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3章 “你有病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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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施斐低着头走路,书包不好好背,带子挂在胳膊肘那里,拉长到书包几乎拖到地。

    周遭车水马龙,过往的行人偶尔会好奇地看看这个狼狈的胖男生,只有一个站在路口抽烟的老大爷喊了他一声:“孩砸,出门忘穿鞋了?”

    怎么可能忘记穿鞋呢,老大爷闲的和他开玩笑,可施斐却一点也笑不出来。他冲老大爷望了一眼,老大爷看见这个男孩子乌突突的脸,校服上全是灰,大爷也不笑了。这一看就是被欺负了。

    学校隔着两条街,走路七八分钟;家在身后,回家要十几分钟;兜里有手机,最新款诺基亚,第一代触屏手机 5800……他有这三个选项,要么去学校,要么回家,要么电话给爸妈或施念,他一个也不想选。去学校丢人,回家家里没人只有做饭阿姨,电话给爸妈他们大概率会让自己解决,了还不如不,告诉施念……他不想让他姐觉得自己在赞助班过得不好。

    除此之外,还有一些别别扭扭的隐晦情绪在里面。大人的世界对 16、7 岁的孩子开了道缝,那些父母闲暇时的碎语闲言显然对他的判断产生了一些影响:

    “你姐家欠了钱,咱家帮着垫了一半的钱,让他们不要着急还,实际就是没指望他们还。咱家虽然有点钱,富,钱也不是大风刮来的。你天天去他们家待着,别让他们以为咱还能支援他们更多的钱呢。你去他家吃住才花几个钱啊,而且就算是学那几年一直在他们吃住,每年给念念的压岁钱比上这些生活费绰绰有余。不准人家还就牢牢记住这份恩情,觉得咱家掏钱是应该的。”

    “你看看你这次中考,再看你姐的成绩。我不是挑拨离间啊,我觉得你叔叔婶婶肯定暗地里得意呢:你们家有钱怎么了,我们家欠钱怎么了,我家闺女不是照样比这个弟弟有出息?”

    “这么伙子了还成天追着你姐屁股后面转,老上赶着你姐家啊?你也不想想,你姐有主动找过你么?”

    ……

    正当施斐在这条街上漫无目的的走时,他眼前出现了两双鞋。

    “你鞋呢?谁弄的?” 施念挡住他去路。

    “你别管。同学之间闹着玩儿的。” 施斐不耐烦道,算绕过她往前走。

    相比施念那身板儿,施斐像座山。山垂头丧气,不想多解释。往右走,施念往右挡,山往左走,施念往左挡。直到后面有人按着自行车铃催促他俩不要挡道,郁谋拽着两人到了墙角边。

    施念完全没理会他那恶劣态度,围着他转圈帮他把身上的灰拍掉:“闹着玩儿往你身上印大鞋印子?你当我傻啊。自己一个人可怜巴巴路上走,你是演戏呢还是要走去西天啊,干嘛不电话给我?”

    施斐扭动身体不让她拍:“你别动我。” 气的施念直接一个大巴掌拍他后背。biang——她自己手疼半天。

    拍这一下施斐一点也不疼,但突然就开始委屈。刚被人把新鞋脱了,揍一顿都没这时候委屈,眼泪吧嗒一颗落下来。为了不让施念郁谋看见,施斐直接靠墙上缓缓蹲下来,将头埋进膝盖:“我自己走路摔的行么?可不可以不要问了?” 声音闷闷的。

    “走路摔能把鞋摔没了?”施念都要气笑了。她也蹲下来,正对着她这个弟弟,一米八几两百多斤,蹲在墙角怄气的样子像个寺庙里的金刚大石墩子。

    她去掰他脸,想把他的头从膝盖里掰出来,结果一使劲,掐了个指甲印在他的大脑壳上。

    两人较了半天劲,最后施斐的脸被她硬生生掰出来。她捧着他那颗南瓜样的大头,男孩子眼睛一道缝,脸蛋子嘟着,眼泪顺着肉滑下来,北风一吹皲红,嘴里嘟嘟囔囔:“你弄疼我了!你可不可以温柔一点!你这样以后都找不到男朋友!”

    “跟你对不起行了吧。”施念嘴上敷衍,转身从书包里翻纸巾,郁谋则提前拿出一包纸递过去。施念接过来抽出一张,发现郁谋带的纸巾是维达的,厚厚软软,还印着哆啦 A 梦。她愣了一下,随后去帮施斐胡乱擦擦脸:“你瞅瞅你瞅瞅,这么大人了还哭,还哭!别哭了!” 施念又捶他胳膊一下。

    被她一捶施斐大抽噎了一下:“我就哭!谁规定我不能哭了?我这是被风吹的……他们欺负我,你也欺负我!你还我!你是我姐么?” 随后冒了个巨大的鼻涕泡出来。

    施念看他,他不服输地也瞅她,姐弟俩怒视彼此。最后施念叹了口气又拿出一张纸来堵住他的鼻孔:“恶心死了,你自己擦。我可不帮你擦鼻涕。”

    施斐哭一会儿抽一会儿,眼看着郁谋的一包纸要给用光,施念把自己的纸巾塞给他。施斐不想用她的,于是:“我只想用带哆啦 A 梦的。我要高级的。”

    施念立马抽他脑袋一下:“要求还那么多!” 施斐屁股撂地,脚往前一蹬,头别到一边开始生闷气。他觉得丢脸,觉得难过,更重要的是,他觉得施念的态度令他很委屈,凶巴巴,好像这一切都是他的错一样。想着想着,无声的泪水又开始往下滑,这次哭起来是憋着的那种哭,从嗓子眼到肺一阵阵抽疼。

    施念看他这个样子,心里也酸酸。可是架不住一阵阵来气。要不是她坐在平时不经常坐的位置,要不是她往窗外看,那就发现不了施斐。以前两人感情那么好,有什么事情弟弟都跟自己叨叨,现在一个人光脚走大街上都不告诉自己。她不太明白为什么。是男生青春期叛逆吗?

