言多必失
彩虹颜色渐渐淡去,梁巳先问他,“你猜我刚在干什么?”
“许愿。”
……
“你怎么知道?”梁巳震惊。
李天水看见她盯着彩虹,双手并拢,慢慢合十。
但他装神秘,不。
“我这会儿有点后悔,许愿太多,怕不灵。”梁巳望着倒挂在钩子上,正被剥皮剔骨的羊,“我其中一个愿望就是想瘦十斤,听见你和老板在讨论羊哪个部位好吃,我就分神了。”
……
“吃完这顿,明天再减。”李天水给她搭台阶。
“有道理。”梁巳顺着台阶就下,“明天你监督我。”
“好。”
“自从来新疆,我感觉至少重了八九斤。”梁巳的嘴嘟嘟囔囔,一会捏捏胳膊上的肉,一会捏捏肚子上的肉。捏完再叹两口气。
“你这是虚膘,等回家少吃两顿晚饭就减掉了。”
梁巳嫌难听,纠正他,“你可真不会话,“膘”是用来形容畜牲的。”
……
“对不起。”李天水道歉,“你这是虚重,回家少吃两顿晚饭就回来了。”
“有道理。这儿晚上吃饭太晚。”梁巳脚勾了一个马扎过来,把腿翘上去,舒服地躺在摇椅里,望着蓝蓝的天,惬意地:“适合来根烟~”
李天水没听见似的。
梁巳明示他,“适合来根烟。”
李天水回屋拿烟,又顺手拿了个烟灰缸。梁巳看了眼还剩大半盒的烟,问他,“还是在布尔津买的?”
“嗯。”
“你都没怎么抽?”
“我没烟瘾。”
“我也没啥烟瘾。”梁巳点上抽了口,随后扭头看一侧的李天水,手不自觉地摸摸他肚皮,想到他力证自己有八块腹肌,就忍不住大笑。
李天水推开她手,明白她在笑什么,拿着烟蹲在剔羊的师傅跟前,让给他一根,师傅接过挂在了耳朵上。
李天水跟师傅聊了好半天,才坐回来。梁巳问他,“你怎么跟谁都能聊一块?”
“你不也能聊?”
“不一样。我是浅层面的聊,基于礼貌。没你有深度。”梁巳好奇,“可你会不会跟人聊投机了,分别时会有那种粘稠的……算是不舍吧?也可以是依恋?”
“没有。”李天水摇头。
“我会有。”梁巳坐直了,跟他:“如果我跟人产生深厚的交集,我就会有依恋。比如我一直自己住酒店不觉得有什么,但咱们俩一块住了几回,要是你不在,我就会很失落。”
“我对我家人和朋友都是。我很容易依恋他们,但我不排斥这种依恋,甚至是享受。我喜欢这种感觉,有点牵肠挂肚、有点百转千回,我看见美好的事物会急于分享给她们,或者我在街头的某一瞬想起她们,心里就会很感动。我甚至愿意沉溺于此,我期待我情感上有所依恋……”梁巳缓了缓,慢慢地:“这种感觉很好,让我明白自己还活着,与其他生命还有碰撞。”
她完眨掉眼中的泪花,难为情道:“我太感性了。”
“这种依恋没什么不好,感性也没什么不好。”李天水温柔地看着她,“因为我们是人啊。”
梁巳忽然就情难自已,别开了脸。
李天水回屋给她拿纸,轻轻地拍她背。
“没事儿。”梁巳擦着泪笑,“我平常没这么感性,这儿风景太好了。”接着双手交叉,望着他,又缓缓地:“其实这两年我不愿意跟人产生交集,有点费劲和心累,而且现在大部分的人……我不知道该怎么评价。”
梁巳有股强烈的倾诉欲,从身体里溢了出来,“我性情本身就很复杂和有缺陷,开心起来不知道是为什么开心,丧起来也不知道是为什么丧。每当我跟人产生交集的时候,我不知道该怎么表现自己。”
“就是我性格里有很多面,我不知道该拿哪一面去面对他们,我怕我表现不好,我怕让对方觉得失望或无趣……我怕……”梁巳开始有点语无伦次,“有时候我不能理解、不理解对方就跟我吃了一顿饭,见了一次面,聊了一回天,就自诩了解我是个什么样子的人?”
