拿第一,拿不了丢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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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巳跟在他身后,拽着他背上的包,边走边:“时候不觉得爸妈对我们好,现在觉得很好。”

    “为什么?”李天水问。

    “我们学读的市里寄宿,一个星期回来一次。那时候他们早就辞职下海创业,建了洁具厂,做卫浴陶瓷和地板砖,反正种类繁杂,什么都做,我们周末回去都见不到人。一直到三四年级,我们才隐约知道家里快破产了,厂里出了事,一个工人胳膊被机器绞了,赔了很多钱。具体后来厂里是又怎么好了,我也记不清了。”

    “我们那时候就怪父母,怪他们没时间照顾我们,就把我们往学校一扔,买一堆堆的书,让我们自己发周末。后来再大点就懂了,我们家无论经济多么困难,我们姐妹吃穿用度都是同学们羡慕的,零花钱也没断过,但是有一个要求,买了什么东西要如实地记在本子上。”

    “我们姐妹虽然是被领养的,但我们在同学间一直是自信的,一直是风光的,没有被排斥或孤立过。而且无论再忙,父母都会抽空给我们开家长会,我们过生日,可以随便邀请同学来家里。”

    “从我们就被父母灌输,女孩子要自尊自爱,除了家人的钱,不可以去花别人的钱。而且在自身能力范围内,可以去享受一切美好的东西。能毫无负担的住五星级,我们就不会住普通酒店。如果条件有限,那车上也能将就睡。”梁巳看他,“你听懂我的意思了吗?”

    “懂。”李天水明白,“你不是娇气,而是你从生活优渥……”

    “也不算优渥,比起市里真正的有钱人我们差得远,只是比起乡镇的孩子,我们就好很多。”

    “其实这也跟父母观念有关。我们班有个女生家里超有钱,但她整天骑一辆破旧的自行车上学。我理解他父母的意图,但这个女孩子在我们班一直都不自信,我前两年见她,她还是这样儿。”

    “后来我们领悟了,就特别感谢养父母。尽管我们很少谈心,情感上有隔阂,但他们从就言传身教地告诉我们:永远管好自己的事,尽量不给别人添麻烦。多体恤他人。”梁巳缓缓地:“尤其是这几年,我才慢慢明白,为什么我们看上的男人,基本水准和我们都差不多,不是我们看不上不如我们的,而是我们一直以来的教育,让我们看不见不如我们的。”

    “尽管我姐婚姻失败,尽管我也不尽如意,但我们依然认为养父母对我们的教育是正确的。我们内心始终都感激他们、爱他们,只是吝啬于表达。”

    李天水一直听她完,才接道:“思想不开明的人,是不会去福利院领养你们的,而且你都有记忆了。”

    “那时候孩子是可以私下买卖的。比如生下来的是女孩,生父母不想要了可以送人。家里生不出男孩的可以花钱买。我同龄人中有几个男孩都是父母买的。”

    “不犯法吗?”

    “当然犯法。但那时候的人法律意识淡薄,觉得双方父母达成协议就行了,国家管不着。甚至就不认为这是犯法的事。就算国家下来管,他们也有办法规避过去。而且三十年前的中国,跟如今是没法比的。”

    “所以那时候你养父母能去福利院领养你们,明就是一个有责任心和思想开明的人。”李天水看她,“那时候你父母领养你,我婶子她们还在讨论,你爸妈傻,记事的孩养不熟。”

    梁巳垂着头慢慢走,没接话。

    李天水歪头看她,“哭鼻子了?”

    梁巳别开眼,去一侧给父母电话。

    李天水站在远处等,等她挂了,就拿着登山杖递给她,“走吧。”

    梁巳牵着登山杖,跟在他身后。

    从贾登峪包车回来已经是晚上九点。梁巳废了似的,躺在床上发微信给家庭群:我今天徒步了十个时,全程 28 公里。

    原本早该回来,但俩人一路磨叽,中途还躺野餐垫上憩了会儿。

    李天水烧了盆热水,让她泡脚。

    梁巳看看盆,再看看他。

    “泡吧、四儿姐,我新买的盆。”李天水服了。

    “我主要怕感染脚气。”梁巳解释。

    李天水洗洗手,蹲在垃圾桶旁剪指甲。梁巳看看自己的手指甲,朝他商量,“诶,天水哥,也帮俺剪剪呗?”

