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然的事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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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梁明月到乌鲁木齐已是半夜,她先住了酒店,隔天上午才车去展厅。

    她去得早,展厅没开门,她在附近吃了些早餐,直接给李天水。等挂完电话,展厅门口开始聚拢一些人,看样子像是死者亲属。

    她站在一侧不动声色地听了会,捋出事情脉络,松了口气。昨天她找李天水有事,被告知去了新疆,随后又听李天云惹了命案,展厅被封了,无论消息是否属实,她都有必要来一趟。一来看具体情况,如果真是命案,她要把在途中的货给截回去;二来她也有意新疆看看市场,只靠听,还从没来过。

    她先沿路听去了仓库,见大门紧锁,又折回展厅。此时李天水兄弟已经过来,正被一群家属堵着,七嘴八舌地讨伐。接着场面混乱,不知李天云了句什么,对方抡胳膊就。

    李天水在一侧护着,态度也极其强硬,拉着李天云就要离开。家属拦着不让走,双方就站在街头对峙。

    没一会过来辆警车,拉上李天水兄弟和俩家属离开,剩下的亲属没了领头人,随后也散了。

    梁明月活动了下冻僵的脚,拦个车去了附近商场。

    事情早在一个礼拜前就发生了。死者中午喝了杯喜酒,回来上班时偷躲在送货的车里睡觉。等发现死亡的时候,嘴里有大量呕吐物。医生怀疑是呕吐物呛了气管,才窒息而亡。

    当时李天云在电话里同李天水了事情始末,兄弟俩商量了个数,也跟对方妻子达成共识,一次性赔偿二十五万。

    展厅有明文规定,禁止员工喝酒上岗。但装卸工本身就是个体力活,又在仓库工作,偶尔中午偷喝一瓶啤酒,李天水就算知情,也是口头警告,并没有做出罚款。一来早年他也干过体力,能理解他们;二来部分的本地人很能喝,一瓶啤酒就跟饮料似的,所以没管太死。

    他开会时曾屡次强调,如果发现喝酒上岗,尤其是白酒,一经发现直接开除。后来他也确实开除了一位喝白酒的装卸工。

    死者中午参加了一场喜宴,也确实只喝了两杯啤酒,桌上有人证明。李天云只能拿失职事,工作期间偷跑车上睡觉,这是严重的失职。

    原本谈好的赔偿,隔天对方就变脸,换了一个人出面谈,而且张口七十万。接着还拿出一个清单,死者上有七十岁老父,下有两个读高中的儿子,他是家里的顶梁柱,柱子没了,整个家都塌了,所以七十万一点不多!

    李天云当场就翻脸,认为他们就是看他是外地商人,在本地没关系,所以才狮子大开口。

    其实死者也不算正宗本地人,他们也是父辈逃难过来,这一代才在新疆生落地生根。但无论怎么,他们确实在本地关系牢,而且组织了一帮亲戚,堵在展厅门口闹。

    闹了几天李天云怕事大,影响生意,把七十万谈到了四十万。李天水听后直接来了新疆处理。

    民警出面调解,没用,对方过来一个人,同民警了招呼,带着家属就回了。李天水兄弟从派出所出来,拦了辆车回展厅,李天云在他耳边骂骂咧咧,这家人找的关系他认识,也算有头有脸。估计这四十万没跑。

    李天水没接他话,他怎么都想不通,两杯啤酒,怎么就能呛了气管?

    李天云则在担心更重要的事,他问梁明月怎么来了?着司机靠边停,俩人前后下车,李天水让他如常忙工作,他则去一边电话,要拼关系,他也认识,他想听出对方找的关系,俩家人心平气和地坐下把事解决了。

    他一面电话一面去仓库,在里面转了圈,问一位装卸工当天死者情况,对方一问三摇头。李天水的直觉告诉他,这事蹊跷,对方肯定不止喝了两杯啤酒这么简单。

    死者生前他认识,员工聚餐的时候他们碰过杯,对方一斤白酒不在话下,他酒量非常好,每晚在家都要酌二两。所以无论如何他都不相信,两杯啤酒就要了命。

    他正要去附近几个饭馆,接到梁明月电话,就在他仓库门口。他又折回去,领着她去仓库里转。俩人出来梁明月没提公事,问他准备去哪。

    “我去那几个装卸工常去的饭馆问问。”李天水。

    “你去吧。我去展厅找李天云。”

