漠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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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巳自觉起身给她盛饭,霏霏冲她招呼,喊了一声明月姐。梁明月在梁巳的餐位坐下,就着她的碗吃了口菜,了句累死了。

    梁父深问了两句,梁明月原计划要扩建的厂,对方临时反悔,不愿意了。

    “那不是个废弃的厂子?”梁父问。

    “都荒废十年了。”梁明月把掉餐桌上的米粒捡起来,放回碗里:“镇里正出面调解,我撂话了,处理不好我就迁出来。”

    “迁出来?”梁父诧异,“好好地迁出来……”

    “企业想长远发展,窝在镇里可不行。”梁明月有自己的野心,她想走股份制,把洁具品牌出来。但目前计划还不成熟,没往外。

    “差不多就行了,厂子铺的越大就越费心。”梁父不太赞成。

    “再吧。”梁明月敷衍了句。

    梁巳端了碗米出来,在霏霏旁边坐下,也没话。梁明月望了她一眼,那一眼里有恨铁不成钢的失望。

    梁巳的心又提了上来,埋头吃饭,一口菜没夹。

    旁边的霏霏活跃气氛,现在卫浴厂很有名气了,她身边好多朋友都知道“梁实卫浴”

    “我梁实卫浴里的梁总是我亲表姐,他们起初不信,后来就问我买洁具能不能折? 笑死我了。”

    “以后会越来越有名气。”梁明月应了句,“明年准备上省台广告。”

    “真的?”霏霏惊讶。

    “回头请明星了给你签个名。”梁明月语气寻常地。

    “这也太厉害了!我们这是要走向国际化……”

    梁明月好笑道:“那倒不至于。一步步来,先走出省吧。”

    梁父斟酌着问:“你最近是不是跟邹红俞走得很近?”

    “她想投我们卫浴厂,我正在考虑。”梁明月。

    “邹红俞?就是那个做玻璃上市的女企业家?”霏霏大惊怪,“明月姐你也太厉害了吧?!”

    “她以什么形式投?”梁父问。

    “当然是股东。”

    梁父几番犹豫,有点忧心地:“我跟你妈都觉得目前工厂规模就行,稳当点,慢慢来……”

    “我不想安于一隅,我要把品牌做大。”梁明月斩钉截铁地:“企业想发展想正规化,管理层就不能沾亲带故。”

    这下霏霏不作声了。

    梁巳也没作声。

    梁明月自顾自地:“如果邹红俞入资了,工厂要么原地扩厂,要么迁去市里。而且主要管理层都高薪外聘。”

    “车间那几个主任,我第一时间撤掉。屁能力没有,就会仗着是亲戚倚老卖老。上一回工人闹着涨工资,估计都他们背后撺掇……”

    “吃饭吃饭。”梁父给她夹菜。

    梁明月不依不饶,“这都是你跟妈留给我的疑难杂症,回头全切了。”

    霏霏脸色开始难看。

    梁巳也好看不到哪去。

    梁父有气了,“吃饭吧,饭桌上不谈公事。”

    梁明月莫名其妙,“是你先起的头。”

    梁父她,“不吃歇着去。”

    梁明月轻飘飘地:“我不歇,我还没吃饱呢。”

    梁父放了筷子,自己坐去沙发上歇。

    梁明月才不管他气什么,正吃着,偏头看看梁巳,看看霏霏,“别对号入座,没你们。”完擦擦嘴,回了书房办公。

    梁父回来卧室,朝着梁母吐槽:“好好的一顿晚饭,她坐上去膈应了一圈,然后拍拍屁股回了书房。”

    梁母没作声,她都听见了。而且某些方面她是认同梁明月的想法。梁父则不认同,他认为工厂一旦实行股份制,也代表着梁家的话语权被削弱。

    “从前不服老,事业上野心大,有一回梦里梦见卫浴厂上市,高兴得惊了梦,半夜醒来倒了杯酒慢慢品。”梁父拉家常,“如今想的是怎么才能身体康健,怎么才能不去医院,怎么才能体面地安度晚年,怎么才能家庭和睦。频繁地想到这些,我就知道我真正的老了。”

    “我就怕她们姐妹会因为工厂,闹了生分。”

    夫妻俩轻声地聊着,霏霏敲门进来,端了盘切好的水果。梁父在心里琢磨,还没,梁母倒先出了口,“你不要放心上,你明月姐有嘴无心。”

