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9.毒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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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这日诸妃晨昏定省罢,皇后特地把曹仪留了下来话。

    曹仪自一月禁足解了后,徽予并未召过她,也不去看望。曹仪曾也是受宠的,如今受了冷落,脾气愈发坏起来。

    她原本是珠圆玉润的模样,一月下来消瘦清减不少,眉目间略带了几许憔悴。可那不忿与傲色却还残存着,酝酿出一股刻薄之气来。

    皇后执着茶盖撇一撇茶沫,淡淡漾了眼曹仪,道:“发脾气的时候砸了个皇上赐的美人觚罢。”

    曹仪撇撇嘴,却不以为意:“一个美人觚罢了,难道宫里还缺么?”

    皇后的眼底朦朦浮着一层薄凉的阴翳:“美人觚不缺,美人更不缺。你发脾气倒罢了,还砸了皇上的心意。这不是明摆着不服皇太后的安排,又悖了皇上的心么?倘若没有本宫替你遮着这桩事,你以为你还能坐在这儿么?”皇后咣当撂开茶盏,“关了一个月禁足思过也不知长进,这是宫里,你还当是你的曹府?”

    曹仪见素来端庄温厚的皇后蓦地重了语气,又想起皇上的冷落,心里也怕起来。于是忙不迭就跪下道罪,又委屈道:“可是皇后娘娘,臣妾在府里时,哪里受得过这样大的委屈?臣妾寻常也是这样,皇上亦喜欢臣妾率真可爱”

    皇后抚着袖口蹙金的牡丹花纹,严肃着脸色:“率真可爱是不错,可是狂妄无礼就大错特错了。皇上素来喜欢温柔女子,你安分些,就算有些脾气皇上也不介怀。可若太过了,那就是大事了。”着,又转了和煦如风的语气,“你自幼是父母的掌上明珠,有些气性又能如何呢?不过以后注意个度就是。除此之外,你也别忘了,是谁让你没了这个度。”

    曹仪闻言抬头,柳眉一竖,愤愤道:“臣妾自然记得,是柳媛和婧良人。”

    皇后垂首打量着丹蔻的成色,优雅慵懒道:“记得就好,你退下吧。本宫乏了。”着起身欲往内屋去,一壁提裙一壁对着容德道,“把那方描金四君子瑞墨赐给曹仪吧。”

    曹仪一脸惑然,道:“娘娘送臣妾墨锭作什么?娘娘是知道臣妾不爱舞文弄墨的。”

    皇后朗然一笑,目光濯濯,:“你是不喜欢,可是保不准旁的是否也不喜欢。”

    曹仪垂眸思忖了片刻,乍然明白:“娘娘是婧良人?”旋即,曹仪厌恶道,“送她那样好的礼作什么?”

    皇后压了压鬓,温温道:“是啊,淬了茉莉花汁的瑞墨能不好么?蜈蚣最喜欢那样的味道了。”言罢,不等曹仪回神就径直进了内阁。

    曹仪先是怔怔的,转而却恍然大悟,忙不迭敛裙对着早已隐入珠帘的皇后大声告谢。

    翌日,曹仪用镂岁寒三友檀木盒装了那方瑞墨,又置了些礼,携了侍婢往婧良人处来。

    婧良人届时正勾着一朵白描牡丹,却如何也寻不到那股灵气。她正兀自凝神敛息寻着错处,却不想被进来的红豆坏了兴致。

    婧良人略略抬头,语气平平:“本嫔在作画时不许人进来,你不知?”这话简单也不显怒气,却生生让红豆吓了一跳。

    红豆赔罪道:“奴婢知道,只是主子,曹仪来了。”

    婧良人一停笔,闪过一丝不悦。转而又垂首添了一笔:“叫她回去吧。”

    红豆搓着,踌躇着轻声道:“曹主子拿了许多礼来赔罪,主子不见反而要落人口舌了。”

    “本嫔不介怀别人如何置喙。”婧良人将笔放至笔山上,又收起了画轴。如今扰了兴致,婧良人便不欲继续下去了。

    红豆知晓婧良人的性子,从不随波逐流地做人,只爱顺性而为。红豆见婧良人毫无回心转意的意思,只好打算下去回话。

    却不曾想那帘子一动,进来了几个可人儿。红豆定睛一看,见是曹仪一干人。

    曹仪带着明朗亲近的笑:“婧良人想来还是在生本嫔的气,所以不肯见人呢。是本嫔脾气太过了,婧良人见谅可好?”

    婧良人本也是不记仇的人,单是今日没兴致见人罢了。如今见曹仪自己进来了,还了一顿客气话,于是也换了好脸色:“曹仪言过了,嫔妾不过是兴致阑珊,怕一齐拂了曹仪的心罢了。”

    曹仪笑着拉过婧良人,道:“婧良人的是什么话,倒是良人不怪本嫔不请自来了吧?这原本也是,你若累了,我就该不打扰的。可是我这近日得了一方瑞墨,先不那墨色如何正,那描金花色如何精致,更妙绝的是还有股子香气呢!本嫔这想着啊,你最爱这样的。于是忙不迭就拿了来给你赔罪了。良人你看看?”