“不着急,慢慢。”李天水安抚她。
梁巳歉意地笑笑,顿了会:“就是会觉得这个世界很魔幻,跟我理解的不一样。也许是我读书少,也许就像是我姐的那样,我没遭过社会毒。但是……无论如何无论如何、我都觉得人与人之间的情感应该是最真挚的,家人是这样,友谊是这样,爱情也是这样。”
“而且、无论我们对这个世界多么地虚情假意,多么地曲意逢迎,同时也被它伤害的千疮百孔。但不能否认,我们每一个人内心都渴望被他人理解,被他人尊重,被他人温柔以待。就像我认为的爱情必定是真挚的、必定是肝胆相照的。”
李天水没接话,一直认真地听。
梁巳情不自禁地了很多很多,这是一个她自己都没有发现过的自己,竟然可以柔柔的、敞开心扉地与人深聊。
—
喀纳斯景区一天就结束了,原本计划是两天。主要梁巳懒,腿酸,有些景点直接就没去。
去赛里木湖的路上,李天水跟她都会途径哪些景点,要饶很大一圈,才能兜回乌鲁木齐。
梁巳涂着脚趾甲,轻飘飘地:“那就绕呗。”
“全程下来要 2000 公里。”
“然后呢?”梁巳抬头看他。
“我们只剩下七天时间……”
“啥意思?七天后老天爷要收了我们?”梁巳完自己都笑,胳膊环住腿笑不停。接着又:“只管按你的计划来,货到前赶回乌鲁木齐就行。”
李天水看了眼导航,又看了眼一望无垠的戈壁荒滩,缓缓靠边停车,往眼睛里滴了眼液:“差不多两个时就到乌尔禾魔鬼城了。”
“我来开会儿。”梁巳拧上指甲油瓶盖。
“不用。”李天水下车,“我去放个水。”然后人往戈壁滩里走了一大截,回头看看车,才放心的解拉链。
梁巳在车里大笑,等他折回来,问他,“你回头看一眼车是啥意思?”
“我还能偷看你?”
“不好。”李天水淡淡地应了句。上回他在戈壁滩放水,一扭头,梁巳伸出个脑袋在车窗外。
“看你那样儿,我都是东西掉了,不是偷看你。”
梁巳有理不清,也不跟他掰扯,把头上滑落的头巾重新裹严实,然后戴好墨镜,身子往里偏了偏,避开挡风玻璃上射过来的太阳光,问他,“这儿的戈壁滩为什么不开发呢?空着浪费。”
“有些几百公里都是戈壁滩和盐碱地,渺无人烟,不好开发。“李天水看她一眼,“这儿晒,你去坐后排。”
“不用。”梁巳摇头,“我吃过一种西瓜,是石头缝里长出来的,个头很大。”然后伸手比划,“一个有二三十斤,宁夏产的,特别甜。”
“那种西瓜学名叫硒砂瓜,也叫石头瓜和戈壁瓜。新疆部分地区也有。”李天水:“而且有些戈壁滩能开发,有些不能,因地制宜吧。”完看她,“宁夏是宁夏,它是一个自治区。不归甘肃管。”
诶,神了!梁巳大笑,“你怎么知道我把宁夏归甘肃了?”
李天水不话,他就是知道。
梁巳查百度,果然,宁夏就是宁夏省,它跟甘肃没关系。
“宁夏在清朝属于甘肃,民国时就和青海各设行省了。”李天水给她科普。
“青海也曾经属于甘肃?“
“对,清朝时期的甘肃非常大。”李天水完,手摸了摸喉结,清了声嗓子。
梁巳拧开保温杯给他,“我历史不好。”
李天水喝了几口茶,“看出来了,你地理也不好。”
……
梁巳不理他,拿出在路上买的保温壶,把里面的热水往保温杯里添了点。李天水不喝凉白开,只喝热茶。
“你昨晚哼的是什么歌?”李天水问。
“什么?”