    “等会。”

    梁巳开始刷手机,等着他给剪。刷着问着明天的计划。李天水:“明天就在这儿休息一天,我们去看日出日落,后天再坐区间车去喀纳斯景区。”

    “行。”梁巳捶捶腿,“我腿有点酸。”

    “明天更酸。”

    “那怎么办?”

    “等会洗个热水澡缓解一下。”

    李天水剪完指甲过来,梁巳擦擦脚,去卫生间洗手,然后盘腿坐在床上等他剪。

    李天水在自己腿上铺了条毛巾,低着头认真给她剪。梁巳近距离观察他头上的白发,有六七根,“我等会帮你把白头发拔了。”

    “不用。”李天水直起头,活动了一下僵硬的脖子。

    “我帮你拔,拔了就没了。”梁巳胡扯淡,“这几根影响你魅力。”

    “我一直都很有魅力。”

    “我要 yue 了。”

    李天水抬头,“路上不止一个女人要我微信,你没看见?”

    ……

    “还有人约我晚上去喝酒,我要陪我妹,直接推了。”

    ……

    “我影响你夜生活了?”梁巳问。

    “我没这意思。”

    “你就是这意思。”

    “我没。”

    “你有。”

    “行,我有。”李天水。

    “你敷衍我?”

    “我没。”

    “你有。”

    “行,我有。”李天水投降。

    “看吧、狐狸尾巴露出来了。”梁巳哼鼻子,“我也经常被人要微信,但我从来不炫耀。今儿在路上遇见一个本地人,那伙长得跟汤姆克鲁斯似的,要我微信,晚上给我烤肉吃。”

    “汤姆克鲁斯是白人,本地人黑,而且他们……”

    “黑人版的汤姆克鲁斯。”

    ……

    李天水被她绕晕,她什么都对,包着腿上的毛巾去了卫生间,把碎指甲屑抖落在马桶里。

    梁巳下床去洗漱,李天水出去村里逛,看有没有什么吃食。民宿餐厅只有炒饭,没太吃饱。

    前面有家民宿在烧烤,李天水点了几串烤羊排,几串烤羊腰,两个烤囊,和几个烤青椒。

    包回来房间,梁巳急巴巴地凑过来,烤馕就着烤青椒吃,这是来新疆以后,她最爱的一种吃法。

    李天水站在民宿院里吃,味儿大。梁巳也趿拉着拖鞋出去,站在他旁边吃,边吃边拍马屁。

    俩人的影子重叠,被拖得长长的。

    凌四五点李天水喊她,问她去不去看日出。梁巳正瞌睡,不耐烦。李天水轻轻地起床,穿了厚外套自己去。

    门还没关上,梁巳惊坐起来,“你去哪?”

    “我去观景台看日出。”

    “那我也去!”

    李天水坐回来,“那我不去了。”

    梁巳心安理得地躺下,“那更好。”

    ……

    “我要去。”李天水起身,“禾木的日出好看。”

    “那我也去。”梁巳跟屁虫似的坐起来。

    ……

    梁巳浑身酸痛,尤其一双腿,灌铅了似的,爬山还好,下山就特别难受。但也没白早起,日出里的禾木村被渡了一层金光似的,是一种用语言难以形容的美。

    李天水美景需要你置身其中、切身感受,胸腔才会有震动,照片不及万分之一。尤其是西北和西南地区的景色。

    俩人聊着下山,梁巳好奇,“这边沿途和景点的风景都这么好,但为什么游客少?”

    “交通不便是主因。”李天水用登山杖牵着她,“景点与景点之间的间距太远,有些地方不通车,要么跟团,要不然就拼车或包车。”

    “我那天随便问了一个师傅,他包车一天一千。”梁巳咂舌,“一天一千什么概念?十天下来就一万。”

    “可以拼车。七人座的车,大家分摊这一千就行了。而且都是年轻人,路上也有伴儿。我不建议一个人包车。”李天水:“其实现在不管是酒店、还是民宿青旅,他们都有合作的户外或旅行社,你想去哪儿玩,酒店会帮你安排。而且安全性极高。”

    “换个角度想,也许正是因为交通不便,新疆才显得更神秘和迷人。”梁巳。

    “对。”李天水附和。

    俩人聊着到了民宿,民宿老板赛马场有赛马,第一名有奖品,建议他们去看看热闹。梁巳大感兴趣,回房间洗了个热水澡,催着李天水带她去。

    “你怎么那么……”

