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没有穷困潦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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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李天云确实有要事。

    客户有笔货款转了他账户,他账户冻结了,取不出来。

    早前的订货单上留有兄弟俩的账户,客户转李天云的账户方便,一时没联系上李天水,只是了展厅电话,求证后转了李天云。

    这个客户不算熟,二三年前过交道,当时留他那里的名片和账号信息都是没更新过的。现如今的账号信息都是李天水。

    李天云急得抓耳挠腮,身上起了一层的红疹。李天水了解了事情经过,先是沉默,接着建议他回去申请解冻。

    曾经起诉李天云的人都是一个镇上的,李天水能还钱的还钱,能欠条的欠条,已经和对方达成和解撤诉了。

    李天云不想回去,至少不想像落水狗一样地回去。

    李天水不多别的,让他自己想。

    李天云干坐在沙发上抽烟,李天水忙着电话。被冻结的这笔款急用,承诺好要给浴柜的厂家结货款,已经往后拖一个月了。

    梁明月发的第一批货已经到了,李天水直接在仓库清点验收,准备转发去经销商那。

    傍晚梁巳闻信过来,问他们货怎么样?不等他们,就开始自夸,自家又更新了设备和工艺,原材料好,全高温瓷,釉面密度高,瓷面光滑洁白纯净。吸水率低,不龟裂,不漏水。

    完还用手指敲敲马桶,“声音清脆,经久耐用。不发黄,不变色。”

    李天水没作声。

    李天云憋不住了,“四儿姐,咱都是懂行的人,差不多行了。”

    “我哪虚了?”梁巳看他。

    “现在都是高温烧制,这已经不算优势了。”李天云特意挑了一个马桶,拆开让她看,“我一眼就了这不是你们厂货。”着拿了支铅笔,往两个马桶上一划,一个釉面光滑能轻易擦掉,一个稍稍有些涩。

    陶瓷马桶釉面好,代表吸水率低。目前对于陶瓷洁具来,吸水率越低就越好。陶瓷马桶对水有一定的吸附渗透能力,水被吸进陶瓷后,会产生一定的膨胀,陶瓷的釉面就会因膨胀容易龟裂。

    这些龟裂不影响使用,但它会吸附灰尘和水里的脏东西,慢慢地,马桶就开始发黄变色甚至产生异味。

    梁巳没话,她心里明白怎么回事儿。

    李天云嫌不够,又搬了两个马桶去秤,重量不一样。马桶普遍性越重,就代表密度大,质量越高。

    李天水没插话,因为专业上他不如李天云。

    梁巳索性坦白,“你们货要得急,我们确实找了代生产……”

    李天云抓了她辫子,断她,”我们货要得急,你们厂赶不出来我这边可以缓,但你们不能一声不吭地做代生产。你们自己生产的我没话,验收合格。代生产的价位还得……”

    梁巳扭头,不想听他话,这根本算不上什么大事儿。镇里谁家有单子急,又犯不着再开一条线,都会找旗鼓相当的工厂做代生产,纸箱和品牌 logo 重新做就行。

    马桶生产线不比其他,单量不够大不会轻易开线。一旦开线烧窑,24 时不能停线,如果某个环节出错需要紧急停线,那么瞬间就蒸发几十万。对于一些工厂,可能因为这次停线直接宣告破产。所以哪怕环保再严查,镇里都会提前一段告知厂家,要他们有个准备。

    梁家工厂有五条线,一年也就三四个月五线全开。平常基本能保持三条生产线,如果骤然间单量急,会找同样开线的工厂代生产。但这种情况他们厂一年出现不了一回。目前就他们厂设备最新,最现代化,某些工种已经被机器人取代,而有些工厂还是半人工。

    马桶成本不贵,贵在繁琐的工艺和人工。一个马桶,大大需要一二十道工序。

    那边李天云不依,在商言商,“我就是要你们厂的工艺,你给我弄一批……”

    梁巳不想听他绕弯子, 过去踢踢纸箱,“无论我们厂找谁代生产,全都是达国标的,放在市场上没话。你要是想借机压价,没得谈。”

    “我们虽然找代生产,但原材料都一样。你要不拿铅笔划,我都分辨不出来哪个是代生产的。这根本就算不上大事,它不是质量问题。”

    “你们不要代生产的,下回交待就行了。哪的规矩,拿铅笔验货?”梁巳完看李天水,“你验货拿铅笔划?”

