而至,胆颤心惊地响彻,刹那绵延不绝地远去,深红的液滴沿道怪异地喷涌、在轨道附近散落开、溅下。
是血。
眼神锐利的黑羽快斗深蹙眉目,迅疾用手掌掩住了折木千夏向上探去的视线。
“快斗君?”这是极重要的时间节点,她反射性地想掰下他固执、温热的手。
“不是什么值得铭记的好事。”他语气果决。
折木千夏不由得愣怔一瞬。
在撞上事件的第一时间,黑羽快斗设身处地先为她担忧起过目不忘的烦恼。
褪去犯二,少年的实质,是擅自背负责任和过分的温柔。
安室透半眯着眼,立即辨清了云霄飞车最后一排,拿着望远镜、戴黑帽子、着黑西装、飘逸的长发、做好完备掩护的是琴酒,这一成不变的外型特点似乎已成了他的代名词。
身侧是琴酒的搭档伏特加。
看装扮,琴酒和伏特加完全是与多罗碧加极其格格不入的一对。
会出现在乐园搭乘云霄飞车,肯定不会是为了闲情逸致地享受,是任务需求。
现在临时撞见棘手的事件,肯定免不了要配合警视厅调查,随身携带的物品若被搜查出来——
在任务中从来谨慎心又肆无忌惮的琴酒,竟然奇妙地栽在这样难以预料的疏忽上。
与琴酒互相不对付的他,看着这个可笑、荒谬的巧合,无声地显出笑意。
他饶有兴致地分析利弊,只一瞬,结论显而易见。
即使对卧底穷追不舍、工作兢兢业业的琴酒再怎么无感,此时必然也该出手。
至于可以榨取的报酬,他笑意愈深。
待云霄飞车真正不见了踪迹,黑羽快斗才安心地放下手。
折木千夏环顾喧嚷的游客和一望无垠的苍穹,皱眉。
四人一时静默无声。
半晌,拈起珍珠的中森青子犹豫地开口,声音是隐隐颤抖的后怕,“是事故吗?我们……”
折木千夏轻抚好友的后背,声音柔和地安抚:“我们没事。青子,没有的事。”
黑羽快斗在身侧站定,缄默却安定。
折木千夏看清了好友手里的珍珠,略显惊诧。
这是疑犯在黑暗的隧道里进行作案的工具,提前将串联珍珠项链的线换成了坚固的钢琴线。没想到解开后,七零八落的一颗被疾风裹着出了隧道,恰好被中森青子捡到。
“青子,这颗珍珠是?”她问。
“刚从上面直落下来,我捡起来的。应该是从那个……”中森青子猜想。
近处的高处设施,只有云霄飞车的高架。
中森青子的含义不言而喻。
安室透敛了笑,面色沉静地问中森青子讨过那颗珍珠。
他仔细观察珍珠孔洞内的划痕,抬头看黝黑的隧道,随即挂上了随和的笑:“为什么珍珠项链会在飞车上散掉,不如直接去问问失主吧。”
“白井桑,你一个人请便。”黑羽快斗反对的话夹着尖锐的刺。
“不是事故,我判断更像是人为的事件。青子桑请放心。”安室透温和地宽慰,“不过,现场确实可能会有些不适合两位参观,是我有失考虑了,抱歉。”
中森青子坚持,“没事,如果这颗珍珠可能会是重要的证物,那捡到它的我是重要的关系者,所以一起前去吧。请不必为我担心,我现在感觉好多了。”
中森青子示意一直轻抚后背的折木千夏可以停下动作,轻轻牵过她的手,紧紧攥住。
“千,那你——”黑羽快斗仍是不赞同的神色。
“我当然也去!”折木千夏不由分截断他的话,最重要的节点绝对不能错过,她找不到第二个更合适、当机立断的机会。
“这个世界最崇拜、也最憧憬的模样……”
黑羽快斗欲言又止地低语,随即利落地取下挂在衬衫口袋上的深色墨镜,给她结实地带上,“今晚做噩梦的话,我可不负责陪聊——”
“千夏桑或许可以找我。”安室透微笑,自然接道。
“我可以勉为其难地接受你的扰到十二点,再晚也该合眼了。”
黑羽快斗别扭地改了口。
“谢谢!”
折木千夏知晓少年的本质,虽这么着,但绝不会撇下失眠的她不管。
想到即将到来的场景,她奇异地开始紧张了,心怦怦直跳,想的话噎在胸口,只短促地应了一句。她手心直冒冷汗,手心同样潮湿的中森青子将她的手扣得更紧了,投来鼓气的笑。
她挤出微微的笑意,四目相对。
事情正如折木千夏所预想的,安室透的加入,让境况变得截然不同。
却与她的本意,完全背道而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