    “我俗气嘛,生平爱看热闹。”梁巳截住他话。

    赛马场在村东头的白桦林下面,梁巳生怕错过了赛事,吃着油饼一路跑,腿也不酸了。

    赛场被看热闹的游客围着,梁巳扒开挤最前面,赛事是由旅行社和当地人共同组织的,马都是真正的赛马,参赛选手也都是当地牧民。

    梁巳跑到评委台问可不可以报名,组织方选手必须得会马术。梁巳卖力推销李天水,他骑术好,人也帅,能吸引更多的游客。

    而此刻的李天水,正事不关己地站在人群外,喝着鲜奶吃着油饼。

    那边梁巳兴高采烈地跑过来,撺掇他参加赛事。李天水摇头,毫无兴趣。梁巳第一名是一万元现金,李天水喝光牛奶,“走,过去看看。”

    ……

    李天水挑了匹马,摸摸它,然后翻身上去。一共十二位选手,李天水最年轻,也最帅。

    梁巳悄悄跑过去,朝他问:“你有信心吧?”

    李天水点头,“有。”

    “拿第一,拿不了丢人!”

    ……

    梁巳从包里摸出一个红枣,让他吃,“红色的,图个吉利。”

    ……

    李天水把红枣喂马,梁巳依次看了备赛区的选手,各个显勇猛善战,一看就是专业级选手。再看看李天水,忽然就没了信心。斟酌着:“重在参与,不要过于计较名次。”

    李天水没作声,来回活动着胳膊。

    梁巳再看看他那老实样儿,于心不忍道:“他们都是本地人,赛不过也不丢人,万一摔了……”有人吹哨,让参赛选手做好准备。

    梁巳急了,“你听到没有啊?”

    李天水回她,“听见了。拿不了第一丢人。”

    ……

    “你别逞能啊。”梁巳喊着,李天水已经骑马过去,准备比赛了。

    裁判还没吹口哨,有几匹马就先陆续跑了,十二匹马,李天水落在最后。梁巳朝裁判喊,“这不正规,你都还没吹口……”

    裁判摆摆手,用着蹩脚的汉语无所谓地:“没关系啊,不拘节。”完坐在板凳上喝茶。

    这怎么能不拘节?

    李天水一直都落于人后,直到折回来的时候,人踩着马蹬弓着背、屁股离鞍地追了上来。梁巳为他呐喊加油,他目视终点、眼神锋利,像一个英雄凯旋般地越过了白线。

    梁巳激动地尖叫,跟她跑了第一名似的。李天水坐在马背上,双手紧握缰绳,远远地看向她,朝她扬了扬下巴。

    看、爷拿了第一名。

    梁巳捂住胸口,简直燃爆了,一路跑着过去,星星眼地望向他,开始花式拍马屁。

    什么荷尔蒙爆棚、什么目光如炬、什么有帝王将相的气势。简直帅爆了,她的心脏都突突突个不停。

    李天水明显很受用,伸手就把她拉坐在怀里,让她接受众人的瞩目。梁巳朝围观游客挥手,又朝其他选手抱拳,“承让,承让。”

    对方很大气,朝李天水比大拇指。裁判问他不是当地人,怎么会马术?

    李天水有师傅教,练过几年。对方一副原来如此。

    李天水下马领奖,奖品不是一万现金,而是一个羊毛被。

    梁巳摸着羊毛被,夸呀,这羊毛肯定是新疆正宗羊毛,不同于市场上的劣质羊毛,没个五八千是买不来。然后抱着羊毛被直哈哈,绝口不提她胡诌那一万块奖金的事。

    李天水也很开心,只是他有意克制,没太流露出来。

    回民宿的路上梁巳还在夸,“你怎么这么厉害?”

    “这儿就是闹着玩,举办给游客看的。真正的大赛我都不沾边,那里才是高手云集。”李天水:“大赛事都是有马术协会组织的,有反兴奋剂检察官,有大裁判长,有兽医长。光奖金都好几百万。”

    “这种赛事我都报不上名,我就是骑着玩,不是专业选手。”

    “你不是跟着师傅练过几年?”

    “我是随口一,我就跟着师傅学了点卖弄的技巧,几个月而已。”

    “噢。”梁巳明白了,认真道:“可我觉得你就是很厉害啊。尤其骑马的时候,特别的英姿飒爽,气宇轩昂!跟你平常很不一样。”

    李天水没话,表情有点微微不自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