    着就招呼宫女把那瑞墨呈上来给婧良人过目。

    婧良人一听这般描述,登时喜上眉目,一双灵清妙目里漾着欢愉的光:“果真?”着接过那奁,但见里头放着一方瑞墨,墨色漆黑如黑曜石一般,上头的岁寒三友栩栩如生,上嵌的金粉迎着阳光漾着灿灿然的光泽——果真一方好墨。

    婧良人的神色不禁柔和下来,拿了那瑞墨细细打量起来,轻轻一嗅,果不就是一股子花汁香气。

    她掌不住温温道:“多谢曹仪了。这旁的嫔妾也不喜,独这一方瑞墨就够了。”

    曹仪见婧良人如此欢喜,心下不禁就暗喜起来。又佯着嗔道:“什么话!这里都是我的心意,你啊就收下吧。好了,方才见你眉目间染了疲色,本嫔就不叨扰了,先就去了。”着拍拍婧良人白嫩的纤,自就走了。

    婧良人施施然作了一礼,对那方瑞墨是爱不释,仍拿着细细看了许久。

    是夜,宛陵坐在暖阁里做针黹,正细细绣着一朵蝴蝶兰。

    素心进来剃了剔烛心,烛光登时亮堂了许多。

    宛陵抬头噙笑问:“那套衣裳送去未央宫了?”

    素心嫣然一笑:“送去了,德妃娘娘瞧了很欢喜,直夸主子心灵巧呢。”

    宛陵颔首,沉静道:“再阳殿下肌肤幼嫩,绣的必定得十足精细方好,否则容易硌身子。”着目光柔和地看那朵兰花,“这素锦帕子,想必苏姐姐也会喜欢的。”

    素心道:“主子对德妃娘娘、肃贵嫔娘娘这样上心是好事,可是也要仔细眼睛呢。”

    宛陵中的活计不停,口中微笑道:“这个本嫔自会注意的。”

    主仆二人着话,素心帮衬着择丝线。一切显得很是安谧宁和。宛陵素来性子安和喜静,很是喜欢这样的夜。

    静静的一片沉寂,倏忽见破空传来一阵尖叫,而后起伏着“主!主!”的怆然高呼。

    素一抖,金针直直刺进了细嫩的玉指。宛陵沉吟蹙眉,忙不迭抽出绢子来压住伤口。

    素心忙来帮衬,一壁辨析着声音,惊恐道:“这这似乎是婧良人出事了!”

    宛陵心下一紧,忙就起身提裙道:“快去看看!”着又对素心道,“去叫素月请德妃娘娘和皇后娘娘来。”

    着兀自抓紧步子跑着去了婧良人处。

    到时,里头早已乱成了一团糟,门口竟都无人守门。宛陵敛裙入内,见人都伏在地上寻着什么。宛陵拉了一个厮问:“适才怎么了?”

    那厮回道:“回和主子的话,婧主子叫一条蜈蚣咬了,如今都找着,要丢了才好,否则再伤了人怎么好?”着又跪下去寻。

    宛陵素来是怕这些的,忙忙就避开去了里屋。甫一入内,就见婧良人面色苍白,昏聩过去躺在床榻上,素上红-肿一片,虽有宽袖遮掩着伤口,那刺目的红褐却仍若隐若现。

    宛陵不禁吓得往后踉跄两步,捂着胸口忧心问伺候在旁的红豆:“怎样了?”

    红豆抹着泪回:“给充华请安了,回充华的话,主子受了惊吓昏厥过去了,如今派了人去请太医了。”着又忍不住垂泪,“这好好的怎么就出来了一条蜈蚣呢。”

    宛陵压抑着恐惧近榻,见婧良人如月的面颊苍白无色,香汗泠泠,实在是我见犹怜。

    宛陵亦不禁触动了心肠,悄悄儿抹起泪来。

    陪着坐了不多久,韫姜和皇后就来了。皇后入内时递了容德一个凌厉的眼神。容德会了意,偷偷儿就去找那瑞墨。

    婢子随着打起帘子,韫姜伴着皇后入了寝殿。只见宛陵穿着家常水色褙子坐在床边,而婧良人仍昏厥着。

    皇后秀眉紧紧攒着,唏嘘道:“作孽啊,好好的怎么被咬了。那孽-障可捉住了?”

    红豆福了一福:“回皇后娘娘,适才捉住了,如今压死丢出去了。”

    皇后又道:“这里多花草树木,虫子多些也是难免。日后要好生注意。”着泠然睨了红豆一眼,红豆唬了一跳,仓皇就跪下请恕罪。

    韫姜理理衣襟,带着寻常温婉神色:“知晓错处就好了,便就好生照料你家主子将功折罪吧。”

    皇后素打起藕荷紫床帐,看了看婧良人,腹诽未曾大伤了她,凭白浪费了自己一番心思。一壁却又暗暗定下神来,好歹婧良人能落下许多日的宠,也好将曹仪重扶植上去。

    韫姜暗暗漾给宛陵一个惑然的眼神,而宛陵则是捻着帕子悄悄然摆了摆头。

    韫姜明白这事绝不仅仅是面上那般简单,遂就朝着皇后福了个礼,款款道:“如今夜深了,又兼秋风薄凉。若伤了皇后娘娘凤体那实是罪过,不如皇后娘娘先行回宫。到底婧良人未大伤着,此等事就交于臣妾善后罢。”

    皇后打量着韫姜,但见她衔着恰到好处的微笑,眼帘低垂,黛色的睫密密挡住了柔顺的眸光,当真看不出一丝情愫,也挑不出一抹错处。

    皇后本就不欲多涉此事,于是就顺了韫姜的话,自领了人回宫了。

    甫一出了门,容德就趁人不注意偷偷回到了皇后身侧。

    皇后语气森冷:“怎样?”

    容德低声道:“回皇后娘娘,办妥了。”

    皇后静静颔首,又由容德扶着上了肩舆,一路迤逦回宫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