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80章 叫你瞎跑,叫你乱看
郁谋把纱门开,黑色塑料袋马上就被面前这矮个子怼到眼前,水产品那股味道扑面而来。他战术后仰,接过袋子随手放地上,没来得及就这只鳖进行讨论,看施念转身就要走,另一只手下意识拉住她手腕,看她浑身上下糟糕透了,像个刚从河里走上岸的水鬼。他问:“你……不来我家洗澡吗?”
施念本身冷的很,被他摸的一激灵,这人手心很烫,她甩了下他手,他不撒,用男女悬殊的力气强调他的坚持。最后弄得她一大红脸,只好:“来的,我得先回去拿换洗衣服啊。哎呀你别拉我了。” 手甩啊甩,就是不想他碰。 别别扭扭。他不以为意,知道她会来,就放心了,立刻松开了手。
施念心里只想着那鳖,她指着那被放在地上蠢蠢欲动的黑袋子:“盯着它,盯着它!”
郁谋没听她的,他盯的是她。飞速扫了眼她全身,去沙发上拿了件自己的衬衫给她披上,委婉提醒:“都透出来了。”
门重新关上,郁谋提着施念千叮咛万嘱咐的鳖去水池。给鳖接了点水,还扔给它半截油菜,伺候的挺好。
厨房水池前就是窗子,他站那里看房檐垂下淅淅沥沥的雨帘。看看雨,看看鳖,窗户开一条缝,雨声突然就变大。世界轰隆隆,哗啦啦,又静悄悄,巧妙地维持着一种平衡。夏日傍晚暴雨磅礴,他觉得内心很踏实,很静。好像一切都在结束中重新开始了。
他觉得挺逗的。不带任何讽刺和自嘲,他就是觉得挺逗的。
拉个手腕别扭成那样,明明两人已经做过很多很多次比那还要亲密的事情。她的这种别别扭扭撩得他心痒痒。对对对,他知道她这样表现定是因她挺埋怨他的,但他又知道,她肯定不会放他不管。怎么呢,意识到这点以后就还挺得意的。宝刀未老啊郁谋你,虽然不负年少时的青春容颜,但你现在成熟男人的魅力想也不赖。
好像每个人都曾在某一瞬间自命不凡过,他也不例外。他一直觉得,他和她的关系特别不一样,两人的感情是发生在他身上绝无仅有的最最珍贵的东西。每次在他觉得,“无所谓,反正怎么都是过”时,她会一而再,再而三地提醒他她能给他独一无二的偏爱,以及奇怪的关心和喜欢。他很受用,十分受用,特别受用。
就比如这个鳖。他想,她送我鳖,是想和我一起养宠物吧。
一起养宠物=想和你在一起=我们复合吧
思及此,他开始满屋子找盆,想给鳖找一个临时的容身之所,盘算着之后再去花鸟市场买玻璃生态箱。
嗯,虽然这不是寻常的宠物,但正如两人之间的默契一样,也是不寻常的。她真是含蓄的可爱,选了千年的王八来表达爱意。不过她在宠物方面的品味真是一如既往的烂啊,可能眼光都用来找男朋友了,喜欢的宠物一个比一个丑。之前是福来那只哈巴狗……后来这猫还行,但听是人家丁的,施念只是没名没分的二主人……现在选的这只鳖,绿头绿壳绿尾巴,寓意也不咋好。
施念再次敲门时,郁谋正蹲着看盆里无精采的鳖,试图给它起一个信达雅的名字挽救它的形象。譬如,他是超新星,它就是黑洞。恒星发生超新星爆发产生黑洞。简单,超新星(Supernova)是黑洞的爹。伦理哏恰到好处,还符合他的职业。自己这脑子就是好使啊。
他起身去开门,漆黑的楼道里她白的晃眼,提着一个筐筐,进门后站门口先不进去。从筐里拿出一副塑料拖鞋,还给他演示鞋底:“干净的,是我出差时一直带的,不走外面。”
郁谋暗暗好笑,觉得她礼貌得像是第一次来找他,他往屋里走,带她去浴室:“无所谓干净不干净。我刚搬来,还没来得及扫。你看家里还乱的很。”
施念拎着筐跟他身后,没忍住环顾了下他的家。是和她租的房房型朝向皆不一样的一居室,屋里家具像是房东自带的,奶奶那辈才会用的家具。男人的东西四处堆着,家里还算干净,但绝对算不上整齐。他卧室黑着灯,就见床和床脚敞开的行李箱。
两人停在卧室门旁的浴室前,施念默了几秒后问:“刚搬来吗?”