    ……

    “而且你也扯。”梁巳又看向李天云,“这么多货,纸箱 logo 都一样,你怎么就从中挑出了哪个是我们厂货,哪个是代生产?你就是存心挑事。”

    一般代生产的货,纸箱上会有一处不明显的标记,为的是将来马桶出问题,好快速找出根源。

    李天云确实存了心,挑了不一样的马桶出来。他常年在镇里卫浴厂混,多少门道还是懂点。

    梁巳最不喜欢和李天云这类人交道,费脑子。得有一万个心思,才能不着他道。

    那边李天云还在,梁巳不想听,随便找了个拆开的马桶蹲上去,继续夸自家的马桶结实。刚蹲上去,正跟司机沟通的李天水就冲了过来,抱她的同时脚下的马桶呼啦一下,裂几瓣。

    “咋……咋回事?”梁巳惊魂未定。

    “四儿姐!这……这就是你们家质量?”李天云指着一地瓷片。

    梁巳一脸呆懵。

    李天水示意他,“你去签单,先安排货车走。”

    “我正跟四儿姐谈正事……”

    李天水不理他,让梁巳去一侧,自己找东西把碎瓷片装起来,黄胶带一缠,大头笔写着:陶瓷碎片,勿拆。

    然后朝她,“这几个马桶裂缝了,估计是路上或工人装卸货的时候没留意。”

    梁巳看了眼,没接话,陶瓷洁具就是不耐折腾。发货路上还好,主要装卸的时候工人不注意,就会出现损耗。

    李天水忙完接了个电话,过来问梁巳,“明天天云回老家办事,你要不要跟他回去?我还要再待一段,等天云回来……”

    “他回去干嘛?”

    “我妈想见他,他也处理点自己的私事。”

    梁巳问他,“你要在这待很久?”

    李天水想了下,“估计再要十天。”

    “那我等你呗。我回去也没急事。”

    “行。晚上回公寓细。”

    那边货车离开,李天云过来继续跟她讨论代生产的问题,意在压价。梁巳只口头敷衍,也不把话死,怕他回头找梁明月。

    天晚了,三个人去吃饭,路上兄弟俩聊生意,谈哪些客户是良性的,哪些客户信誉不好。梁巳也没插话,安静地听他们。

    饭桌上李天云正吃着,忽然就问了句,“哥,你要不要问蒋劲哥周转一下?”

    “吃饭吧。”李天水回了句。

    李天云没再,挠着身上的红疹看他的高领毛衣,“你不热?”

    “你去医院检查一下。”李天水看他脖子。

    “你脖子怎么了,过敏?”梁巳看他。

    “诊所是湿疹。”李天云点了根烟,也没什么胃口吃饭,心事重重地坐了会儿,还有点事,先离开了。

    吃完饭回公寓,李天水先在阳台上了个电话,随后回来卫生间洗衣服。梁巳这边也挂了个电话,梁明月的,李天云给她了,货不对版,直接跟她压价格。

    ……

    梁巳要晕倒。

    李天水出来看她瘫在床上,问她,“怎么了?”

    梁巳懒得,他就怕李天云直接给梁明月,显得自己多么没能力似的。而且梁明月也确实给他便宜了。

    这让她面子往哪搁?

    “你们这边有啥事,先跟我沟通,不要越级。”梁巳看他,“OK?”

    李天水一头雾水,端着盆去阳台晾衣服。

    梁巳不解气,跟在他屁股后面,“像你弟弟这种人,在职场上也是被人乱棍死!”

    ……

    “不会做人!领导膈应他,大领导讨厌他。”

    李天水听明白了,“他直接联系你姐了?”

    梁巳不理他,轻踢了他一脚。

    “你们也不厚道,代生产也该提前……”李天水没嘟囔完,雨点般地拳落在他身上。

    李天水反手制住她,挠她痒痒。

    俩人闹了会,李天水去卫生间洗澡,出来把沙发上一收拾,抱了个被子准备睡觉。

    梁巳心知肚明,也没问他为什么不睡床上。屋里关了灯,俩人各自翻了会,梁巳没忍住先问:“生意上出问题了?”

    “事儿。”李天水应了句。

    “出来听听。”

    李天水没作声。

    “我听你弟电话,咨询银行账户解冻的事。”梁巳猜道:“有客户把款转给他了?”

    “解冻不是一时半会能解的。他已经冻结……四个月了吧?”梁巳自言自语,“如果问题不大,六个月就自然解封了。”

    “我被冻过,我有经验。”

    “前几年因为啥来着,我跟人架,被人讹住了医药费。我没理他,他有个亲戚是律师,出主意就把我给起诉了。”梁巳碎碎念,“这事我最冤枉。我压根就没动他一个手指头,我就是站那凑热闹。”

    “那他为什么起诉你?”李天水好奇。

    “因为我名声最大,是一群人里最有钱的。”梁巳分析,“原本我朋友领人去酒店捉奸,我们就是在路上撞见,她稍上我吧,人多气势足,然后我们浩浩荡荡地去了。”

    “一群人里,他只起诉你?”李天水靠坐起来,觉得好笑。

    “对啊,这就是最气人的地方。”梁巳很气,“我姐骂了我好一顿。”

    李天水笑出声,没接话。

    屋里静了会儿,梁巳喊他,“李天水?”