    俩人分道扬镳,各忙各的。

    他跟附近饭馆老板们也算认识,以前他也常来吃饭。对方也是一问三摇头,死者那天中午没来吃饭。

    他又绕去了一家药店,买了两盒薄荷片,开倒了两片在嘴里,含着回了展厅。

    ——

    梁巳跟梁明月通完话,周全在一侧关心地问:“咋回事啊?”

    “工人喝了酒在车上睡觉,被自己的呕吐物呛了气管。”梁巳:“李天云去派出所只是做笔录,展厅也没封,是仓库被围起来了。”

    ……

    “那……那街上传得有鼻子有眼?李天云害人了,跑了!”周全瞠目结舌。

    梁巳没接话,彻底放了心,准备给李天水发微信,斟酌半天,啥也没问。正好李天水也回了她:安心等我回去,没事儿。

    梁巳利落地回:好!

    宋克明从办公室出来,见她还在,催道:“先回去休息,任何工作等明天再。”

    梁巳昨晚值了大夜,今儿又忙了大半个上午。宋克明随她一起出来办公楼,俩人边走边聊,难得聊一些私事。

    梁巳斗胆问了他,“您为什么一直单身?”

    宋克明看了眼手表,回她,“因为我是讲究人。”完,讲究人直步去了车间。

    ……

    出来工厂又碰见蒋劲,两辆车并头,正要贴着过去,蒋劲落了窗,喊她,“嘿妞儿,李家老二是咋回事?”

    梁巳回他,“害了人,跑了!”

    ……

    蒋劲上了窗,再不搭理她。还没往前开一段,停了车,下来点了根烟,直接给李天水。

    梁巳经过李天水家门口,天冷,已经好一段没遇见李母在街上锻炼了。她鬼使神差地停了车,下去看望李母。

    俩人先客套地寒暄了两句,李母对新疆的事一无所知,指着果盘里的瓜子糖,一个劲劝她吃。梁巳剥了颗糖吃,:“屋里怪暖和。”

    “孬……天水怕我冷,上个月就一直开暖气,我光煤炉就行了,这孩子不听话。”李母:“暖气多耗电啊。”

    梁巳掀开煤炉盖看了眼,“该放煤球了。”

    “不用不用,等阿姨买菜回来让她放。”李母忙不迭地。

    “快灭了,我换就行。”梁巳拿着火钳子去院里找煤球。

    李母见她有心,也没再阻止,告诉她了院里放煤球的位置,回来又教她怎么技巧性地、让煤球眼对眼地放进煤炉。

    梁巳对准了放好,很有成就感地合上煤炉盖儿,她家从前也烧,她从来就没对准过眼。这些年父亲有支气管炎,冬天住了市里,屋里有供暖自然就不烧了。

    “冬天住市里还是方便,地板都是暖和的。”李母笑。

    “是啊,就是屋里干了点。”梁巳附和。

    李母问她父母身体怎么样?梁巳剥着瓜子一一回答,俩人聊了有大半个钟,等阿姨买好菜回来准备烧午饭,梁巳才起身告辞。

    李母柱着拐要送她,梁巳忙不用,三步并作两步地出了院,发动上车就离开。路上想起李母脱口而出的孬……就大笑。李天水的时候农村还有习俗,为了孩子好养活,起一个拿不上台面的名。

    她严重怀疑李天水的名就叫——孬蛋。这个名光镇上都好几个。

    回别墅她就直奔楼上睡,困死了。刚入梦,梁母就端了碗馄炖上来,是姨包的,必须吃了才能睡。

    梁巳只得端着饭又下来,趴在餐桌上吃。梁父在一侧沙发上咳,咳得厉害就喘起来,梁母过去顺他背,最多熬两月就春了,一春天就暖和了。

    姨端了碗黑黢黢的汤过来,是哪哪哪儿的土方,她姑子的公公也是支气管炎,常年喝这个,一喝就止咳。

    “爸,不行我带你去医院……”

    “不去不去,你吃完赶紧上去睡吧。”梁父忙摆手,“我这辈子死都不再去医院了!”

