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59章 以前星星冲她眨眼,她会暗暗开心,如今她选择视而不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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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郁谋极少这样称呼她,从来都是叫她大名施念。倒也不是因为什么“念念”其他人也叫,他不想和“其他人”一样这类俗套的理由。单纯只是他明白她会被这种摆到明面上的亲昵吓到。无数次他也会在心里给她起个可爱名字,出口时却会自觉变成施念。

    自烟花那晚以来的两年多时间,他觉得施念就像一个逐渐充起气的河豚。她一直憋着这样一口气,仿佛稍微泄气一切追赶和努力都白费。现在她肯出算考去浙大,他抓到了两个点,其一是她应当是考的很有把握。其二是,这当中多少带有赌气成分,她生气了,或者,她好像是在划清界限。意识到这点,郁谋感到又欣慰,又有种难言的酸涩。

    他知道这两年多她压力巨大,她是被他影响了。她不可能不在意他那晚的那番话,即使她给他的许愿亦是真诚的。她不是盼他不好,就像一开始坐公车,她把他像菩萨一样供到那个高高的单座上一样,她从来不会盼他落下神坛。她是怕自己追不上。他什么都不需做,只要往那里一站,对于她来就是山一样的重压。

    郁谋的心绪被她的那句“我要去南方,无论如何也不要去北京”搅乱,出口喊她了声“念念”。他有点懊恼,于是闭口不再话。

    施念在等郁谋的反应。她仔细观察他,树荫里,阳光下,他的笑足够包容和清澈。她看不出任何违心和逞强。莫名的她有点失落。

    不过这样也好,他但凡表现出一丁点的难过,她可能都会心软,然后导致她在心里下的那个决定没有办法往下一步步执行。

    “嗯。” 她装作没心没肺的点头:“昨天回家对了下语文数学,数学最后一道大题我竟然做对了。本来最担心的是英语,英语考完,不功不过,大概和模拟考的水平差不多。但是理综、数学还有语文都比预想的要好些……所以总分应该是模拟考再往上浮动二十分的水平……我还给自己出了判卷严的富裕。”

    其实就算没考好,她也不会去北京了。她应当会去更远的北方,那边有些好学校分数线并不高,算是“性价比”很合适的去处。着着,她感觉从鼻腔到喉咙开始发酸,于是刻意放低声音,不让郁谋察觉出异样。郁谋听她这样一番话,也只是点点头,了句“真好。”

    施念不敢看郁谋的眼睛,于是垂下头自顾自往前走,边走边回忆考试题目,有一搭没一搭地起些她已经不关心,他应当也不太关心的做题细节。好像生怕他问起以后的事、不需以后,她好像都怕他问这个夏天她算做什么。

    她算做什么呢,她算渐渐、悄悄、缓缓地离开他的圈子和生活,以一种绝对不回头的决心。如果让一个旁观者来评价她的此种行为,大概会她是个卑鄙又懦弱的人吧,过河拆桥?落井下石?不守承诺?也都可以。随便旁人怎么。她提前认清了一些难以跨越的现实,然后觉得自己这样做对两人都好——基于她家庭的前车之鉴。

    她突然觉得自己有点好笑,很像她爸那会儿。她爸出事后的几天,已经不去单位了,她和她妈还不知道这件事。那几天她爸天天早出晚归,装作还正常上班的样子,回来时旁敲侧击地问她们,有没有陌生人上门来找他。她现在的处境也很类似,明明知道郁谋在等她“还钱”,他从 16 岁起就在等待的答案,给足了尊重和耐心,如今她却再没有勇气大声出来,让他开心和放心。

    郁谋骑车来,本来是要载她回去,此时沉默不语地推着自行车走在她旁边,落后大半步的距离,让她在前面带路。他无声无息,施念走走停停,有时还会用余光去确认他还跟着。

    “我们好像在玩一个游戏。” 她立起食指,假装俏皮:“一二三,木头人,谁都不话。你玩过这个游戏没?”

    那边不答。因为这个玩笑一点也不好笑。

    郁谋轻笑一声,很是了然,他:“施念,你不用这样的。”

    被戳穿心思,施念有些错愕。他太聪明了,以至于这样直白地被他指出她的心思,她有种没理还气壮的委屈。她看郁谋,鼻子发酸,兀自嘴硬:“我怎样呢?”

    “我来接你,只是想着其他考生都有家长来接,不想你考完一个人回家。不管考的好与坏,都是人生的一件大事了结了,值得庆祝下。” 郁谋声音逐渐变冷:“你的心理包袱太重了。你不用把我想成那种迫不及待堵在这里要立马确认什么事情的人。这不是我的性格……至少可以这样,我对你不会用那样的行事作风。你可以放宽心。”

    郁谋看眼前的女孩开始手足无措,语气不禁软了几分,心里却也一时半会儿难以消解这种憋闷。于是他重新跨上自行车,垂眸道:“人的想法总在变,我理解。以后异地与否,异国与否,的确存在很多不确定性。如果你想和我讨论以后的事,我很乐意;如果你现在直白地同我,你不想……或是不愿意……怎样,我也完全接受。况且自始至终你对我、咱俩之间……也从没有过什么一定一定的承诺。”

    “知道你刚经历过这样一场大考,可能不想什么。那你一个人回家路上心。和朋友还约了球,我先走了。拜。” 郁谋完,冲她挥了下手,山地车向着她的反方向飞速离去。

    施念站在原地,看他的背影缩成一个点,先是感到如释重负,而后心里开始一抽一抽的痛,缓缓蹲了下去。

    旁边还有好心的学生家长过来安慰,以为她是没有考好有点崩溃。施念摆摆手站起来重新往家走,对路人了声谢谢,自己好像只是考试考饿了,胃痉挛。

    *

    现在已经进入北方最燥热的月份。六月的晚风也一点不清凉。

    施念走回家时,池萍已经到家。

    “考怎么样?”