    李天水应声,“我在呢。”

    “别问蒋劲借钱。”

    “好。”

    梁巳赤着脚过去沙发上,心里酸涩,跟他并肩盘腿靠坐着,:“回去你就跟他,我们在一起了。”

    “好。”李天水点头。

    梁巳摸过他手指,一根一根的把玩。

    “没事儿。”李天水安慰她,“有个客户把钱错转给了天云,他回去处理一下,也顺便看我妈。”

    “怎么会错转呢?”

    “这个客户呢,几年前过交道,中间闹了点误会就流失了。”李天水缓缓地:“两个月前天云又把他谈下了,发了一批货给他,开给他的单子留给他的账户都是更新过的。昨天他们财务上统一结款,显示的曾经转账记录是天云,他们就电话到展厅前台求证后转了。”

    “然后呢?”

    “然后这笔钱我承诺给了一个浴柜厂家。”李天水:“我今天和厂家沟通了,看能不能再往后缓缓。”

    “沟通顺利吗?”

    李天水没,只提了句,“这个浴柜厂家原本上个月十号就该结款了。”

    梁巳点点头,没作声。

    “我现在是拆东墙补西壁,来回在各厂家中周转。实际财务状况是负。除了零售和经销商是现金,大工程签的合同全部是三个月结款。”

    “都一样。”梁巳:“我们去年接了个楼盘的业务,一年了,款都没收回来。”

    “我姐,现在各行业都不景气,款晚点就晚点,能给就行,千万别烂尾破产。”梁巳着就笑,“我有预感,这个楼盘快烂尾了,因为他们一期房产证都没办下来,三期已经两个月没开工了。”

    “我们经商的都一样,都是拆东补西。不晓得哪天就爆发了,也不清楚哪天就垮了。”梁巳又了句。

    “我的财务很……”李天水没完,就被梁巳断,“我明白,我懂。”

    “你不用一而再再二三地提,我很清楚你的财务状况。你是个穷光蛋,你配不上我。”

    梁巳完回了床上。

    李天水坐过去,缓声:“我没有这意思……”

    “承认吧,你就是这意思。”梁巳声调很高,“你就是觉得配不上我,你内心自……”没再下去。完不见他吭声,又来了气,“你要我怎么办?我也变成穷光蛋陪你?”

    李天水安抚她,“你先听我……”

    “我不想听你。”梁巳看他。

    李天水不再。

    梁巳开了灯,过去衣柜里拿他衣服,给他胡乱塞一个袋子里,让他自己看着办。忙完喝了一大杯水,然后坐去阳台上刷手机。

    李天水沉默地把衣服都抖开,甩一下,重新挂去了衣柜里。

    梁巳干刷了会手机,又折回床上关灯睡觉。李天水先去阳台上坐了大半晌,感觉她气消了,才慢慢回来床边坐下,:“我是觉得配不上你,担心没能力给你更好的生活。”

    “所以呢?”梁巳看他。

    李天水抬手,示意她点声,“我们心平气和地。”

    “我天生嗓门大。”梁巳不自觉地降了分贝,“从你聊你财务的时候,我就明白你要什么。从始至终我都了解你的财务状况。”

    “我知道。”李天水坚持,“正是因为你了解我的财务状况,我才要正面和你聊。”

    “这是第一次,也是最后一次。咱们俩算长久在一起,我就要跟你坦白我的处境。”李天水不疾不徐地:“我没有穷困潦倒,更不是穷光蛋。我只是暂时遇上了困境,我想毫无保留地告诉你,我遇上的困境是什么。如果我没过去,你也会明白我是因为什么垮的。”

    “假如将来我们没有在一起,我想要你回忆起我时,我也曾是你生命里的一道光,而不是一个默默无闻、因债务而穷困潦倒的人。”李天水一字一字,得很认真。

    “我内心始终都坚信,这个困境我会过去。无论多么地艰难,我都一定会过去。”李天水看她,目光灼灼地:“面对你和你的家庭,我多少是有点自卑。我也确实觉得配不上你,因为我觉得你那么好,怎么会看上我?”

    “想到那么好的你能看上我,我就会不自觉地膨胀,想着自己一定也很优秀。只要想到你,我就充满了无限的力量和自信。”李天水着着,神情不自觉地柔软,不禁又了很多很多。

    梁巳也认真地听着,尽管她想无数次地断,追问他,要是过不去呢?如果过不去呢?但她始终没有问出口,因为答案心知肚明,如果过不去,他们就不会有未来。

    她听着听着就释怀了,不纠结了,因为李天水身上绽放的光芒,让她坚定不移地相信,他能做到,他一定能过去。

    李天水从没过这么多话,甚至有点口燥唇干。可梁巳看他的眼神是那么地温柔,那么地有力量,那么地坚信他。

    如果不是被李天云的一通电话惊扰,他可能会永无休止地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