郁谋站浴室门口,帮她扶住门,低头看着她:“我回来还不到三周。通过朋友的朋友联系上你室友,没敢直接来找你。你是问这个吧?”
施念还真不是问这个。她想他不收拾东西,是不是因为很快又要走。这是能问的吗?会不会也涉及到保密?
犹豫再三,她问了另一个问题。
“为什么不敢直接来找我?” 施念靠着门框仰头看他,心里难过。她其实一整天心里都有点过不去这个事,想他来喂猫,丁一定是知道的,他这样曲曲折折才找上门来,和她预想中的不一样。不定她的朋友、他的家人都知道了,她是最后一个知道的。
郁谋挺怕她那样看他的。于是装作帮她调水,花洒很高,他给她拿下来,在手上试了试水,问道:“花洒是挂在上面还是你喜欢拿手里?”
“挂着吧。” 她短促地回答好这个并不重要的问题,追在他后面问:“为什么不直接来找我?”
“看你有没有……” 想男朋友,但后来又想,别装了,你明明在乎的要死。所以他自己都笑了,换了个措辞:“有没有开启新生活。然后就是我如果直接去找你,我怕你躲我。所以观察了一段时间,看看你。”
他把她的洗浴筐放到一处溅不到水的位置,看见里面她拿来的睡衣,嗯,不是之前那条露屁股的,而是规规矩矩的条纹长袖长裤。
他指指卫生间的门拴:“房子太老了,门框变形,浴室门没法完全撞上,撞上的话我在外面也很难给你开。你洗的时候就轻轻关就行,也别锁,夹一块毛巾它就不会忽闪。我不会进来的。”
她脑子嗡嗡的,一句话没听进,揪着刚刚的话题直言不讳:“不管怎么,你应该直接来的。所以你观察的结果是?”
“像是开启了新生活,又不像是。我挺为难的。” 男人脸上浮现的神情不似完全的开心,为难什么呢?到底,就是处于一种既期盼什么又害怕什么状态。丁和他讲述施念这几年的生活时,他的一颗心上上下下。这是自私和理智并存的结果。他对自己的心态摸得透透的,嘴上一套,心里想一套,得知她一直在等他,又心疼又欣慰,觉得自己太虚伪了。
气氛有点僵。
他能感应到她的生气,又觉得下一秒她可能会哭出来。决定先让她赶紧把澡洗了,湿衣服多难受啊。“你先冲个热水澡吧,我怕你感冒。之后我们再。” 踏出浴室。
施念还在想,如果他早点来找她,他刚一到北京就来找她,那么两人就能早十几天见面了。早十几天可能对别人来没两样,可她一直处于希望无望中转换的状态,如果十几天前的自己就知道郁谋没事,那该多开心。也想过如果他还活着,会不会有了新女友,和别人搂搂抱抱情话,甚至上床……但比起这种事,她更迫切地需要知道他没事。没事就好。
他还好意思新生活。什么狗屁新生活,那都是她装的。她就是一直在等啊。
第四年她开始每天坚持吃早饭养胃,每周买束花摆在窗台上,开始穿舒服又好看的睡衣睡觉,每天起床都会认真铺床,上班午休间隙会去菜市场买菜买水果,甚至回老家时会去应付地见一下她母亲给她安排的相亲对象……好像是服了自己接受“他可能不会再出现”这个最坏情况,可她知道这样的自己并没有做好迎接新生活的准备,包括但不限于迎接一个除了郁谋以外的男人进入生活这样的事情。四年时间还是太短暂了,年少时喜欢过的男孩子才不是四年时光就能忘却的人。她每天双手合十冲游戏手柄祈祷,祈祷他能平安无事,也祈祷能早点见到他,除了日复一日的相信和希望,她好像并不能做任何额外的事情了。这样的心情他到底懂不懂啊。
她气鼓鼓地去关门,完全没听见他刚刚对于门的嘱咐,一次撞不上,再次去关时使了点力气。
“咣——” 门掩上前门和门框间出现了一只手,以及一张痛苦万分的男人脸。
她低呼一声:“你疯了?你干嘛啊!” 赶忙去看他的手。
郁谋把门顶开,右手被夹,一股子生疼。他皱着眉任由她捧着自己的右手看来看去:“不是让你不要使劲关门。”
“你什么时候了?” 她是真的没听见。除了关于他离开的事,他叨叨的其他在她那里都是白噪声。“没夹坏吧?”