    施念扶着墙换鞋,声音闷闷的,有气无力:“一切正常。没什么怪题。”

    “正常就好。”池萍在水池边洗油菜,没再多问考试的事。她回头看了眼女儿,看施念穿着长袖长裤的校服,脸颊通红,额头是汗,啧了一声:“热着了吧?大夏天的穿长袖长裤不是有病么。不知道你们孩子怎么想的。”

    她一抬手,帮施念把热水器开开:“快去冲个澡,冲完吃饭,冰箱里还有冰西瓜,吃完饭可以吃。”

    狭的浴室里,洗澡变成了一场漫长的发呆。

    尤其是给头发搓泡沫,她已经一年没有剪过头发了,此时长发悬到腰际,扎中等高度的马尾也会慢慢垂成低马尾。

    关于考哪所大学这件事她考虑许久了。一门一门考完,她看着网上的答案默默估分,直到最后的英语也结束,她在心里想,去浙大八九不离十。她应该开心的,三年前、六年前、她可从不敢奢望自己能上这样的大学。

    可她现在的心情很复杂,既为自己感到骄傲,又在心里叹气,这下没有任何跟着他去北京的理由留给自己了。

    以前她和许沐子看文斯斯的少女杂志,读到那种青春伤痛故事时总会三个人一起哭,哭完又一起大笑。笑里面的人如何犯傻,如何矫情,如何急死人也不澄清误会。还有那种圣母桥段,自以为自己是为对方好,然后好心办坏事。

    如今她在评估自己和那些读过的杂志故事里主人公的不同。似乎也没什么不同。但似乎也有不同。

    她的确是有过沉湎在自己是在做牺牲的的扭曲满足感里的阶段,可她现在早已跳过了那个阶段。她慢慢体会,很多在别人眼里的矫情、自以为是、没必要的自我牺牲,对于当事人而言,本质是怯懦和惧怕。

    她好像是放弃了些什么,然后因此委屈和心酸,也似乎能从中获得一些情绪价值:看啊,我多高尚,我为了你怎样怎样。但实际上更多的是她害怕自己在乎的人因为自己没有实现理想、没有去达到他本该达到的高度。而怯懦的来源是,她没有更多的勇气和信心追随他的脚步,去与他并肩同行。

    在她拼了命的备战高考这两年半以来,施念深深地意识到了自己的局限。局限,还是文斯斯的词。被她借用来,一遍遍地否定自己。让她认清自己和郁谋之间的差距有多大。

    可以她从来没有这样努力过。每天都学习到凌两点,睡四个半时爬起来上学。有时候她边做题边哭,哭的时候恨的不行还拿自动笔尖戳自己的大腿,明明觉得自己还挺聪明,为什么这道题就是死活不会呢。她最终所能达到的高度,是普通人付出一百二十分的努力够脚能够到的,而郁谋所能达到的高度、已经达到的高度,远远超出了普通人努力的范畴。这让她望而却步。

    而她又一遍遍地想到,当时郁谋因为她的缘故弃考一门,人生第一次没有拿第一。她甚至还猜,或许郁谋这高中三年有更好的机会,但他因为她的缘故选择留在一中。那么以后呢,如果他们两个真的在一起了,以后不定这样的事情还会更加频繁地发生。

    对于在高处的人,选择往下走一步台阶,或是原地不动,是件再轻松不过的事。而对于她这样在后面追赶的人来,往前迈一步缩短差距都是奇迹,都是前方的人的恩赐。可是她却并不开心。她希望他不要回头,大步往前走,他是要去摘星的人,不可以再次停住脚步。

    施念边冲水边趋于平静,没什么想哭的冲动了,所有的眼泪好像换了一种流淌的方向,在向心的内侧流,而不是通过眼睛。她坚定地认为自己在做一件正确的事,虽然这样的“正确”在别人看来有点虚伪。

    坐在饭桌上,池萍一直看她,伸出手捋她的头发:“有点长了,热不热啊?吃完饭妈带你出去剪头发。”

    施念想了想,认真道:“我想换个发型,头发剪短到耳朵,然后剪两缕刘海在这边。”

    妈妈比划了几下:“文斯斯那样啊?不好不好。” 猛摇头:“适合人家的不一定适合你。你长头发挺好看的,毕业了也可以披下来了,有姑娘样。”

    她看施念穿着的灰色短袖睡衣:“这几天再去逛逛店,给你买几条裙子。我记得你们是不是到时去学校取成绩单,还有个成人礼啊?到时候穿裙子去,多拍几张照片,漂漂亮亮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