    原本今天是梁母生日,但这两天梁父咳得厉害,也就没心思过。

    梁巳吃完饭上楼补觉,半梦半醒间,隐隐绰绰地听见姨在后院骂天,干球冷,不下一片雪,都干死冻死可拉倒了!

    ——

    梁明月也冻得够呛,新疆远比家里冷多了,白天被李天云带着考察了市场,看了各个品牌的浴柜,晚上一块去饭店吃饭,还流着两道清水鼻涕。

    她去洗手间狠狠擤了鼻涕,洗洗手,这才回来餐位就坐。李天云点了几样特色菜后,又开始同她谈公事儿。

    一桌子的菜,没人有胃口。他们俩在餐桌谈公事,李天水在外接电话,今儿一天他都电话不断。

    等挂完回餐位,李天水揉着冻僵的手,也找了位德高望重的长辈,约时间跟家属谈。随后看桌上俩菜凉透了,要厨房再帮忙热一下。

    等菜热好上桌,梁明月两口就饱了,李天云也拔了两口,只有李天水在专注吃饭。

    李天云问他,如果什么也查不到,死者确实是喝了两杯啤酒被呛得,那该怎么办?

    李天水没回他,一直等吃好了,擦擦嘴:“是我们的全责我们就付,七十万也出。但事要查清楚,钱要赔得明白,不能稀里糊涂。如果他确实只是喝了两杯啤酒,就按你们谈好的赔偿付。”

    李天云:“其实你没必要来,我自己就能解决。”

    李天水看他,“我不来心不安。”

    李天云理亏,给他倒了杯茶。李天水喝完,看他红肿的手,问道:“怎么冻成这样?”

    李天云不在意道:“事儿。不疼不痒的。”

    梁明月也没接话,看他们兄弟聊天。

    一行人吃好出来,李天云去开车,李天水让梁明月原地等着,自己熟门熟路地去了对面药店,拿了两支冻疮膏。

    半天李天云跑回来,车在停车场被人平白撞了屁股,肇事车跑了。李天水让他去找停车场管理员调监控,他先送梁明月回酒店。

    李天云返身回去,李天水喊住他,“天太冷了,先让管理员把监控调了,把车拍照录像后就回家,明天再来处理。”

    李天云哦一声,转身就哆嗦着跑了。

    俩人站路边等出租,梁明月让他根烟,李天水摇头,“戒了。”

    梁明月背个身点着烟,看他,“也是备孕?”

    “梁巳跟你提了?”李天水问。

    “她想一出是一出。”

    “她不是想一出,我们有计划的。”李天水:“她是考虑到我目前状况不太好,等回头结了婚就要。”

    “这么有信心?”

    “什么?”

    梁明月看他,“这么有信心能结婚?”

    李天水语气寻常,“自然的事儿。”

    梁明月看他笃定的眼神,没再接话。

    兜里手机响了,他摸出看了眼,随后朝梁明月歉意道:“姐,我回个电话。”

    “你回。”梁明月站累了,直接在路边的隔离圆柱上坐下。

    李天水举着手机站去一侧,原本像山一样沉默挺拔的背,随着和对方聊天的过程慢慢坍塌,逐渐呈现出了疲态。

    这种疲态是梁明月第一次在李天水身上看见。无论什么时候见他,李天水都腰杆挺拔,话不疾不徐,办事张弛有度,好像全世界没有他解决不了的事。

    她侧耳倾听,很寻常的聊天,他这边没事儿,过两天就回去了,回去给她带好吃的。短短两分钟,电话就挂了。随后瞬间又恢复成一座山,朝着一辆出租招手,拉开车门,回头喊她,“姐。”

    不是明月姐,而是熟稔如亲人般,简单利落地:姐。

    梁明月摁灭烟头,阔步而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