    施斐哭着哭着,闹得施念的鼻子也开始酸。她吸了一下鼻子,推推他胳膊:“你跟我谁欺负你,你们班的是么?我早发现不对劲了。”

    施斐把鼻涕抹在校服袖子上,闷声道:“和你,你是能帮我出头么?”

    施念:“我能啊。我告诉老师。”

    男孩子切了一声:“就好像我不知道可以找老师一样。要是可以找老师解决,你以为我不愿意吗?你总是这样。老觉得自己聪明,把别人都当傻子。”

    施念噎住,这前半句好像就事论事,后半句很明显是翻旧账。她咬着牙根:“哦,那你,我怎么‘总’是这样了?你对我意见很大啊。我从到大没罩着你吗?”

    施斐转过头,吸着鼻涕气哼哼:“幼儿园,那个谁抢我积木,我和你了,你是怎么做的?”

    施念回想了下:“我不是帮你报仇了吗?他搭积木差一个房顶,那个房顶就是被我藏起来的。你还要我怎样?他比你都高,比你都胖,我难道上去硬碰硬揍他吗?”

    施斐又:“好,那学时我同桌用铅笔扎我胳膊,我找你,你又是怎么做的?”

    施念很坦荡:“我趁你同桌扫地的时候绊了他一个跟头。你是不满意是吗?后来他还因为这事拿沙包砸我头呢,我什么了吗?”

    随后两人开始拿时候的事一一对账。

    施斐深吸气:“好,你都对,你是姐姐,你对我哪儿哪儿都好,成了吧。”

    施念也开始生气:“不成。你这话我很不开心。我明明就是对你很好!”

    施斐眼泪又上来:“那你有没有想过,你所谓帮我出头,从来都是治标不治本。你的那些方式就是幼儿园孩才会用的!”

    施念瞪大眼睛:“可是我们当时本来就是幼儿园孩啊!你有病啊!”

    施斐嘴角缓缓往下撇,眼睛眨巴了几下,放出狠话:“我就是有病!我真后悔,为什么贺然哥不是我亲哥!他比你强多了!”

    他还:“我跟着贺然哥,他要是我哥,就没人敢欺负我!”

    施念觉得自己的心被一下重击,这话简直太伤人了。太伤人太伤人了。她本来就能力有限,但已经在有限的能力里努力去做个顶天立地的姐姐了。施学进出事以后她都假装自己很好,因为她知道她是姐姐,不想让施斐觉得她弱。此时施念的眼睛也眨了眨,嘴角往下撇:“你别以为只有你自己能哭!” 她腾地一下站起来,丢下施斐和郁谋往学校走,大声:“那你去找你贺然哥吧!”

    郁谋本来插着兜背身站在一旁,不去看他俩,给他俩空间。现在事情急转直下,施念几乎是跑着的往前走,施斐还坐在原地呜呜。

    今早风大,郁谋看施念离去的背影冻的嘚嘚的,时不时还抬起胳膊擦眼睛。

    郁谋皱着眉头看手表,拎起施念忘在原地的饭兜,还顺便把施斐的书包扛起来。想去追女孩,又不能把施斐丢下。

    他低头看施斐的脑瓜顶,随后点点施斐肩膀:“先去学校吧,我找住宿生给你借双鞋。”

    这话施斐听见了。因为施斐和郁谋不熟,于是止住哭,寒风瑟瑟中点头,但没有立刻站起来。

    郁谋伸出手,无奈:“你自己起来,还是我拉你?”

    施斐没去拉他的手,自己蹭着墙慢慢起身。两个男孩子对视,郁谋把眼神别开,不想让施斐觉得难为情。

    郁谋扛着几个包走前面,施斐跟上来。

    施斐走了几步哭劲儿过去了,他哼哧了几声,渐渐回归平静。他开始想其他的,试图和郁谋搭话,换了男生之间聊天的语气,一副无事发生的样子:“郁谋,你现在是我姐男朋友吗?”

    郁谋平静看他:“不是啊。”

    施斐噢了一声:“那我看你俩一起上学。”

    郁谋:“我搬你姐那个院儿去了。”

    “这样啊。” 施斐:“那就好。”

    这句那就好成功地让郁谋又看了他一眼。施斐刚刚还哭呢,现在起八卦来又神采奕奕,他挂着大鼻涕道:“哦,你刚来,可能不知道。贺然哥喜欢我姐。贺然你知道是谁吧。他一直让我帮忙盯着。昂,反正就是,我姐有什么动向我都得汇报给他。所以我才问你。”

    郁谋面无表情地继续往前走,一副“和我无关,好无聊”的样子。

    他很想把施斐的书包扔到马路中央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