“……” 郁谋意识到被捧的是右手,下意识缩回来,语气不太好:“手没事。”
他思索片刻,瞬间又决定便宜贺然那个男的,把手重新伸到施念面前,脸背过去不让她看自己得意的微笑:“手有事。”
这样的反复无常令施念以为他被夹的是脑子。“到底有没有事?” 她,捧着那手。
郁谋想,现在我的手翻一下,就能摸摸她的脸。他克制住这个想法,道:“拇指被夹狠了,有点没知觉。”
“我来瞧。” 她凑近,除了有点红没看出什么,以为是内伤,开始忧心忡忡:“实在不行去医院看看。”
不等她细看,他把手收回来,一副大度样子:“没事,你先洗吧,出来我们再观察。”
门重新关上时,是轻轻的,很听话。
他在外面站着,看她先是关门,门忽闪,她拿一条毛巾折两折,夹着关门,门不忽闪了,但是出现一道缝隙。
不是有意偷看,只是来不及转身。看她背着身把衣服脱了,褐色长发垂下来。而后弯腰抬脚,黑色的内裤被扔到筐里。一道白白的身影站直看,比以前瘦了一点。女人光着站在那里,慢悠悠地翻筐里自己的洗面奶和洗发水出来。他其实里面放着洗发水,但她肯定嫌弃不用。他想她拎那个筐,里面瓶瓶罐罐东西多得很。而后她走到花洒下,转身去拉浴帘。这下他前面也看到了些许,摇摇晃晃的。熟悉,又陌生。他站那里忘记动,怔愣着发呆,像是第一次看到此类场景的青春期少年,脑子里一串串炸开。慢慢地,浴室内香香的热汽喷出来一些,他好像也置身其中,开始热起来,乱七八糟的想法也逐渐变多,他逃离了那里。
同样是等待某种审判,十分钟的澡令他和鳖都感到格外漫长。
看她穿戴整齐地出来,这套睡衣啊,把该遮的不该遮的全遮住,正经的不得了。他坐沙发上,目光瞟了一眼,内心哀叹。嘴上轻描淡写评价道:“穿成这样,你是要去做报告吗?”
“对,我给你炖完这只鳖还要去加班。” 她不知道他在阴阳怪气些什么,顺着他的话茬开玩笑。
郁谋看了看盆里的鳖,感觉自己耳朵出问题了:“你什么?”
施念转去厨房,没找见鳖,问:“鳖呢?案板呢?刀呢?”
男人捧着盆进来,确认:“你要杀了它?” 这措辞奇怪极了。
施念古怪地看他一眼,拎着鳖放到案板上。鳖拼命想往窗台爬,头伸的老长,像是看窗外。
她找出刀,搁手里掂了掂,出手利索,先是拿刀背敲晕王八,而后手起刀落……剁头的时候还:“叫你瞎跑,叫你乱看。”
在旁观看这一切的男人只感觉下身一紧。大概因为形状类似,他已经有通感了。她无意的话更是令他心惊胆战,为死去的鳖,为他自己。他想,“黑洞”这个名字还是世袭给两人之后真正的宠物吧。
施念看他一脸沉痛,以为他被这场景吓到,于是举着菜刀岔开话题:“你手指怎么样了?”
“嗯……” 男人眉头紧锁,抱臂盯着案板上身首异处的鳖,低声:“似乎……已经没事了。” 对不起了贺然,看来还是要借你一用。