“你昨晚睡觉时哼……”
“哦哦哦,野丽莎的《水果沙拉》。”梁巳着给他哼了一遍,是一首非常轻快可爱的法语歌。
“歌词大意是什么?”李天水好奇。因为听她哼过好几回。
梁巳给他胡乱翻译:有一家三口幸福快乐的生活在海边,他们特别爱吃水果沙拉。有一个男孩向这家的女孩求婚,女孩的爸爸就对男孩:如果你能捡到银色的鱼和闪闪的贝壳,我就把女儿嫁给你。然后男孩就光着屁股潜入海洋里,收集了银色的鱼。”
“他为什么要光屁股?”
……
“因为……因为光屁股是对海洋最大的诚意。”
……
“那他求婚成功了?”
“当然。这个男孩对这个女孩全心全意,他们还生了个叫大菠萝的孩子,睡在木屋的摇篮里。”梁巳吃着酸奶条,问他,“你知道谁是野丽莎吧?”
没等他回答,又继续道:“我的启蒙电影是《末代皇帝》,尊龙贯穿了我整个童年。我妈是他的忠实粉丝,我从福利院回来的第一天晚上,我妈要全家庆祝,我们吃完饭看的电影就是《末代皇帝》。然后反反复复,我妈看了不下二十回,那个光盘都花了。”
“尊龙跟野丽莎是夫妻?”李天水推测。
……
梁巳要晕了,“他们俩啥关系也没。”
“……对不起。”
“一位是日本歌手,一位是中国演员,他们怎么可能是夫妻?”梁巳也是服气。
“你先问我知不知道野丽莎,接着就是尊龙,我以为他们俩有关系。”
……
好吧,梁巳承认自己思维有点跳脱,接着又:“念中学的时候我才知道尊龙也是个弃儿,当时我还想,我回来的第一天我妈就放尊龙的电影,是不是有什么深意?”
……
“后来发现是我想多了。”梁巳又拿了根酸奶条吃。
“你为什么只吃酸奶条?”李天水不解。
梁巳看着脚下的一兜子零嘴,:“减肥。只有酸奶条不发胖。”
接着人家又解释,“我不吃零嘴但买零嘴,主要原因是有利于减肥。我不吃,只看,这个过程会快速燃烧我的卡路里。这是我认识的一个教练的,他教我饭点就站在餐厅门口,使劲看我想吃的菜,这样我身体会分泌出……不知道什么,但会加速我减肥。”
李天水听完她胡扯淡,面无表情地点点头,表示认同。
“你督促好我,坚决不能让我吃高热量的东西。”梁巳郑重交待他。
李天水靠边停车,“我去放个水。”
梁巳见他离开,身子往车座底下滑,然后快速地剥开一个牛肉干往嘴里填,接着探头看看他,手在下面又剥着一个。
吃到第二个,李天水折回来,她坐好,手托着腮假装望向窗外,等嘴里的牛肉干嚼好咽下,才若无其事地玩手机。
车子有点飘,路线有点歪,她闻见动静抬头,李天水嘴里咬着一根手指头,偏脸看她,“有事?”
“没事儿。”梁巳继续玩手机。
李天水清了声嗓子,梁巳腾出手拧开保温杯给他,他接过喝了口,:“以后晚饭尽量七点前吃。我也要减肥了,裤腰都紧了。”
“好呀好呀,那咱俩相互督促,晚上超过八点绝不能吃东西。”梁巳瞪着大眼。
“没问题。”李天水应下。
梁巳拿着补水喷雾朝脸上喷。这儿的紫外线很强,防晒和补水很重要。喷完又给李天水喷,他鼻子两侧起了干皮,稍稍有点晒伤。
“你鼻梁很好看。”梁巳把头巾完全搭在脸上,“我从前一个女同学,她因为鼻翼大,鼻孔看着就往外翻。前两年动了个切除手术,鼻子就好看了。”
“你鼻梁高,而且鼻尖挺直。”梁巳摸自己的鼻梁,“我鼻梁有点显凹,不算好看。”接着就八卦,“听鼻梁骨高的男人性欲强……”憋住,埋头往座椅底下找零食,再不。
……
找半天,讪讪地拆开一个酸奶疙瘩吃,吃着望着戈壁滩,酝酿着该怎么端庄起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