    霏霏吐吐舌头,“又没我,我才不上心呢。”接着悄声:“幺姐才好脾气呢,被一顿夹枪带棒,吭都没吭。”

    梁父了句,“她是领导当惯了,话呛得很。”

    “我们领导也是,抓住我们的错,一个脏字不带都能把人哭。”霏霏吃着水果:“职场上的弱者都这样,没话和辩解的份儿。但当弱者成为强者的时候,她也会这么话。有句话怎么来着?杀了恶龙最后也成为恶……”

    着梁巳过来,她扎了块苹果,朝着霏霏:“舅舅最近在厂里表现很好。”完就后悔,这句话得极没水平。

    霏霏愣了下,回她,“随便。又不管我的事。”

    梁母接了话,问梁巳,“房子看的怎么样了?”她听周全托梁巳给霏霏看房,她就介绍了自己的一个朋友,对方手里正好有一套房要出。

    “挺不错的,180 平的大平层。”梁巳。

    “那够住了。”梁母看向霏霏,“你爸要给你置办房产,让你幺姐帮着看。”

    “不稀罕。”霏霏应了句。

    “我昨儿晚上去看……”没完,梁明月电话她,让她去书房。

    “作妖,喊一声就行了,还电话。”梁父。

    梁巳正要去,被霏霏一把拉住,她举着拳头声:“姐,你要反 pua!”

    “什么是 pua?”

    “我们领导整天让我们珍惜工作,感激加班,因为我们不珍惜,后面有一大帮高学历的人排队等着。这就是职场 pua!”霏霏解释。

    “管好你自个吧,别跟着挑事儿。”梁母板着脸她,“你明月姐是有嘴无心。姊妹间拌个嘴多正常。”

    “行,赖我多管闲事儿。”霏霏耸耸肩。

    梁巳吁了口气,去了书房。梁明月看她一眼,让她坐在沙发上,随后合了笔记本也坐过来,“办公室的信我看了,这件事就按你意思处理。”

    梁巳点点头,等她下面的话。

    梁明月单刀直入地问:“你跟李天水是什么关系?”

    不等她回答,言简意赅地又:“今天下班前我跟他通话了。他后天回来,你跟他去一趟房管局,他名下那套房子过你户上。”

    梁巳还没反应过来,她又:“他还欠我们七十万债务,你前一段不是通过借贷公司,又借给他了一笔,刚好房子能抵了。”

    梁明月一股脑完,随后双臂环胸地看她,“不至于非要你找个门当户对的,但软饭男绝对不行。”

    梁巳的脑袋懵掉了,本能地解释:“事情不是你想的那样,他不是软饭……这笔钱他根本就不知情,是我一厢情愿借……”

    “蠢透了。”梁明月看她,“好在还有救,你不是私下借的。”

    傍晚的时候她心血来潮,找了一个在市里做抵押贷款的老同学,问他咨询点别的事。聊着话题就扯了,这老同学听他们厂正跟李天水合作,就把梁巳转借他钱,以抵押贷款的名义借给李天水的事了。他原意是想夸梁巳会办事,因为熟人借钱不清,但经他手借出去就不一样。

    梁明月一听就明白其中弯弯道道,自梁巳从新疆回来就不对劲,整个人春风满面,明眼一看就是谈恋爱了。只是她忙,顾不上问。

    而且梁巳通过他借钱给李天水、绝不是会办事,大概率是在照顾李天水尊严。“会办事”这三个字、和梁巳就搭不上边,她太感情用事。

    她原本是想终止合作,停了发去新疆的货。但一个转念,给李天水了过去,想看他是什么态度。

    李天水沉默了半天,没别的,只后天回来把房子过给梁巳。

    梁巳觉得自己无能透了,把简单的事情给复杂化,什么也不清,索性什么也没,起身回了房间睡觉。

    她没换衣服,也没洗漱,直接趴在床上睡。半夜被冻醒,她过去关了阳台的门,然后又回来静坐了好一会,过去梁明月的卧室。

    卧室里没人,她过去敲书房的门,梁明月还在工作。梁巳站在门口,看向她,有条不紊地:“姐,如果你掉水里,哪怕我不会游泳,我也会竭尽全力地去救你。因为你是我姐,我做不到袖手旁观。”

    “李天水也是。假如时光倒流,我还是会借钱给他。我没有办法眼睁睁地看着你们溺水。而且他也不是你的软饭男。”

