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73章 红豆手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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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体寒, 气血两亏,身子也虚,久病伤及肺腑。”

    次日一早, 天还没亮, 匆匆忙忙下了天枢山。到镇上开的医馆里, 那老大夫掐着段青泥的手腕,一揪、一摸, 眼珠子一瞪, 摇头晃脑地道:

    “平时易动怒、脾气暴躁, 肝火旺盛……”

    “够了够了!”

    段青泥脸都涨红了, 揉着抽痛的腹道:“直接讲重点行不?”

    “你这脉象紊乱, 时缓时急,又毫无定数……实属罕见之症。”老大夫摸了半天,摸不出个所以然来。许久才皱了眉, 若有所思道,“依我看吧, 多半与你所服药物有关。用烈性药治病,每日饮食须得心谨慎……你是不是乱吃东西了?”

    “就、就这样?”段青泥怀疑地问。

    老大夫只道:“我给你配一副药方, 不到三天保准能好。”

    段青泥还是不太放心。他总觉得,疼位置的好像不是胃, 偏偏浑身上下肌肉酸胀,痛觉差不多被麻痹掉了, 他只能试探着问:“……真没别的原因了?”

    “还有什么原因?”老大夫从医十来余年,最怕遇到心里没数的病人, “你这就是胡吃海喝,体虚病弱,还贪恋酒色——风流病罢!”

    “……”

    段青泥让他骂得直后仰, 一头扎进玉宿的怀里,声抱怨道:“也就潇洒了一回,病了大半个月……我到底贪了个啥?”

    “……”玉宿也不知什么好,扶稳段青泥的胳膊,默默拍了拍他的肩。

    两人从医馆出来,提了满手新的药包,皆是一脸的萎靡困顿。

    段青泥萎靡是因为,他是第一次意识到,当个病秧子真不好,一辈子只能靠吃药过活;之所以跑来镇里看病,还是怕山上有人下手害他——就这副破身子,哪经得住一般摧残?

    反正傅憾那天的话,确是戳进心窝里去了。一个苟延残喘的病残,凭什么奢求另一人的相伴相守?

    而玉宿也同样很低落,他走在段青泥旁边,看那身影清瘦而单薄,自己一双习惯拿刀的手,总是学不会照顾他。

    哪怕就煮一锅粥,蒸一碗鸡蛋……最简单的琐事也能搞砸。

    他们沿着长街,并肩走了一会儿,然后停下脚步,不约而同地长叹一声。

    “唉……”

    双方对视片刻,随后又同时开口。

    段青泥:“我是不是拖累你了?”

    玉宿:“我拖累你了。”

    段青泥:“这样会让你嫌弃吧……”

    玉宿:“你嫌弃我么?”

    ——好家伙,机器人不用通电,自带环绕立体声。

    段青泥听到这里,突然有点想笑。半天没能憋住,“噗”的一声笑了起来,眉眼顿时弯成一对月牙儿。

    “……”

    玉宿一见他笑,以为自己被嘲讽了。便像一只做错事的猫,愈发变得沮丧不安。

    段青泥却忍不住了,踮起脚尖,伸手上去抱了抱他。

    ——但只有短暂的一瞬,周围人有些多,段青泥没敢抱太久,过一会儿就松开了。

    玉宿低着头,怔怔看着他的眼睛。

    “玉宿,你很好,没有哪里不好。”段青泥认真地,“你是我遇到过的,最好、最好的人了。”

    玉宿神情微动,似乎想点什么,但他不知该如何表达。

    段青泥便抢先道:“反而是我……”

    话刚到一半,忽然感到身子一轻,竟被玉宿横抱了起来!

    “你……”

    眼下虽是白天,街上却是车水马龙,人来人往十分喧嚷。玉宿这一番动作尤显突兀,顿时引来好些路人诧异的目光。

    “放、放我下来。”段青泥急声道,“这儿人多,你当是自己家啊?”

    可玉宿就是不让,非抱着段青泥,两人贴着走了好一段路。段青泥一张老脸都丢没了,把头死死埋他怀里,羞耻又无奈道:“到底要干嘛?夸你两句,学嘚瑟了是吧。”

    玉宿:“大夫,让你平时多走路。”

    段青泥怒道:“这样能叫走路吗?”

    玉宿淡定地:“我帮你走。”

    段青泥让这一句堵住了,有点想生气,可是气不起来,心里软得像一滩水,随着玉宿传来的暖热力量,一寸一寸融入了双方的体温。

    此时此刻,段青泥被这么抱着,突然冒出一个不切实际的想法。如果能远离天枢山,跳出所谓的“主线剧情”,和玉宿去一个不受影响的角落,永远这么走下去便好了。

    寒听殿是他们最后的底线。昨晚来了不速之客,整座天枢山便已不再安全,每一步都是由幕后人设计的精密棋局。

    段青泥窝在玉宿怀里,深吸一口气。再睁开眼睛,长街外是一片淡蓝的天,往外还有很远很辽阔的地方。

    “段青泥。”玉宿忽然开了口。

    段青泥动了动,仍抵着他的胸膛,露出一只黑溜溜的眼睛。

    玉宿眉眼低垂,紧抿着薄唇,似乎是在组织语言,一副很踌躇的样子。

    很长时间过去,他才一个字一个字,极其缓慢地挤出来:“你想不想……”

    “哎哟!二位俏公子爷,来看看我家手串吧?”