    “每回你骂我蠢透了,无论是有意还是无意,其实我都很伤心,是好几天都缓不过来的伤心,我只是表面假装没事儿。因为我知道你很辛苦,你很疲惫,我尽最大能力去体谅你。但是你一直一直都在漠视我,漠视我对家里的付出,漠视我在厂里的价值。”

    “你去过郑大一附院吗?号称全球最大的医院。我这几年带着爸妈去了不下五十次,检查复查取药,检查复查取药。你不知道车位有多难找,你也不清楚床位有多紧张。我每一次去,都要在各栋楼、各院,各科室和饭堂之间来回跑,因为实在实在是太大了。”

    “而且他们病房楼的电梯,我从来没上去过,每一回都很多人排队。我也只有一阶阶爬楼梯的时候,内心才会平静一会。因为上去,我要穿过一条长长的走廊才能到爸的病房。”梁巳伸手比划,轻轻地:“而那条走廊两侧,经常加满了病床。我害怕看见病床上表情痛苦的人,往往都是一路跑。”

    “自从频繁去郑大一附院,我才知道我们省不止考生多,病患也多。一万张床位……一万张床位都不够住。爸身体刚好点,护士就催我们办理出院,我想多观察几天,他们回家养着吧,这儿床位太紧了,腾给那些更需要的人。而且我最大的感慨,还好我不是护士,否则每天面对那么些病患,被这个床喊,被那个床叫,我得忙疯掉。”

    “而且除非有权有钱有关系,你才能享受到电视里那样,有一个独立干净不被扰的病房。那种病房爸只住过几回,后面就医院有什么床位,安排什么床位,因为爸也抹不开面子老找人。”

    “其实我特别害怕陪床,尤其是夜里。因为除了会有病人痛苦的呻吟或哀嚎外,病房楼走廊,楼梯间,输液厅,甚至外面的广场前,都躺满了地铺的陪护家属。只要看到这一幕,我就想,怎么会有这么这么多病人呢?然而天一亮,门诊楼又挤满了新的一批病患,住院楼又离开了一批被治愈的人,这样日复一日,年复一年。”

    “我跟你讲这些,不是吐槽医院,是需要你清楚我为这个家都付出过什么。因为你一共就来过三回医院,每一回司机都把你送到病房楼前,而你只需要拿着我发给你的病房号,就能轻松地找上来。这实在太轻松了。并且你没坐上一会,妈就会催:明月你回去吧,这也没啥事儿,幺儿一个人陪我们就行了。”

    梁巳缓了缓,接着:“我前两回去医院,差点被为难哭,因为没有一个人帮我。如果我不去,这事必须得你去,不能花钱请人代劳,你知道为什么吗?因为很多病情和手术单,必须要家属知情,必须要家属签名。”

    “就是爸妈生病,是我们子女共同的责任,而我全部承担了你的那一份。你从没关怀过我累不累,办手续琐不琐碎,更没过一句谢谢。你不但对我指手画脚,还漠视了我对家里的全部付出。”

    “你知道爸每天都吃什么药,下次复查是什么时候吗?你知道爸因为气管炎住市医院,需要人一天回来三次煮饭吗?你知道妈便秘了该怎么办吗?”梁巳看她,“这些你全都不知道,因为都是琐事。你只需要赚钱就好了,因为赚钱最理直气壮,家庭地位最高,最受尊重,也最值得被众人推崇。”

    “而你需要清楚的是,我们家里没有海螺姑娘,也没有巴啦啦魔仙,这些原本属于我们俩个人的事,一直都是我一个人在做。因为你是我姐,是家人,我没有办法,我知道自己事业上能力不如你,所以甘愿多照顾家人。如果你是我丈夫,我早就跟你离婚了。”

    “而且,从今天起……不对,是从这一刻起,你需要改变一下对我的态度,如果我对家里的付出还得不到应有的尊重,那么接下来爸去医院复查,妈每天需要擦身体,这些所有所有的琐碎事,咱们俩分摊,你一天我一天轮着来做。”梁巳缓了下哽咽感,:“就是因为你们的不懂感恩和漠视,才导致如今没有人愿意为家庭付出更多。”

    “至于工厂里的事,我可以慢慢学,你也可以找人取代我。而且我今年已经二十九岁了,是一个价值观成熟且独立的人,我知道该怎么选择伴侣,我也有能力为自己的行为负责。”

    梁巳完回了自己房间,找出她买给自己的所有包,往怀里一抱,全部摊在她的办公桌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