    忽来一道清脆的女声,直接把玉宿没完的话断了。

    路边站了个做生意的大婶,穿一身亮眼的大红衣裳,扯着嗓子满街吆喝。在她身后不远处,圈了一个半大的摊子,上头堆满大红大紫的各类玩意儿。

    “现编的相思豆手串,快给自家媳妇儿来一串——这亲手串上去的,才更显情比金坚啊!”大婶顺手一指,见那摊上摆了几堆散的红豆粒,一颗一颗光滑圆润、红得透亮;还有些干的花生、桂圆、红枣——以及一看就很廉价的玉饰、金属挂坠。

    段青泥粗略扫了眼,感觉还挺有意思,这手串不像别的地方那样,直接摆出死板的成品卖。这么些东西,可以自己慢慢挑着串。

    他偏头去看玉宿,玉宿倒是无所谓,串不串都可以。难得出来走走,便从大婶那儿搬了俩板凳,然后两人就跟村口老大爷似的,坐到摊旁边串红豆玩。

    段青泥线都挑好了,刚串到一半,忽然觉得不太对劲。

    “我他娘的又没媳妇!”他幡然醒悟道,“居然还玩得这么起劲……”

    闻言,玉宿不动声色,把板凳拖得嘎吱一响。

    “也对,我可以给你串。”段青泥想了想,便妥协道,“……也不是不行。”

    他得一本正经,结果动手串的时候,想着玉宿那么高、那么凶一个人,应该给他整一个特大号的。

    结果一不留神,线拉太长了,串的那玩意儿不叫手串,更像遛猫狗的牵引绳——段青泥把它拈起来,放玉宿脖子上比了比,惊恐地发现更像了。

    而玉宿倒是串得十分认真,只可惜动手能力极差,十根手指头非常不协调。他那串红豆跟狗啃一样,一整条下来凹凸不平,圈到段青泥雪白的手腕上,长度刚好,就是丑得堪称别具一格。

    段青泥思忖良久,终是严肃地:“玉宿,就凭咱俩这手艺,以后从天枢山下岗……是不是只能捡垃圾为生了。”

    玉宿:“……”

    他停了很长时间,才:“我捡……”

    段青泥感动得热泪盈眶。

    玉宿又补充一句:“给你吃。”

    段青泥乱拳把他捶了一顿,手串沙沙晃得响,红豆也飞出去好几颗。

    那个大婶挺会吆喝,没过一会儿,摊边围了不少买家和看客。

    大多是成双成对来的,新婚燕尔的年轻夫妻,坐在段青泥和玉宿旁边,隔着两个人眉来眼去、暗送秋波,只差如胶似漆地贴到一起去了。

    段青泥尴尬得不行,秀也秀不过,闹也闹不过,最后实在没办法,拽着玉宿一起,逃到偏角落的地方,继续把他们的破烂手串编完。

    这时候,瞥见墙角有个姑娘,只有她是独自一个人来的。她的手串编得十分漂亮、精致巧,旁边站了不少围观的路人,都夸她的红豆串得与众不同。

    段青泥看着自己的遛猫绳,二话不,想上去找人家姑娘拜师学艺。

    结果人家姑娘不收,连连摆手,她串的这个,并不是情人间的相思绳。

    “这是专程给我家孩子串的。”姑娘,“……希望他能平安顺遂,健康长大。”

    段青泥道:“有这么心灵手巧的母亲,你家孩子也一定聪明机灵。”

    “不。”

    姑娘摇了摇头,指指自己的腹:“孩子在这儿,还没出生呢。”

    段青泥一下子愣住了,不知想到什么,表情变得异常古怪。

    姑娘:“还好发现得早,不然我大大咧咧的,迟早把它弄没了。”

    “……”

    段青泥咽了咽口水,双手微微颤抖,五指摁上自己的腹,不敢用力,甚至不敢拼命呼吸……一个更可怕、更荒诞的想法瞬间涌了上来。

    与此同时,耳畔一阵微风拂过。

    那是久违的,时间静止造成的短暂停顿。段青泥乍一回头,方才紧跟身后的玉宿已经不在了,他脸上多出了一张森冷素白的面具,以及深不见底的一双幽黑眼睛,彼时正一动不动盯着他看。

    作者有话要:  祈周:我忙死忙活干事业,你俩搁这儿串红豆,连孩子都有了。(微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